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知道她是女子，在我第一次见着她时便已知晓。
那日，本该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却下起了蒙蒙的细雨，秀丽的杭州小镇上仿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刚刚晕染开来的水墨画，朦胧缥渺。
我与四九赶着去杭州城内的书院求学，途经东城望江门时，雨势渐大，便于附近的一座小亭稍作歇息。刚放下包袱，便听见身后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这位兄台……”
刻意压低的声线仍略微带着女子专有的柔和清丽。
我正疑惑着此处地处偏僻，怎么会有女子经过。待回过身去，看清声音的主人，我却愣住了。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头上束着发冠，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只是这位公子的长相……未免太过于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剪水双瞳，颇具灵气，仿佛会说话一般。这样的眼睛，应当很难是一个男子所拥有的罢？
我虽已有八九分确信眼前这位公子是女扮男装，却仍未点破，只笑着回道：”不知阁下何事相唤？”
”看兄台一身读书人打扮，可是前去书院求学？”
”正是。”
”不知兄台就读于哪家书院？”
”西湖万松学院。”
”巧了！”她敲着手中的折扇，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在下正好也在万松学院求学，不知是否能与兄台同行？”
她的话刚出，一旁为她撑伞遮雨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急急唤道：”小……公子，这样不太好吧……”
我望向她，她也正笑吟吟的望着我，丝毫不理会旁边人的劝阻，目光真切，落落大方。
我忽然为自己方才顾忌她女子身份的迟疑而感到羞愧。
身为女子，她却能不理会世俗眼光，女扮男装前往书院求学，这样的勇气，世上大多男子也自叹弗如罢？
放下心中的疑虑，我坦然笑道：”阁下有此雅兴，自是再好不过。
”以后你我二人便是同窗了，就不要再阁下，兄台的称呼了，”她笑着，向前一步，”在下上虞祝英台，年方十七，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梁山伯，虚岁十九。”
”梁兄，”她曼声道，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你长我两岁，我唤你一声梁兄，你叫我英台可好？”
”好。”我笑应着。
后来，在英台不在的日子里，我似乎总能听到她在我身侧一遍遍的唤我。
梁兄，梁兄……
声音细微低缓，却又清晰无比。
那时的我已近病入膏肓，意识混沌之中，耳畔时常响起的，不是后来她向我吐露一切后柔声唤我的山伯，而是在最初见面时就已深深镌刻至心底的那声，梁兄。眼前时常浮现的也不是她一身裙钗珠翠时清丽绝伦的样子，而是在那个雨天，不施粉黛，言笑晏晏的祝英台。
细细想来，能与英台在万松书院三年同窗应当是我最值得庆幸的事了罢。
而我却依然清晰的记得她在得知新来的学子两人共一间房时的表情。
好似突然发现自己吃错了东西，却只能强忍着咽下去，苦不堪言。
我自是知道她为何苦恼，便找到那位本来被分到与英台同一间房的同学，与他换了房间。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那间房里只有一张床是完好无损的，另一张床的床板已裂开数道缝隙，根本无法容人安睡。
我似乎明白为何那位同学答应我如此爽快了。
”可能是检查不太仔细，漏掉了这张坏床，明早我去找管事说一下，换张新床来。”
一阵无言后，我首先开口解释打破沉寂，并留心注意着英台的神情。
英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望着我，”那今晚……”
望着她一脸悲壮的神情，我皱了皱眉，然后望向一旁的书桌，桌上燃着的烛焰在凉风中颤栗着。
我收回目光，重新望回英台，笑道：”今天夫子讲的经文我还有些不懂，不如你先睡，我再看一会儿书。”
话音刚落，又一阵凉风袭进，桌上的烛火闪了一下，灭了。
黑暗之中 ，我看不清英台的表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圆场了。倘若又找借口离开，未免过于刻意，让她知道我看出她的女儿身，以后就更难相处。但我却万万不能与英台同床。
”梁兄……”英台忽然抬头唤我，继而艰难的开口，”天色已晚……”
”今天挺冷。”
”我也不觉得热……”
”我觉得冷的时候都是和衣而眠的。”
”英台恰巧与梁兄有同样的习惯……”
并不算小的木床，我与英台各占一侧，中间留出的缝隙大约可以再躺下两个人。
那天夜里，英台与我聊到很晚，其实谈的大多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琐碎小事。
到了后来，英台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却依然未有丝毫睡意。
侧头望向窗外，无月无星却有风。我索性做起身来，披衣而起。回头见英台肩头的被子滑下，我愣了愣，犹豫着还是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英台双眼紧闭，眉头微皱，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或许也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去深思。
如镜无痕的湖面倘若偶然被扔进一颗小石子，会荡出层层细小的涟漪。待石子沉下，涟漪消失，湖面会恢复最初的平静。
而那颗石子会永远的留在湖底。
那日，本该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却下起了蒙蒙的细雨，秀丽的杭州小镇上仿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刚刚晕染开来的水墨画，朦胧缥渺。
我与四九赶着去杭州城内的书院求学，途经东城望江门时，雨势渐大，便于附近的一座小亭稍作歇息。刚放下包袱，便听见身后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这位兄台……”
刻意压低的声线仍略微带着女子专有的柔和清丽。
我正疑惑着此处地处偏僻，怎么会有女子经过。待回过身去，看清声音的主人，我却愣住了。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头上束着发冠，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只是这位公子的长相……未免太过于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剪水双瞳，颇具灵气，仿佛会说话一般。这样的眼睛，应当很难是一个男子所拥有的罢？
我虽已有八九分确信眼前这位公子是女扮男装，却仍未点破，只笑着回道：”不知阁下何事相唤？”
”看兄台一身读书人打扮，可是前去书院求学？”
”正是。”
”不知兄台就读于哪家书院？”
”西湖万松学院。”
”巧了！”她敲着手中的折扇，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在下正好也在万松学院求学，不知是否能与兄台同行？”
她的话刚出，一旁为她撑伞遮雨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急急唤道：”小……公子，这样不太好吧……”
我望向她，她也正笑吟吟的望着我，丝毫不理会旁边人的劝阻，目光真切，落落大方。
我忽然为自己方才顾忌她女子身份的迟疑而感到羞愧。
身为女子，她却能不理会世俗眼光，女扮男装前往书院求学，这样的勇气，世上大多男子也自叹弗如罢？
放下心中的疑虑，我坦然笑道：”阁下有此雅兴，自是再好不过。
”以后你我二人便是同窗了，就不要再阁下，兄台的称呼了，”她笑着，向前一步，”在下上虞祝英台，年方十七，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梁山伯，虚岁十九。”
”梁兄，”她曼声道，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你长我两岁，我唤你一声梁兄，你叫我英台可好？”
”好。”我笑应着。
后来，在英台不在的日子里，我似乎总能听到她在我身侧一遍遍的唤我。
梁兄，梁兄……
声音细微低缓，却又清晰无比。
那时的我已近病入膏肓，意识混沌之中，耳畔时常响起的，不是后来她向我吐露一切后柔声唤我的山伯，而是在最初见面时就已深深镌刻至心底的那声，梁兄。眼前时常浮现的也不是她一身裙钗珠翠时清丽绝伦的样子，而是在那个雨天，不施粉黛，言笑晏晏的祝英台。
细细想来，能与英台在万松书院三年同窗应当是我最值得庆幸的事了罢。
而我却依然清晰的记得她在得知新来的学子两人共一间房时的表情。
好似突然发现自己吃错了东西，却只能强忍着咽下去，苦不堪言。
我自是知道她为何苦恼，便找到那位本来被分到与英台同一间房的同学，与他换了房间。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那间房里只有一张床是完好无损的，另一张床的床板已裂开数道缝隙，根本无法容人安睡。
我似乎明白为何那位同学答应我如此爽快了。
”可能是检查不太仔细，漏掉了这张坏床，明早我去找管事说一下，换张新床来。”
一阵无言后，我首先开口解释打破沉寂，并留心注意着英台的神情。
英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望着我，”那今晚……”
望着她一脸悲壮的神情，我皱了皱眉，然后望向一旁的书桌，桌上燃着的烛焰在凉风中颤栗着。
我收回目光，重新望回英台，笑道：”今天夫子讲的经文我还有些不懂，不如你先睡，我再看一会儿书。”
话音刚落，又一阵凉风袭进，桌上的烛火闪了一下，灭了。
黑暗之中 ，我看不清英台的表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圆场了。倘若又找借口离开，未免过于刻意，让她知道我看出她的女儿身，以后就更难相处。但我却万万不能与英台同床。
”梁兄……”英台忽然抬头唤我，继而艰难的开口，”天色已晚……”
”今天挺冷。”
”我也不觉得热……”
”我觉得冷的时候都是和衣而眠的。”
”英台恰巧与梁兄有同样的习惯……”
并不算小的木床，我与英台各占一侧，中间留出的缝隙大约可以再躺下两个人。
那天夜里，英台与我聊到很晚，其实谈的大多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琐碎小事。
到了后来，英台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却依然未有丝毫睡意。
侧头望向窗外，无月无星却有风。我索性做起身来，披衣而起。回头见英台肩头的被子滑下，我愣了愣，犹豫着还是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英台双眼紧闭，眉头微皱，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或许也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去深思。
如镜无痕的湖面倘若偶然被扔进一颗小石子，会荡出层层细小的涟漪。待石子沉下，涟漪消失，湖面会恢复最初的平静。
而那颗石子会永远的留在湖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