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080330_转载**暖色（庚澈强特）

24 
 韩庚在门边，望向希澈临窗的背影，此刻的他，全身散发着冷硬的气息，仿佛将自己封闭在某个世界里，再没有人可以打开进入。韩庚想起李特说的话，轻声问：“从没听说李社长是希澈的父亲呢，可是希澈不是姓金的么？” 
 “所以说他不是我父亲！”希澈震怒地脱口而出，吓了韩庚一跳，他转头看见韩庚又尴尬又担心的样子，心里浮上来一些愧疚：“对不起。”希澈垂下头，低声抱歉，他不想对韩庚发火的。 
 一股冷风猛地灌进来，韩庚一颤，，这才发现希澈竟然是开着窗的，他穿着单薄的衬衣，一动不动地站立着，额发滑下来盖住眼睛。韩庚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关上窗户，扳过希澈的肩膀：“都告诉我吧！希澈不能释怀的过往全都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都由我来一起承担！”他看着希澈木然的表情，心里钝钝的疼。 
 希澈抬起头，双眼慢慢有了焦点，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韩庚认真而坚决的脸，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寸一寸地扎紧，第一次有了倾诉的心情。 
 他，金希澈，原本是很开朗的孩子，家庭和睦，生活也算宽裕。可是有一天他爸爸从十四楼跌下来，一下摔碎了他们的幸福。在巨大的悲痛中，一个自称是爸爸生前至友的男人出现了，他介入了他们的生活，照顾他们起居，安抚他们的伤痛。像爸爸还在一样，每周带他们去郊游、野营，甚至因为一个电话就马上赶来修理电灯水管，全然不顾自己大企业家的身份。一年之后，希澈的妈妈带着感激和信任嫁给了这个叫做李修满的男人，他们又重新过起了令人羡慕的日子，希澈还一度改姓李。 
 “他是个禽兽！是他杀了我爸爸，是他把他推下十四楼的，我亲耳听见他对心腹炫耀自己是如何欺骗我妈妈欺骗所有人的。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我才会过那样的日子，要不是他妈妈就不会死。我要杀了他，我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守在他身边，亲手刨开他的胸膛，碾碎他肮脏的心脏！……不……即使这样也讨不回他欠下的债了。”希澈永远也忘不了，当他听见水声冲进浴室时，妈妈是怎样绝望地躺在一池血水中全身冰凉的，那暗红的液体泛着残酷而妖艳的光，从浴池里溢出来，像吐着信子的毒蛇，蜿蜒过青色的地板缠上他的脚。九岁的少年在那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蒸汽里软倒在地，俯身干呕起来。 
 希澈的眼睛里射出刺眼的寒光，他平静地说着，嘴角竟然勾起一个骇人的弧度，在他看似平静的情绪之下，其实隐藏着雪崩般巨大的能量，这仿佛能将世界毁灭的仇恨将他紧紧地箍住，带向未知的空间。 
 韩庚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希澈巨大的恨意之下扭曲的笑脸，突然轻轻开口：“那么，是谁告诉你妈妈这件事的呢？” 
 在那一秒钟里，世界好像被谁按动了“静音”键，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无声之中，树叶无声地摆动，壁钟的报时小鸟无声地弹出，花园里的竹架被风吹动，无声地倒下。短暂的失声过后刺耳的鸣音响起，伴随着希澈浅淡的话语：“是我。”

25 
 韩庚深深吸进一口气，有些忧郁。希澈清瘦的身体傲然直立着，让他看起来倔强却又无比孤单。他微微地垂着头，眼睛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但却涣散着没有焦点。韩庚看着希澈，慢慢地，平稳地开口，语气却是叹息般的：“你在责恨的，从来都是自己吧。” 
 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回来，希澈暗淡的眼睛骤然一亮，他抬起脸来对着韩庚，像坠入幻境般地，扬起了嘴角。 
 韩庚心疼，希澈在他面前无声地笑着，那柔软的眼角微微地弯起，让他的眼前瞬间绽放出华丽而眩目的色泽，希澈的笑容妖冶至极，却轻易就让人瞧见里面流淌着的巨大的悲伤。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愤懑，”希澈依然在笑着，但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他浑身僵硬，压抑了十几年的秘密现在就要喷薄而出，它们在他的胸腔里燃烧着，冲撞着，撕扯他的神经，“她，嫁给了李修满，看起来那么满足，她再也没有为了我爸爸哭泣，她已经忘了他。她开始帮着李修满说话，一起管教我，她甚至要为他生孩子。她怎么可以，忘记过去。”希澈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觉得全身都在痛：“李修满太大意，竟然让我听到那个真相，于是我努力寻找证据，可是这个时候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地责怪我对他的敌视……仇恨不该由我一个人来承担，真正应该清醒的人是她不是么。” 
 “所以你就告诉她了？”韩庚皱着眉，难以想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以做到这些。 
 “是，”希澈短促地一笑，胸腔泛上的刺痛掐断了他的笑声，他在极力维持着平静，不让韩庚发现他的异常，“当我把搜集来的所有证据摊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脸上破碎的表情让我有了奇异的快感，我知道，她再也不能和李修满在一起了。于是我回房间悄悄收拾好行李，然后假装午睡，等她来带我离开。”尽管窗户已经关上了，希澈却还是觉得有什么在极力侵入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喉头的腥甜混杂着很多年没有没有出现的干涩感，这酸楚一直伸进他身体的最深处，揪出了过往的回忆，疼痛细微入丝。 
 “我等了很久她都没有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她进来了，就闭上眼睛装睡。”希澈又笑了一声，将脸偏过去不让韩庚看见他颤抖的嘴角：“我以为她会提着行李，用坚定的口吻要我起床和她离开，可是她只是在床边坐着，慢慢地把手放在我脸上。我听见她在忍着哭，觉得不对，可是没有睁开眼睛——要是我没有无知地继续闭着眼，要是我坐起身拉住她，也许就不会那样了。” 
 韩庚的眼眶发热，他从来不知道希澈有这样的经历，他伸出手要去扶住那颤抖的肩膀，希澈却飞快地向后一闪，好像他自己是什么脏东西。韩庚惊讶地望着他，这个动作幅度很小，但就是这样轻轻的一偏头，他的自卑，他的自责过后深刻的悲痛顷刻间暴露无遗。 
 “你知道，血的颜色有多么美么？我的妈妈，躺个在那红色里，脸色那么苍白，可是那么美……哈哈哈……哈哈哈哈……”希澈神经质的大笑让韩庚身上发冷，突然他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下去，韩庚赶紧冲过去接住他，不让他的头碰到地板。希澈佝在韩庚的臂弯里，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全身都瘫软着，没有了声息。 
 “希澈？希澈！”韩庚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希澈冰凉的手，他焦急万分却又抽不出手来，只好不断叫着希澈的名字，摇晃他的肩膀。过了很久，希澈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那张布满泪水的脸又一次惊呆了韩庚，他愣在那里，看着希澈的眼睛如同绝望的黑洞，困住了他，也困住了自己。 
 “是我害死她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希澈的脸苍白近乎透明，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惨淡的光芒，话未落音，他的睫毛一颤，人就歪倒在韩庚怀里。 
 “怎么会这么烫……希澈……希澈！……李特！……叫英云！” 
 忙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26 
 这是商谈的最后一天，韩庚心里一直不安生，签约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心里却火烧火燎地想马上赶回去看看希澈。英云在后面看着，也不舒服。不过他发现李修满一直盯着他的左右看，把带来的几个保镖瞧了个遍，像是在找什么人，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时，李修满挑了挑眉毛，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叫英云觉得浑身不舒服。 
 韩庚找了个借口从签约的庆功宴上溜了出来，一进家门就扎进了那个挂念了一整天的地方。李特正在给希澈换冷毛巾，看见韩庚进来，把食指在嘴唇上比了比，带他走出了房间。 
 “没事了，英云找过大夫来，现在烧已经退了，再多休息一会儿就好。”李特永远是善解人意地笑着。 
 韩庚感激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那位李社长……你们被发现了没关系吗？”李特一惊，马上又舒展了眉头：希澈果然都告诉他了。他低下头笑笑：“我们会想办法的。倒是你，韩庚，”原本就欲言又止了，现在都说开了，索性告诉他，“希澈从以前就从来没有生过病，冬天即使只穿一件单衣也不喊冷，现在他居然冻病了——人的心脆弱了，身体才会病。刺猬没有了刺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保障，那么拔掉它刺的人就绝不能把它重新放回森林。韩庚，希澈受过很多伤，但是都和他难以治愈的过去一样，表面看不出任何波澜，如果你下决心要和他在一起，就必须接受他的一切并且永远不放手。” 
 李特前所未有的郑重让韩庚也认真起来，他直视着李特的眼睛应承下来，就如同古代帝王的即位仪式，接过了一生一世的职责。 
 像坠入了云雾般，全身的感官都有些迟钝了，希澈只觉得周围一片白茫茫，奇异的感觉包围着他，四肢也沉重的不听使唤。他什么也看不见，焦躁而茫然，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急之下疼痛的喉咙发出了声音：“水……” 
 恍惚间听见身边有人走动，几秒种之后，一股温热注入了他的嘴里，希澈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韩庚端着一杯水，正用小勺一点点喂进他嘴里，眼神殷切而温柔。他的脸蓦的一红，不自然地把脸别过一边，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心又沉了下去。 
 “你……不厌恶我么？”到底还是在希望着什么的，希澈转头缩进被窝，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韩庚，哑哑的声调不再富有攻击性，却像兔子般怯懦。 
 就如同他所期望的，回答他的是韩庚惯有的笑容，温暖如阳，叫他沉迷。韩庚放下水杯，将手缓缓伸向被窝，希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向后退了退，却被韩庚的手挡住，他的指尖触到被子，开始向中间拢，然后飞快地带着它们环到希澈身下。希澈就这样手足无措地被韩庚用被子包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有些紧张，心跳加速撞击着胸腔，身体在莫名的兴奋里难以松弛。韩庚的手抚上希澈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像哄婴儿入睡般温柔：“过去的虽然不能忘记，但是现在和将来过得好才比较重要。我希望，很久以后希澈想起从前的事来，微笑的时候比悲伤的时候多。”难以置信和惊慌的情绪也是有的，但韩庚心里更多的是想要和目前不断改变着的希澈一起生活下去，这样的信念让他不在意希澈从前是怎样的，他只知道，以后的希澈会抛掉心底隐藏的伤痛，活在他们的阳光之下，像他看见过的那样，露出纯白的微笑。 
 希澈安稳地窝在韩庚怀里，下巴轻轻抵住他的肩。韩庚的呼吸拂过他的耳际，暖暖的，有点。冬天的阳光总是很珍贵，房间里投进这明亮却不灼人的光线，在墙上现出渐变的光晕，是微微带些鹅黄的白，但希澈看来，怎么都是淡粉色的，他呆呆地盯着那面墙看，忽然觉得，粉红色也是很好的颜色。 
 谁也不知道李特和英云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楼梯和走廊的地毯太厚了，他们推开房间门的一秒钟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卷成一团的被子，包在里面的希澈，抱着被子和希澈的韩庚，希澈脸上不明的绯红，韩庚弯成月牙的眼睛，合起来就成了一个缠绵的相依的姿势。不过下一秒种就没有了，希澈飞快地躺下缩进被窝，还把头也挡住，剩下韩庚对着门口的两人干笑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怕他会冷。” 
 “啊啊知道！所以要用被子包起来！”李特朝他挤挤眼睛，笑得了然而欣慰。倒是英云，靠着门框有点缓不过来，他显然是被刚才那个亲密的场面震撼到了。不过……那个画面，倒真的是很和谐…… 
 “哎呀！这是什么跟什么……”英云又开始“甩头甩头”。

28 
 李特向两个少年悄声交代了什么就去照看希澈了，留下客厅里的四个人。 
 “晟敏长大了不少啊。”韩庚一时间也忘了别的，与晟敏的重逢让他感触良多。晟敏就是四年前在修越手里资产尽失的李伯伯的独子，遭遇变故之后二老双双辞世，家人也作鸟兽散，韩庚父亲原本要收留晟敏，却发现他不知所踪。 
 “那时侯我流落街头，被几个流氓抢走了仅剩的钱，还受了伤，”晟敏说起从前的事，眼眶不由得湿润了，“是奎贤救了我，”他指指身边垂首坐着的少年，“他帮我治伤，还去求公……希澈哥，让我留在辛瑞。后来我才知道辛瑞是为扳倒修越而建立的，于是我正式加入了它。”晟敏的目光突然变得凛冽：“我要亲手杀了李修满，为爸爸妈妈报仇。”一直沉默的奎贤看见晟敏的样子，猛地凑近去，伸手抬起晟敏的下巴，另一只手灵敏地环上他的腰——两人一时间贴得如此近。奎贤的手指慢慢拂过晟敏的脸，细细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都仿佛是呵出来的：“我不是说过么，你不该有这样的表情。”晟敏一怔，凶狠的表情已然褪去，一抹潮红飞快地从脸上掠过，他甚至忘了旁边还有人，忘了要挣开。 
 韩庚低下头轻咳一声，心想：还真是旁若无人啊。不过，这又是一个要找李修满报仇的人呢。他想起希澈，担心地望一眼楼上。 
 英云干脆将整个身体都转了个边，一脸“非礼勿视”的表情。不过他的心里在暗暗思索：希澈果然是有黑道背景的人，他派出去打听的人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人找到关于希澈的任何资料。现在有两个人自称是他的手下，晟敏又是从小就认识的，他当然要把握机会。“那么，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哦，希澈哥病了，就拜托李特哥来找我们，奎贤是他的专门医生。”这是刚才串好的台词。 
 英云平时是很谨慎的人，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就很容易相信别人，在晟敏真诚又讨人喜欢的表情前，英云居然没有怀疑那句漏洞百出的话。 
 韩庚怕他再多问，连忙出来打圆场，他笑着拍拍晟敏的肩膀：“总之回来了就好。”晟敏点点头，也笑了。这时旁边的奎贤又不声不响地移过来，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手却搭上晟敏的肩头，不着痕迹地挡开韩庚的手。

30 
 英云不只一次地挠着头抱怨：“那个奎贤真是个别扭孩子！”李特笑嘻嘻地凑过去：“怎么？又被他治了？”“老那么阴森森地笑，脾气也怪说话也怪，还动不动就吃飞醋，这算什么呀，晟敏又不是他的专属物品。”每次他和晟敏说话都会无形中感到一种压力——旁边有个人不声不响地盯着，谁会觉得自在啊。 
 李特看着英云愤愤的样子“哈哈”地笑，半天才直起腰，道：“奎贤人不坏的，只是对人有些防备，加上又容易看穿别人的意图让他人感到不安，所以才给人冷漠怪异的感觉吧。” 
 英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眨着眼睛，闷闷地问：“真的吗？”李特一脸“你看我说话就能解决一切”的表情点点头。“你认识他吗？”“我……前几天认识的啊。”“那怎么知道这些？”“猜的！”“……”英云没再说什么，李特吐出一口气：差点就穿帮了。 
 韩庚敲门进去的时候晟敏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他的旁边是奎贤，就那样缩在沙发另一边，脸埋在膝盖里睡着。韩庚指指他，轻声问：“怎么不去床上睡？”“啊……那个，他说我不去的话，他也不要去。”晟敏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两个人真是形影不离啊，韩庚笑着摇摇头，看一眼晟敏。他是真的变了很多呢，从前总是把头发剪得很短的少年现在一头金色微卷的过耳发，蓬松地衬着他漂亮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晟敏嘴唇的形状很有意思，说话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兔牙，看上去像个微笑的小王子，可爱得很。 
 “总盯着他的嘴唇看什么？很可爱吧？想亲亲看么？”一直在睡觉的奎贤突然开口，吓了韩庚一跳，他脸上那个透着孩子气的戏谑表情……虽然长得很英俊但真的有点欠扁啊。晟敏拽拽奎贤，对韩庚说：“哥不要生气啊，奎贤没有恶意的。”韩庚对他笑笑，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晟敏变了很多呢，从前总是嚷着要顶天立地，一天到晚练习跆拳道和武术。”他说这话只是随口，不想晟敏却“唰”地脸红了， 
瞄一眼奎贤，手指纠着衣摆绕来绕去，半晌才支支吾吾：“哥你不知道……跆拳道武术什么的……在他面前没有用……” 
 不多久韩庚就从晟敏房间出来了，那两个人几乎完全把他当成空气，你来我往地让他好不尴尬。“ 
原本还想好好聊聊呢。”韩庚摇摇头，笑着叹气。 
 临近圣诞，家里被李特张罗着挂了很多节日饰物，甚至还不顾希澈的威胁，在他房里放了一棵一人高的圣诞树。韩庚向敞着的门里张望，希澈正坐在窗前静静看着那棵树，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闲散地搭在背后。窗户开了一条缝，不时有风钻进来，像只顽皮的手，轻轻撩动着他柔软的发丝。希澈缓缓伸出手，碰了碰树上挂着的彩球，手指在那一丛翠绿里逆着光，越发显得晶莹通透。韩庚有些迷恋地望着他，突然舍不得出声惊扰。这时希澈察觉了门外的人，转过头来看见是他，浅浅地一笑。那是不同于以往带着嘲讽或者怒意的笑，他的眉头是舒展的，黑亮如珠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芬甜如玫瑰的唇角一动，瞬间便夺走对面人的心神，美得难以言表。 
 韩庚的心里有什么在涌动着，他抬起脚，仿佛被神秘的力量牵引着，飞快地走到希澈身边，激动却温柔地圈住了他。希澈仰起头，有些疑惑的样子，在冬日的风里发丝飞扬，眼神缱绻。韩庚凝视肌肤胜雪的他，在他的怀里圣洁如同山茶花，他伸手轻轻拨开那柔顺的发丝，在希澈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谨慎自持却又意味无穷。 
 希澈愣了一下，慌乱地低下头去，脸上泛起甜美的潮红，不知道说什么好，房间里安静下来。 
 “下雪了。”希澈闻声抬起头，就撞上韩庚的笑眼。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是真的，外面细密地飘着盐粒般的雪籽，不多时，雪籽变成了芦絮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在地面上堆积成白，世界一下安宁而美好起来。希澈出神地看着窗外的一片素裹，不知不觉间站起了身，突然感觉腰间有双手环了过来，韩庚的气息从身后涌来，下巴抵住他的肩，呼吸近在耳畔：“真美啊。” 
 希澈的手缓缓覆上腰间韩庚的手背，头向他的方向一偏，再一偏，便听到韩庚笑了起来。 
 十指紧扣，岁月静好。

圣诞夜按理是要狂欢的，但是六个人也狂欢不起来，大家掂着一肚子的南瓜，懒懒地靠在一起。韩庚突然去放了音乐，过来拉希澈跳舞，希澈当然不愿意。但是韩庚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韧性，拉着希澈慢慢磨，居然让他点了头，两个人绕到沙发后面跳起别扭的华尔兹。希澈不会，连连错脚，窘得他转身就要走，却被韩庚一把拉住，华尔兹就变成了贴面舞。 
这边的晟敏和奎贤居然在喝酒，他们中间摆了各种各样的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好象在喝水，英云直起身正要阻拦，奎贤好象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晃晃手里的高脚杯：“我18，他19。”晟敏已经喝得迷迷糊糊，奎贤却仍然清醒，他起身扶起晟敏就要上楼，英云随口问：“你们去哪里？”奎贤站在楼梯上，缓缓回过头一脸无辜：“狂欢啊。”“狂欢？他这样……你们狂欢？”英云下巴都要掉地了，而且完全摸不着头脑。奎贤俯视着他，淡淡地开口：“我狂他不就欢了。” 
“英云，你的下巴要脱臼了。”李特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英云没理他，沉浸在奎贤给他的巨大震惊中，另一边的韩庚也差不多。这时奎贤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对楼下微微提高了声音：“忘了说了，刚才的饭菜里什么也没放。” 
英云一直都是最晚睡的人，韩庚和希澈没等到十二点的钟声便去睡了，于是客厅里只剩下英云和李特。“你也快去睡吧，疯了一天了……”英云说着，回过头去就看到李特趴在桌子上，手边放了几个空酒瓶，天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喝的。英云过去推推他：“喂，你喝这么多干什么？不知道会醉的吗？”李特动了一下，抬一抬手又趴下去了，英云叹了一口气，弯腰把他扶起来，架着向楼上走：“这家伙好瘦啊，这么轻。” 
把李特放在床上，英云正要走，犹豫一下又转过身去给他把大衣脱掉，然后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时李特睁开了眼，直直地望着英云，一双醉眼微微地眯着，有什么朦胧的东西藏在里面。英云被他盯得不自在，收回手直起身：“醉成这样……圣诞节而已，这么高兴干什么呀……”他扭过头要走，却被人拉住了手。 
“在一起的时光……就要珍惜……因为不知道还有多久可以在一起，所以能看见的时候就要好好看着……”李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受，他喝得太多了，可是手却紧紧抓住英云，声音轻轻地颤抖。英云愣了，慢慢地说：“你醉了。”“英云，你喜欢我么？”李特的眼神里突然有了悲伤的颜色，英云手足无措起来，他只能再说：“你醉了……”“你可不可以，”李特出声打断他，“亲我一下？” 
英云一惊，想要抽身离开，但李特的手抓得更紧了。他迟疑地看向他，李特的脸上露出他从没见过的忧伤神色，就那样带着哀求地看着他，忽然流出泪水来。英云呆住了，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滋生着，震动着他。在李特的泪眼面前他尽失了所有的坚持，丢盔弃甲只剩下怜惜的念头。他缓缓地俯下身，捧起颤抖的李特，在他的额头上小心地吻下去。 
英云一直觉得，李特虽然看起来无忧无虑，可是内心却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他所知道的就比如李特姐姐的事，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么辛苦，但是英云可以想象到，他一直以来的担忧。可是今夜的李特却是他从不曾了解的，他的脆弱里带了浓重的悲伤，好象在承受着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痛苦。窗外映进的雪光将他的身体轻轻笼住，在那近乎透明的脸上，英云幻觉般地看到了不舍。他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的眼睛。 
李特的睫毛上挂着晶亮如碎钻的泪珠，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英云，神情复杂地笑了，梨窝里盛的都是苦涩。然后他闭眼躺下，英云却仿佛还坠在梦里，轻飘飘地走出门去。 
李特的眼里有那么多贪恋，他在放不开什么呢？英云回味刚才那个带着泪水湿气的吻，李特衣服柔软的触感仿佛还缠绕在他指尖，一不小心，英云脸红了。

32 
第二天早晨，英云在楼梯上见到李特时差点调头就走，一想到坐晚那个吻他就难堪得恨不得钻进地缝。 
“早啊强仁！”李特却像没事的人一样和他打着招呼。他今天穿了一件英云没见过的白色长风衣，整个人看起来纤瘦修长却很是肃穆。见英云呆着不动，李特朝他晃晃手，“嘻”地笑了：“我坐晚喝多了呢，是你送我回去的吧？谢谢了。”偏头的瞬间，一星银色划过耳际，那是一只造型奇特的耳环，细小的十字架上钉着的不是耶酥而是骷髅头。英云看着与平常略有不同得李特，皱起眉头：他果然都不记得了啊，昨天晚上。 
说话间李特已经到了门口，他拉开门回头看英云。外面下着小雪，在厚厚的积雪中，世界显得安静和庄严。英云的眼睛微微有些不适应，他眯着眼看向李特逆光的身影：“又要出去？”“恩。”李特会不定期地出去，然后带些衣服和必需品回来，英云知道他要出去“放风”，所以也不再派人跟着他。 
一股风夹杂着雪花灌进来，吹起李特的风衣，那长长的下摆在风中上下翻飞如巨大的白色蝴蝶，李特的脸藏在舞动的发丝间，变得有些不真实，英云的心里一动，脱口而出：“早些回来。” 
李特顿了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随即笑了，呼出一团白气，将他的脸模糊。他挥挥手，转过身走了出去。英云走到窗前向外看，李特在雪地上一步一步地走，雪花在他身后飘然落下，慢慢挡住英云的视线。李特就像一片雪花，逐渐消失在漫天的银白之中。 
“望妻石。”身后响起淡然的声音，吓了英云一跳，转过身就看见穿着睡衣端着一杯水的奎贤，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特消失的方向：“舍不得么。”英云“咳”一声，故作镇定地甩甩手，没好气地问回去：“怎么没粘着晟敏？”奎贤看他一眼，一边上楼一边说：“他在床上，要喝水但是起不来了。” 
英云觉得心脏要爆炸了，他几乎是跳起来喊道：“你们干了些什么？！”奎贤转过身，无比镇定和自如地说：“和你想的一样啊。”他嘴角勾起奇怪的笑让英云一阵发冷，思维混乱，一大堆话全部塞在了喉咙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奎贤慢慢上了楼，几秒钟后传来一声门响。 
早餐的时候英云看一眼李特的座位，心里莫名其妙地发空。他觉得，昨夜之后，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他想起嘴唇触在李特额头上微凉的感觉，又想想早上他那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突然有些在意他的忘记。韩庚发现了英云的异常：“英云怎么发呆了？”英云回过神来，摆手正要说什么，却被奎贤抢了先：“他在想天使。”“天使？”韩庚不解地问。“哦，就是你们的李特啊。他以前总跟我说自己是脱掉翅膀的天使的。”希澈一听他说漏嘴了，警示地盯他一眼，又看看英云，好在他正晃着神，没听出来。“也是啊。李特平常出去都是吃过早餐才走的。”韩庚的话让英云矛塞顿开，终于想清楚：今天他觉得不对完全是因为李特没有在吃早餐的时候往他盘子里扔蛋黄。“对，就是这样。”他自己对自己这么说着，还坚定地点点头。 
希澈在想着什么，出神地盯着窗外，不留神把餐刀划到了手上，韩庚轻呼一声过来握住他的手。一道浅浅的伤口斜在食指，过了许久才有细小的血珠从那里面渗出来。

33 
韩庚端着急救药箱从希澈房间出来，奎贤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墙壁歪着头看他，看样子是专程等在那里的。“那样的伤口，在公主手上，明天就能消失。”韩庚明白过来他所说的“公主”就是希澈，低头笑了笑，说：“希澈也这么说，不过那好歹是个伤口啊，是伤口就不能放着不管。至少应该贴个OK绷的。”他的眼睛在走廊浅橘色的灯影里闪着柔和的光，嘴角友善地弯起，把药箱抱在胸前准备放回客厅。奎贤一直仔细地看着他，久久地寻味地盯着，突然眉毛一挑：“韩庚，你是个奇异的家伙。” 
韩庚站住，回过头，脸上还是带着从容的笑：“哦？”奎贤又直直地看住他，眼神里各种情绪在飞快地变换，韩庚也不躲闪，，微笑地迎上他的目光，等待下文。良久，奎贤一抬下巴：“你是个厉害的家伙——从来没有人可以让公主的视线停留五秒以上，也从来没有人可以和他有那么多的身体接触。”他顿了顿，探究地眯起眼：“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好象在问韩庚，又好象在问他自己。 
韩庚走到奎贤所在的窗边，把药箱就地放下，手撑着窗台，偏过头看向他：“你是怎样遇到希澈的？”他的脸映在银白的雪光里，光洁而温暖，奎贤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原本住在孤儿院，有一天从那里逃了出来，遇见了举着枪的公主——因为很轻易就能看透别人的想法所以十几年来不断被养父母送回孤儿院，可是惟独他，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经历……你知道么，公主杀人的时候，脸上是没有表情的，可是他的眼睛里会有莫名其妙的我所不懂的悲伤，就是这样不该出现的眼神吸引了我。我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说着，露出一贯的笑容，夹杂着一丝向往：“这很有趣不是么。” 
韩庚敛眉沉思着，他想起希澈的身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少年故作邪恶的表情，他忽然明白：奎贤不过是在保护自己，他的顽劣，他的尖锐，他的那些冷淡防备的表情都不过是因为对这世界的失望，因为受过许多伤害所以竖起冰冷的墙来隔开别人，保护自己。他也像希澈一样，有着不想回忆的过去吧，所以才在许多方面惊人地相似。奎贤见韩庚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突然游离了，有些心虚的样子向后退了一小步，但还是瞪着眼嘴硬：“你……看什么？” 
对面男子突然灿烂起来的表情让奎贤有些惴惴的，手不自觉地伸向口袋，那里面有他精心配制的各种药剂针。但韩庚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俯身抱起药箱，又给了奎贤一个八颗牙的笑容，径直下楼去了。奎贤呆呆地望着他拐过的墙角，心里的疑惑还是没有解开。不过他多少有了一些发现：比如，叫韩庚的男子，他的微笑那么暖人。

34 
 晟敏怯怯地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烦躁的英云不停走来走去，几次想要说什么都被奎贤拉一拉，示意他不要出声。最后是韩庚开了口：“英云，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英云这才停下来，看见一屋子人全盯着他，脸一下涨红了：“我……我担心什么了。”他竭力想表现得平静一些，但很明显做不到，两秒钟之后他又开始走来走去，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了。他以前从不这样，身为肩负重任的韩家守护者，临危不乱是必备品质。可是现在他的变化连韩庚也忍不住唏嘘，但又觉得合情合理。 
 李特六天没有回来。 
 “要不……报警呢？”趁英云去检查监控设备，韩庚问出了这句话。“没用的，猎人是没有身份的，天使和公主在警局的档案上记录的都是已死亡。”奎贤还是懒懒的样子，不过看得出他也是在担心着的，韩庚“啊”一声，不可思议地看向希澈。 
 希澈一只没有说话，这六天里他的表情越来越沉默，眼神也越来越严肃，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某处一动不动，让人感觉那深黑的眸子里面有巨大的光亮要崩出来。 
 下午的时候希澈突然说要出去，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皮靴上缀着低调却慑人的刺，，头发高高束起来，刘海在寒风中狂乱地飞舞。英云看着他身上和李特款式完全相同的衣服，心里一跳：“这是李特给你的衣服么？”“这原本就是我的衣服。”希澈淡淡地扫他一眼，，戴上黑色的皮手套。他的左耳居然也闪着一只和李特一模一样的耳环，英云呆住了，心里一片混乱。 
 韩庚发现希澈不见，奔下楼时他刚好走出去。晟敏满脸担心地说：“他不让我们跟着去。”奎贤在旁边牵紧了他的手，韩庚看一眼外面漫天的雪花，飞快地冲了出去。 
 “希澈！”希澈原本已经走出别墅很远，听到背后的人声便停下脚步，回头，他知道是谁。韩庚快步跑到他面前，撑着腿大口喘气，雪片落在他的头发上，被融化以后变成丝丝缕缕的热气冒上来。他努力平息呼吸，目光触到希澈全黑的打扮，惊讶和疑惑在脸上散开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希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韩庚。鹅毛大雪从天空倾下来，在他们中间隔出一段透明却寒冷的距离。半晌，他轻轻地开口：“出去有些事情。” 
 韩庚已经不喘了，他走近一些，细细地望着希澈：“一定要去？”对面的人顿了顿，然后点点头。他沉默着，突然上前一步把希澈抱在了怀里，把脸埋在他颈间。希澈动了一下，迟疑地伸出手，慢慢环上韩庚的腰，大片的雪花在他眼前飘下，偶尔擦过他的睫毛和鼻尖，他靠在韩庚的肩上仰起头，姿势如同祷告般虔诚。 
 “不知道为什么，好害怕啊。虽然知道是必须去的，但是就是不想你离开……好像你走了就不再回来一样……”韩庚又用了几分力，紧紧地搂住希澈，在他随风飞舞的发丝间深深呼吸。希澈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地笑了：“傻瓜。”韩庚放开他，定定地望住他的眸子：“那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 
 希澈的嘴角颤抖了一下，最后还是弯起一个向上的弧，他对韩庚点点头，然后退后一步，转过头向前走去。“希澈……”韩庚心里的不安全都写在脸上，他隐约知道希澈要去做什么，但又没有确定的答案，而且他也不愿意确定。 
 希澈最后一次回过头来，深深看了韩庚一眼，那一眼坚定却又贪恋，好像要把他整个印进眼里。韩庚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希澈上下翻飞的衣摆在雪地里变成一个黑色的点。 
 “希澈，我等你回来。”

36 
 每年祭礼的时候是猎人营最热闹的时候，身在世界各地的猎人都会赶回来参加聚会，他们和自己的搭档一起，分别穿着黑煞和白煞，就像希澈和李特一样。 
 希澈黑着脸朝里走，不留神还撞到一个小鬼，他没有停下来，径直进了走廊尽头的的大厅。其他猎人都已经到齐，见希澈进来都点头示意。习惯了往年只以一个眼神作为回应的希澈，猎人们都吃了一惊——希澈居然一一向他们回礼了，虽然只是简单的点头。 
 初等生们已经排好队依次进来，向前辈们行过礼便挨着墙坐下。祭礼要开始了，可是希澈向他的座位一看，心就狠狠沉了下去：那张离主人席最近的，代表最高猎人地位的桌子后面，没有李特的身影。第二席位的允浩和在中看着他，允浩问：“怎么了？李特没来么？”第三席的有仟一边往搭档俊秀的茶杯里续水一边抬起头小声说：“他每年都来得很早的啊……”一不留神，水溢出杯子，俊秀惊呼一声，夺过他手里的茶壶。 
在中忽然从允浩背后探出头来，拉拉自己白风衣的领子，用一贯的幽幽的语调对希澈说：“他是不是把白煞弄脏了所以不敢来？”他的玩笑话没人理，允浩按了按他的手，他看得出希澈今年的心情比往年都要差。 
一直在小声交谈的猎人们突然都安静下来，画着传统花纹的纸门向两边打开，一只脚轻轻踏上木质的地板。李修满缓缓向主人席走去，厅里所有的人都躬身行礼，惟独希澈直直地坐着，目视前方。李修满坐下，看看近处李特空着的座位，再看看希澈，突然笑了：“你终于回来了。” 
在场的猎人虽然常年在各自的驻地活动，但对总部的情况多少会有些了解，出于对彼此命运的了然，猎人们之间还是惺惺相惜的。他们都听说了希澈李特接连几月没有回修越的事，所以看着李修满意味不明的笑，都为两人不安，特别是作为同期生的允浩在中和有仟俊秀，他们都是紧张地望着李修满，怕他会突然动怒。 
可是李修满没有，他泰然自若地迎着希澈好象能把人刺穿的目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藏在茶色镜片之下，脸上始终带着笑，开始进行几乎年年相同的祭礼致辞。 
跨年的钟声响起，那悠长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沉郁而有力，末尾带着回荡的颤音，昭示着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屏息听这钟声，他们已经进行过立誓的仪式，初等生们的眼神里满是期待，他们都在盼望早日离开地狱般的训练营，成为真正的猎人。他们以为成为了猎人就可以拥有自由，可以不再在猎人营里接受残酷的训练，他们的期待在席上的猎人们眼里，格外纯净，可是幼稚。 
成为了猎人，就意味着要亲手将自己的前任送进那个豪华的囚笼，那是另一个地狱；成为了猎人，就意味着自己到了35岁就没有了利用价值而必须被新人取代；成为了猎人，就要开始承受可怕的压力，为了不让任务失败或犯下其他过错而小心翼翼地活着，随时有被猎物发现的危险。猎人是衣食无忧看起来神秘而威风，可是猎人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铜钟的长响终于平息，猎人们都开始紧张：接下来的时间，李修满会单独找没一对猎人谈话，时间有长有短，这过程会一直持续到天亮。谈话的内容是绝对保密的，可是他们见过出来以后满头大汗长舒一口气的，也见过面如死灰直接被带进那个“养生园”的，因此都惴惴不安，为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担心。这也是唯一可以看见猎人们反常姿态的时候。 
初等生们看见李修满进到隔间去了，都活跃起来，纷纷找到伙伴或崇拜的前辈，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因为李特缺席，希澈一个人进到了隔间，猎人们表面在小声说笑，心里其实都多了只眼睛盯着那扇门。 
允浩在中和有仟俊秀坐在一起，他们四人一直同在日本的驻地，倒没有什么新鲜事需要交流。几人沉默着，都在想希澈和李特的事，冷不防一个人影冲过来，他们灵敏地一闪，来人就“嘭”地倒在了中间的空地上。 
“啊……饼干都压碎了！”听声音就知道是昌珉了，允浩露出进来后的第一个笑容，摸摸他的头：“又长高了。”有仟和俊秀都围过来对昌珉揉来搡去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昌珉的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却只定定地望着在中，眼睛一眨一眨，在中盯了他半天，突然嘴角一勾：“就知道你惦记的是这个——”他把面前摆着的各式点心全都推向昌珉，看见他满足地摇头晃脑，便低笑一声，倚回允浩身边。 
昌珉是小他们七八岁的孩子，刚进入猎人营时因为不适应环境而吃了很多苦，同为初等生却是前辈的四人偶然遇见他，觉得很喜欢而给了他很多帮助，但他们成为猎人之后就只能每年见一次面了。由于现在的猎人队伍处于全盛时期所以昌珉一直没有机会摆脱训练生涯，还在猎人营里受着可怕的磨砺，所以四人每年见到他时都会格外疼惜和爱护。 
允浩他们凑在一起低声说着李特希澈的事，昌珉原本在专心吃东西的，忽然插话：“你们不知道么？最近大家都在说，李特大人犯了严重的过错，被削了职，现在放了长假呢。”修越对猎人营的初等生们封锁了消息，让他们以为所有消失的猎人都是“度长假”去了。 
四人闻言脸色一变，正要问得更详细些，隔间的门开了，希澈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谁也不看便离开了。允浩和在中连忙起身走向隔间，有仟和俊秀在后面看着他们两手相握地互相打气，背向昌珉，脸上都露出担忧的神色。

37 
 直到走出修越很远，希澈才站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僵硬的肩膀此时也塌下来，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 
 凌晨的街道安静而空敞，所有人都回到家里庆祝新年。韩庚……韩庚在做什么呢？希澈低下头慢慢地走，市区道路上的积雪都被扫开来，堆在马路两边，变得坚硬且肮脏。这繁华而复杂的地方永远不会有韩庚的院子里那样整片整片洁白蓬松的雪地。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李修满不急不缓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希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他用了那么多手段，不就是为了逼希澈回来么。 
 面对希澈轻蔑的眼光，李修满只是扶了一下眼睛，胜利者的姿态有意无意地显露。 
 “放了李特，还有一个叫H的人，把他给我。”希澈已经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H么？”李修满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然后像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对希澈笑着：“我知道你很想见他，只不过很遗憾，他已经死了。” 
 希澈暗暗吃惊，李修满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他一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希澈的表情变化：“他为我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希澈心里跳了一下，“但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用完了，当然就不必再留着了。”希澈的心情复杂起来，李修满不会说谎，那个被以一个字母概括一切的人，毁了辛瑞的人，到头来落得灭口的下场，也是他的悲哀了。 
 “你在同情他吗？”李修满的话叫希澈暗暗一惊，他的嘴角扬得更高，眼神却如同暗藏了锋利的刀：“不要担心，你和李特都是我最亲爱的儿子，我将无限地爱护和信任你们，只要你们——忠于我。” 
 “嗡……”仿佛听见音响故障的噪音，希澈感觉头部传来一阵钝痛，他按住太阳穴，紧紧闭着眼，在一处路标下慢慢蹲下身去。 
 李修满告诉了他软禁李特的地方，作为交换，他必须回到修越，完成一个李修满规定的任务，将功赎过。 
 希澈喘息车抬起头，仰望灰暗低沉的天空，心里泛出汹涌的酸涩。 
 他要做的是，刺杀韩氏的最高董事，韩庚的父亲。 
 李修满在坐最后的试探，他想要继续留在修越就必须以韩庚父亲的死证明他的忠诚。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如果希澈刺杀成功，那么羽翼尚未丰满的韩庚定不能掌控大局，则韩氏唾手可得；否则，李修满就可以借此将他除掉，或者他干脆就死于刺杀失败。 
 希澈的头脑里一片混乱，血管在皮肤下“突突”地跳动，挣得他浑身发麻。破碎的画面凌乱地闪现：妈妈倾国倾城的微笑，妈妈微微蹙起的眉头，妈妈被血水染得暗红的白色睡袍，辛瑞死忠的44人，晟敏奎贤杀红的眼睛，李修满轻扣桌面的食指，韩庚握在一起的双手，韩庚睡衣上的小猫和鸭子，韩庚温暖的嘴角，韩庚忧心的眼神…… 
 “呃……”希澈低吟一声佝下身去，腹部泛上细密的疼痛。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轻响，街道两旁的路灯依次亮起，远远望去像游出浮云的长龙，在阴沉黑暗的天空下与不均匀的积雪相映，发出橙黄浑浊的光。希澈的脸埋在一团浓浓的阴影里，慢慢露出痛苦的表情。

39 
 李特的身体在猎人营的时候就因为训练强度过大而受到了损伤，现在他又受了这样重的伤，以至于昏睡了两天才醒转过来。 
 他悠悠地睁开眼，迷茫地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里，英云熟睡的脸映入眼帘。这两天他衣不解带地在李特床边守着，几个小时前才终于熬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李特慢慢地移动手臂，有些吃力地抬起来，轻轻抚上英云的眉头，却不想弄醒了他，一下坐起来。李特有些抱歉地笑了，看着惊喜的他：“为什么不去休息呢……”英云注视着他，那虚弱苍白的脸现在还在温柔地笑着，他的心里又是喜悦又是心疼，这么多天以来的担忧全都化成说不完的话堆在胸口，堵得他鼻子发酸。 
 李特看着英云激动得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很高兴，换做是平时，他一定要取笑他是小孩子，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拥抱的念头。可是他只一动就被腰上传来的剧痛刺得“啊”了一声，头又砸进枕头里。 
 英云慌忙按住他，心疼地抚着他紧皱的眉心。奎贤说了，李特的腰部受了重创，从此会落下顽疾，但是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伤及内脏便该偷笑了。李特努力平息气喘，挤出一个微笑给英云，却看见他的表情越发心疼。 
 奎贤进来给他做检查，带着阴沉的表情，脱口而出的却是安慰的话，要他好好休息。他出门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李特说：“公主回修越的时候带走了你放在睡袋里的枪，要我转告你。”然后走了出去。 
 李特一惊，转头看英云的反应，可是他并没有表露出惊讶。李特的心“突突”地跳动，脸上开始有不安的神色，他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英云一直低头沉默着，在李特的不安越来越重时，他却抬起脸来，带着浓浓的笑意，挑起眉毛：“知道了。”看见李特一阵紧张，他终于忍不住咧开了嘴：“你是真的很过分，什么也不告诉我……让我担心了这么久。”他的脸在氤氲的晨光里一片温柔，眼睛弯成彩虹的形状，美好而温暖，散发着叫人沉沦的吸引力。李特呆呆的，被他握住了手，什么话也不会说了。只听见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你，由我来守护。朴正洙由金英云来守护。”…… 
 “英云……”李特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里，像做梦般地叫出了声，听见英云应声便笑起来：“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那句话？” 
 “哪句？”英云突然害羞起来。 
 “就是圣诞节的晚上，我睡着之后你说的话。”李特稍稍恢复了精神，逗英云的乐趣又浮了上来。 
 “原来你是装的……你又骗我！”英云吃惊地张大了嘴，作势要生气，耳朵却一下红透了。 
 李特的眼睛扑闪着，狡黠而妩媚，他笑笑地看着英云，等他开口。那天晚上英云轻轻说出的这句话让他高兴得差点死掉。 
 在这个迷人的微笑里，英云投降了：“好吧。”天气这样明朗，空气这样清新，这房间这样温暖，世界上的人们看起来都很幸福。 
 ——“我喜欢你。”

41 
 李修满坐在办公室里，笑着看向希澈：“你很守时。”希澈别过头，冷冷地望向别处。李修满要他七天之内回来复命——他给他七天时间用来验收李特并且脱离韩庚。“等你完成了任务，就和李特一起回来吧，”李修满摊摊手，“你们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你们回来后，我们还要着手清理韩氏的残骸呢……”他的热忱的笑容此时只让希澈觉得恶心，他极力地忍耐，克制着自己不冲上去扭断李修满的脖子：“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行……”李修满一直在对面看着他，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弧度。 
 李特在床上待不住，没多久就吵着要下床，英云拗他不过便在一旁小心搀着，护住他慢慢向楼下走。李特的身上大多是皮肉伤，所以基本已无大碍，只是腰上的伤偶尔会发作，因此不时要扶着腰皱皱眉头，让英云一阵紧张。 
 “会小产的。”奎贤突然发话让两人都吓了一跳，英云一时都忘了要先问他“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在胡说什么”。只见他牵着晟敏，指指扶着腰步履缓慢的李特：“不像孕妇么，他的样子。”连晟敏也顽皮起来，凑过头来笑：“英云哥好像准爸爸呀……” 
 李特一听又来劲了，拉着英云的手摇啊摇：“英云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我们生龙凤胎好不好？”要不是怕他再受伤，英云真想把身边这个家伙甩到墙上去。 
 “啪！”楼上忽然传来散乱的声响，几人想起韩庚独自在书房里，连忙赶了过去，奎贤和晟敏匆匆对视一眼，推开了书房的门。 
 韩庚提着一个空的文件夹，怔怔地站在书桌前，头垂着，眼睛埋在阴影里。地上胡乱地摊着十几张文件纸，韩庚在那一小片白色里，沉默得叫人担心。他很快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几人，回过头来笑笑：“没拿稳。”然后蹲下身去捡掉了一地的文件，晟敏上前去帮他，一抬眼，看见韩庚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和下垂的眼袋，他的心里不由得一紧：“哥……”韩庚收起文件夹，对他摆摆手，努力地笑着：“我没事。” 
 希澈太久没有回来，韩庚所受的苦，英云了解。他让奎贤扶着李特，自己走到韩庚身边，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他想说“不要担心”、“希澈会回来的”，可是发现这种安慰的话连自己也欺骗不了，他不禁愤恨自己的不善言语。 
 屋子里的人都只能沉默地互相看看，又看看韩庚。 
 楼下门铃突然响起来，佣人会去开门，英云直起身，走出去看看是谁。 
 韩庚不想见客，他深呼吸一下，发现自己连“强打精神”都做不到了。可是英云在楼下远远地叫了一声“哥！”然后传来上楼梯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带着回荡这世纪的声响，敲进韩庚的心里。他不得不抬起头，整理好衣服和头发，经过晟敏和李特担忧的目光，去会见这位看起来很重要的客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韩庚的手触上紧闭着的房门，打开一条缝。走廊的窗户射进白亮的光，刺穿笼罩着书房的黑暗。他微微眯起眼睛以适应外面的光线，脚踏上走廊的木地板，心里却莫名地一阵紧张，无端端觉得踩上了一朵云，魂魄都晃得散开来。 
 “门房的人都认识我，所以没有让通报。”屋子里的人都追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盯着韩庚的对面，英云也上来了，站在楼梯口垂下手，慢慢地，慢慢地，露出笑容来。 
 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哪里也没有去过，谁也没有离开，希澈静立在过道中央，淡淡的表情，嘴角似有笑意，他的身后，阳光铺天盖地而来。 
 韩庚忘了要去拥抱他，忘了要上前，也忘了要眨眼，他觉得，自己连呼吸也将要忘记了。 
 “你……” 
 让我担心了这么久。 
 “再也不要……” 
 害怕你不会再回来。 
 “离开了吧。” 
 我再也不要放开你的手，再也不要看着你走。 
 希澈站在令人迷醉的金色光芒里，面色平定，笑容安恬。那眼角温柔地弯起，仿佛孤帆望到彼岸，旅人寻上归途，含蓄而内敛，却有着令积雪消融的力量。 
 “恩。”

42 
 希澈回来了，一直没怎么进食的韩庚连着吃了三大碗饭，撑得眼都直了，英云他们看着他猛吃，居然也忘了劝。李特原本要被英云按在床上吃饭的，现在也获了特赦似的坐到了餐桌边。“真好啊，大家又在一起了。”韩庚笑眯眯地，拉着希澈的手在桌子下棉摇啊摇，还以为别人都看不见。奎贤看见李特在盯着他，便转过头去看向晟敏，然后他们三人同时望向希澈，而他在垂着眼帘，露出极美的淡淡笑容。 
 “你在干什么。”希澈站在厨房门口，盯住端着一杯牛奶的晟敏，奎贤向里倾倒药剂的手停在半空，那支药他认识，一分钟内至人死地的，奎贤杀人从来迅速而直接。 
 “公主，我们知道你能够安然地回来，一定是要付出什么作为交换的，那么，如果你无法下手，杀死韩庚哥的罪名就由我们来背。请你为了我们，为了辛瑞的其他人，继续完成那个共同的目标。”晟敏被奎贤护在身后，却又倔强地站出来面对希澈，他的声音在颤抖着——韩庚是他最尊敬最感激的兄长，可是如果没有希澈，他就永远不能为父母报仇，杀死李修满，他所承受的那些痛苦也就全数失去了意义。 
 空气稀薄起来，有那么一秒钟，世界处在静谧的真空当中，希澈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复杂。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终于从某个空间中回过神来，看盯面前忐忑的两人，轻轻地开启嘴唇：“谁说我是要杀韩庚了。” 
 两人决绝而无畏的表情瞬间被疑惑代替，晟敏怔怔地看了希澈好久，突然吐出一口气，软倒在奎贤身上：他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现在松了下来。 
 奎贤狐疑地看着希澈，慢慢收起那泛着寒光的玻璃瓶，却什么也没问。他知道，希澈要说的自然会说。 
 “我去给韩庚哥送牛奶！”放下心头大石的晟敏几乎是雀跃着跑出了厨房，同时又为曾经的杀念而深感愧疚。 
 奎贤走到门口，在要与希澈擦肩时转头站定：“那么你要怎么办？”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好像希澈遇到的是更大的难题。 
 良久，希澈低下头去，幽幽地吐出几个字：“走一步看一步。”

45 
 奎贤和晟敏坐在沙发上，相互依偎着，偶尔看看窗外。天空还带着一缕蓝色，像抹不开的浓雾。晟敏偏着头，视线穿过了厚厚的大门，投向遥远的某处。院子里的一课松树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哗”地抖落一枝碎白。 
 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秒钟后，英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顶端。“谁看见李特了？！” 
 楼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划过一丝惊疑，他们从四点就在这里，并未发现李特下楼过。 
 英云一路冲下来，语气焦急：“我起床之后去他那里，结果发现他不在，那件白煞也不见了！” 
 这时，希澈的房门打开了，韩庚从里面走出来，穿着宽大的棉织睡衣，头发蓬松略带凌乱。他的面色红润，睡眼蒙胧地环顾楼下，问：“希澈呢？在吃早餐么？” 
 “什么？希澈也走了？”英云诧异地抬头。 
 韩庚起先愣愣地站着，不明所以的样子，晟敏向他解释：“天使穿着白煞不见了。”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一时间睡意全消，众人只听见楼上的门响了一声，然后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韩庚失魂落魄地从希澈房间出来，一步一步几乎是艰难地挪到楼梯扶手边：“黑煞……也不在。” 
 晟敏和奎贤对韩庚的话并不意外，他们只是自顾自地低头沉思着，交叉的双手透露着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