高三我们都学文，因此被分到一个班。大概是我和楚墨航走得太近，众多女生不怎么待见我。一次做完作业后顺手就把本子扔桌箱，第二天交作业时却找不到了，过一会儿老师来找麻烦，我说我做了的，放桌箱里不见了。
“难道你的本来会长脚？没做就是没做！”
老太太开始较真。我咬着嘴唇忍眼泪，一再强调我做了。
“你真的做了？谁看见了？”
我突然觉得很无助，全班一片等着看戏的安静。
“我看见了。”
楚墨航站起来，下巴抬高，表情极为不屑的看着老师。这显然激怒了老太太，他被叫到办公室。走之前，他回过头，咧开嘴冲我笑笑。那时候教室是瓦片的平房，外面有很茂盛的树，阳光就透着树叶细细碎碎的照进来。这些，我一直都记得。
第二天他抱了一只狗来找我。
“帮我养。”他的口气很霸道。
“捡来的？”
“嗯。”
“它叫什么？”
“叫狗。”
他甩过来一个“你真没智商”的白眼。

“废话，我问它名字。”
“还没取呢，要么叫猫猫，要么叫狗狗，你看着办。”他笑起来，很得意的那种。
“……”
“要不你自个儿取你个？”他揉揉小狗的头跟它说，可那狗丝毫不领情，甩甩头眼珠子往上一翻歪过头来对着他叫了两声——汪汪。
“好吧，那你以后就叫旺旺吧。”他说，说完还回过头来对我由衷感叹一句：
“它真有才，这名挺吉利。”
我在旁边看得差点气结。
高中毕业后我们回去看母校，那里快拆迁了。我们都学校后门找到一堵矮墙，楚墨航拿了粉笔在上面乱涂。他画蜡笔小新大战奥特曼，装模作样的写我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最后签一句楚墨航到此一游。
那是盛夏，我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坦然又悠然。觉得这大概是我多年以后依然会怀念起的画面。
我拾他扔在一边粉笔头，在旁边很文艺的写了一句诗。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写完后觉得实在别扭，想擦了，却又舍不得。

大三那年我们演舞台剧，我懒得去排练，坐在学校的操场边打发时间，楚墨航来找我。
我看到他从右边的门进去，可是没往左边看，我坐在左边的门口，相距10米左右的距离，我故意没叫他。
他便开始绕着操场找我，已经是傍晚，他的短发上始终带着跳跃的光晕。
他走得不慌不忙，仿佛沐浴着阳光在闲庭信步一般，阳光在远处勾勒着他的线条，抹上一层温暖的光泽。我坐在操场边静静看着他。400米的操场绕完，他终于看到一直坐在门边的我。
我脸上带着恶劣的笑，他耸耸肩，也不生气。
“走吧。”
他把手伸向我，眼瞳仿佛秋尽的湖水，波光潋滟。
后来这个画面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梦境里的楚墨航绕着操场慢慢地走，我依旧不叫他，静静地坐着。
他在找我，他要找的人是我。
这让我觉得有点小小的甜蜜。

学校公派留学的指标快下来那几天，楚墨航对任何事都心不在焉。我知道他前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事奔走，等到指标正式下来，他把我从教室里拉出来。
“我帮你争取了名额，好好想想怎么谢谢我吧。”
他说得很得意。
“最终去的就两个人，我们努把力。”
他站在教室走廊上，手闲散的搭着我肩膀，笑容明朗。
能与他一起留学我自然求之不得，等我们一对壁人留学归来，啧啧，谁不说咱是金童玉女。于是我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啃书，天天往教授那跑，勤奋又好学，甚至连说梦话都用英语。
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正在和经济学概论顽强斗争着。
“出来吧，我在楼下。”
我从窗子外探出半个身子，他仰着头，微微眯起眼睛，月光在他的身上笼罩了迷离柔和的光。
两个人在路边吃宵夜。我把菜夹他碗里。
他说你吃吧，我不饿。
喂喂喂。我噔他一眼。“那刚才是谁说肚子饿了想吃宵夜让我陪他出来的？”
楚墨航叹口气，“我这不找个借口让你出来吃点东西吗，向你那样玩命的学身体能受得了么。

考试那天我发挥格外超长，出了考场兴致勃勃的去找楚墨航，却被人告知他因为高烧，没来参加考试。
公派留学的名单正式下来了，我的名字后面是个陌生人。楚墨航站在我身边，我愣愣看这他，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他对我笑笑，表情极为尴尬，象是在安抚又象是在祝贺。我想他大概是误会些什么了，想解释，他却转身离开，给我留下一个孑然的背影，渐行渐远。
彼时已是严冬，我看着雪花无声的落在他肩头，冬日的雪映着残阳，直到他逐渐淹没在人群里。
第二天我在酒吧里找到他，氤氲的烟雾袅袅着，渐渐笼罩住他和我。显然他喝了很多，扒在桌上红着脸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拉着他说，“明天我就去申请放弃，你不去，我也不去。”
他看着我，眼角滑过一丝不屑，甩开我的手。
“得了吧，别假慈悲了，你这么努力为了什么？不就是想留学嘛，其实我能理解，人之常情嘛……”
我的耳边像是炸起了雷。我嚯地站起来，眼泪砸在他的手臂上，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楚墨航，究竟是你把我看错了，还是我把你看错了？”
我的声音淹没在潋潋泪水中。

他一下酒醒了，伸手来拽我的胳膊。
“对……对不起，我喝多了你别在意，你听我说。”他顿了顿，捏着我的肩。
“别干傻事，你一定要去，为了你的前途。”
“我都是为你好。”
他的声音软下来，低着头，我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更不敢揣测他的心思。只是隐约意识到，我们的距离大概越来越远了。
我和他吵过架，闹过别扭，也曾为莫名其妙的小事冷战数日。唯独这一次，我们都选择在后来的日子里粉饰太平，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我想他确实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如他所说，这一切都是为我好，他赠予我似锦前途，我自当感恩戴德的接受。我该怎样告诉他，其实我在乎的不是这些，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
这一点我心里清楚也就够了。有些话我说不出，他也听不得。

签证办下来后我一个人去了青岩古镇。
我来的时候正值初春。芳草萋萋，草木春色，远方满山片野都染着嫩绿。晨光温柔的吻上山顶，情人凝立于栈桥之上，清晨的阳光竟有些刺眼，令我差点掉下泪来。
我突然想给他写封信，告诉他贵州有个叫青岩的地方。和所有流传下来的小镇一样，有石板路和木房子，贫瘠的木头上泛着青色，街边有湿溽的清香散开。这里有座石拱桥，我推开窗可以看见它，流水在下面不急不慢的淌过。老板说它有个很别致的名字，叫勿念君。
但愿尔等多欢乐，可使我忘君之颜。
我想起这句信手拈来的句子，也因而想到了他。
从青岩回来我便动身去了多伦多，没有再与楚墨航联系。飞机轰鸣起飞，我靠着窗，突然想起一句话。
故事的最后，伴着夕阳缓缓落幕的是看不清的结局。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转眼4年时间。
三伏天的多伦多举行了涂鸦节。我在皇后西街，人们不放过任何一面墙壁，大街小巷，就连私人车道上也涂着厚实的色调。我甚至还看到一面墙，上面画的是长城，估计是想把中国风贯彻下去。还煞有介事的在旁边用汉字题了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牛头不对马嘴，我指着乐了半天。可这番场景实在熟悉，很早以前我也做过这种傻事。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用粉笔写下的这段腼腆表白湮没在岁月里逐渐模糊。
那年香草的味道，阳光的颜色，空荡的走廊，穿堂而过的风。这些画面却一直一直留在心里。
想起这些时，眼泪突然涌上来。于是我知道，自己始终是放不下他的。
刚来这里的时候给他打过一次电话，我没算时差，又害怕他会怪我不辞而别，直到听筒里传来他睡意朦胧地一声“喂”才安下心来。
他听出是我，便没了睡意，开始对着电话唠叨。
“一切都好吧？”
“好。”
“有没有漏掉的东西？”

“没有。”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知道。旺旺还好吧？”
“它很好。你操心你自己吧。”
“切。”
“总之，所有事情你都要自己处理了。”
“那如果我处理不了呢？”
“你又不是小孩子，这是必须的。”
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对劲，长时间的沉默后他也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就先……”
突然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他。楚墨航与那人说了些什么，声音低低的，我只隐约听到一句
“言言，你先睡……”
我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挂了电话，心里紧张得像是无意窥探了别人的隐私。
北京时间凌晨2点，他的枕边睡着一个人。他是个成年人，一切不言而喻。
自那之后我和他便不再联系，我们好像是在冷战，却又好像不是。

倒是那个叫言言的人让我从此上了心。我想她大概很多情，美丽且妖娆，有双慑人的眼睛，这个形象被我在心里塑造得越发真实。她甚至走近我的梦里，与楚墨航缠绵的场景把我猛地惊醒。
夜色微凉，黎明破晓前是一片望不尽的漆黑。我看着天花板，感觉身体里有气泡，一个个冒出来，又一个接一个破灭在心脏的血管里。
我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他来。他笑起来眼角浅浅的纹路，恶作剧时坏笑的表情，想起那些年和煦的风，好像阳光永远灿烂，心情永远明媚。
可这些故事太平淡了，毫无波澜，平淡到我开始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发生过，平淡到爱与不爱似乎不太重要了。没有人替我见证，也没有人陪我缅怀。
其实我心里清楚，很多感情沉淀在心里被定格美化，它不真实，但却美好。就像我记忆里的他永远都张扬着18岁时年轻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此刻想着念着的他或许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他。
我希望自己能如他所想的那样能照顾好自己。裹着围巾走在风里，迈着无所谓的步子，把半间房子的家当背在身上去旅游。我以为这样就能过得很好，我想向自己强调，没有他的日子，我依然会过得很好。

火前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