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不想思考别的。
现在他只想见他。
弗雷进屋的时候该隐正弹拨着吉他的和弦。他依然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听到响动有点不耐烦地抬起眼睛,见是弗雷,眼神便柔和了许多。
“工作?”许多想说的话在看到该隐的一刻又收敛了起来,弗雷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身旁。
“新歌。”该隐回答得很简略,“听吗?不过还没填词。”
“嗯哼。”
给他听新歌并不是为了让他帮忙提出修改意见,弗雷明白得很。该隐对自己的作品要求之苛刻已经超过了任何人,他不需要意见,不需要批评——他对自己够狠了。这些天弗雷听该隐的歌,看他的mv,补他的演唱会,片头片尾清一色都是:
编曲:暮光白牙Cain。
作词:暮光白牙Cain。
演唱:暮光白牙Cain。
伴奏:暮光白牙Cain。
后期:暮光白牙Cain。
……
以及mv和演唱会的编导。难以想象这么繁杂的工作,全由他一个人完成。显然,告别了学业告别了家人告别了自己的该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音乐里。他的天赋就算脱离了学业也极好地展现了出来——对一切事物精准的把握。该隐并不是一开始就接触流行歌曲的,他最先演奏的乐器是小提琴,从小开始练,弗雷记得那个高中文艺汇演时身着白色西装的小提琴独奏手该隐。当他沉浸在旋律里的时候,神情那么专注而温柔,就像时常注视着他的那个眼神——
现在也是。
弗雷双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认真地倾听着新歌的旋律。和谐的,美好的,该隐的音乐里没有许多现代人刻意制造的疯狂杂音,而是偏向古典乐派的作风,单曲循环不会腻烦的类型。听着这些曲子,好像真的可以忘却心中无数繁杂的念头:母亲,父亲的遗嘱,托尔,东方爱……
不,不想去想,不想去面对。
弹着弹着该隐抬起头,目光撞上他的目光,移不开般直勾勾地看。
弗雷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别开眼睛:“看我干嘛,你继续你的。”
“我在找一种感觉。”该隐也笑起来,嘴角扬着轻微的弧度,像是欣赏也像挑逗,“Look at me*, please.”
“谱好了曲就照着那个演奏呗,要什么感觉?”尽管如此,弗雷还是重新对上他的眼睛,“这样,你不是更容易分心么……”
“不是这样的。”该隐轻声说,吉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曲子慢了下来,突然洋溢起一种怀旧的氛围,“音乐……最重要的,就是寻找正确的感觉。”他仅凭手指摸索着把位,“就像是爱情。都是可以完全掌控一个人,让人甘愿沉沦,甘愿奉献的事物……“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
”确实是这样。在你一开始离开时候,我一度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爱了。后来你哥哥阿瑞斯找到我,是他把我引上了音乐这条道路,而音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我非常感激他。”
“是啊,哥哥……很喜欢音乐。”想到已经人间蒸发的阿瑞斯,弗雷心里忍不住也有些许酸涩,“但是父亲不允许,他希望哥哥继承家业,所以他用了这种奇葩的方法来反抗,但他没想到的是……”
受害的不是他所厌恶的家族,而是他疼爱的那个弟弟。弗雷本想说下去,却还是停住了。
弗雷自己的力量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必须跟该隐一起商量;而又有一种无形的势力压迫着他,告诉他一定不能说,这势力像悬在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大石,也像顶在他喉咙出锋利的匕首,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将毁灭他。
最终还是不敢再看该隐的眼睛,弗雷点起一支烟,自然地叼在了嘴边。
音乐在白雾从他唇间散出的那刻骤然停止,该隐甚至奏出了一个刺耳的错误和弦。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该隐将吉他迅速立在一旁,夺走他夹在指尖的烟卷,狠狠地丢进垃圾桶里,火光画出一道小小的弧,“有什么心事需要用这种方法解决吗?你曾经……不是这样的人。”
“抱歉,”弗雷苦涩地笑起来,“我可能……不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了。”
“那么,就别再说过去的事。”该隐的手抚上他的脸,目光里的一点失落和盈满的怜惜被弗雷捕获,“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你只要管现在就行。”
现在……是吗。
“……但你一定觉得我变了很多吧,该隐。”弗雷仰着脸看他,“这几天我常常想到以前在学校里的日子,然而一回想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你没有变,而我,却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到十六岁的那年了。什么都不一样了,除了……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弗雷闭了闭眼睛,想借着这股冲劲继续往下说,“知道吗,我母亲……”
该隐的吻落在他的闭起的眼睛上,充满了抚慰的意味。
“别说了。”他感到他嘴唇的摩擦,歌手好听的声线在头顶盘旋,“弗雷,我等了十年了。不管过去如何,未来如何,我只要现在,不要求更多了,你答应我吗?”
不是答应,是根本没办法拒绝。
该隐从他的额头慢慢地吻下来,吻到鼻尖,吻到脸颊,最后捕捉到他的嘴唇。弗雷抓紧他的手迎上去,四唇碾在一起,意乱情迷的感觉涌了上来。
明明还没向对方说过爱这个字,却已经从身到心彻头彻尾地互相臣服。
弗雷非常主动而急切地挑开该隐的嘴唇,两人的舌头立刻搅在了一起,他贪婪地感受着该隐口腔里那一点点樱桃的香甜气息,饮酒般让人迷醉。每次舌吻都是一场战争,因为从来都不避讳互相带来的痛楚,却从来也舍不得停止。急于占有对方的一切,只怕下一秒就会消失,而除此之外的一切却都可以忘记。
“该隐……”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已经急促得如同将要窒息,他们才略微分开些,此时该隐已经将弗雷压制在了桌前,桌上的曲谱散了一地,绯红色的眸子满上薄薄一层欲望的水汽,弗雷从那双眼睛里也看到了移不开目光的自己,不知为何理智那根弦突然接了起来。
“我担心……我们会毁掉彼此的。”
“那也是你点的火,将我们焚烧。”该隐如同念歌词般轻声说,“……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弗雷脱口而出,随后抓住该隐的手腕,“我害怕我们没有未来。”
该隐的手腕颤抖了一下:“你在担心谁?是你,还是我?”
“我们。”弗雷固执地看着他。
该隐抿着嘴唇,目光暗了暗,略直起身子放开了对他的压制,试探般地问道:“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他明显地瞥了瞥弗雷那只紧紧抓着他的手。
“……”弗雷松了手。一时间他看到该隐的眼神复杂地变换,有一秒钟甚至他觉得该隐会立刻压上来动手撕了他的衣服,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能好好考虑一下吗?”弗雷小心地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站起来,“不再是十六岁了。”
该隐静默地望着他。
“该隐,我想冷静一下。”
“……”
“你也是。”
“……”
“……那么……我先走了。”弗雷生硬地说,“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
“嗯。”
他走出门,该隐倚在门口。弗雷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该隐正一刻不停地盯着他,而他现在一点也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有什么事的话,还是给我打电话吧。”该隐轻描淡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
“嗯。”
最终还是说不出告别的话。
【4】
“你母亲跟你说过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
餐桌前赵公明边嚼着满口的食物一边问道,居然还毫不含糊。
弗雷已经三天没有见该隐了。明星虽然没有具体的工作日,但该隐保持着学生时代非常良好的双休日作息,所以弗雷能很轻易地错开与该隐见面的时间。此刻是周六的中午,他和赵公明在公司所在大楼里的一个餐馆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还没有答复。”
“你和该隐还藕断丝连着?”赵公明挑眉。
“我没有跟他明说,我不希望太直接,这样很容易引发冲突,你也知道他什么性格。”弗雷躲闪着。
“所以你们还继续发短信继续打电话继续……”赵公明不停嘴地说下去,“我绝对没猜错。”
“……”好吧确实如此。
“但你现在真的只能在东方爱和该隐之间选一个了。”
“……别逼我。”
“弗雷……果断点。你不记得你们当时是怎么在一起,又怎么被分开的吗?你还想再因为他被送出国吗?你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是不好意思伤他的心?”赵公明盯着他,眼里是不尽的担忧,好像是想逼着弗雷下决心似的,他的口气也强硬起来,“如果你现在这样,什么也放不下,不如离开他吧,弗雷。这样对你们都好。”
“……连你也……这样劝我么?”
这真的是爱情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到现在十年过去,他们是不是仍然只像年少的时候,所有的冲动不过是一个念头里的新奇?他记得那时候,弟弟托尔对他们在一起的评价:
“因为该隐学长非常强硬,而哥哥您太温柔了啊,根本就没有拒绝的可能,其他同学也觉得你们很般配,所以,就算是哥哥不是特别喜欢该隐学长,你们也还是会在一起的吧……”
或许当初真的就是像托尔说的那样吧,就算是真的对对方有好感,那也不过是同伴之间的一点点罢了。
该隐没有向他表白之前,弗雷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能跟他进展到这样的关系,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很不愿与他分开。
所以当该隐借着一次大冒险的机会,把他压在墙角,用无比渴望的口气在他面前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憧憬你”的时候,弗雷的心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太过突然和刺激而狂跳着,他在同学的一片尖叫声中红了颊,随后尝试般抬手摸了摸该隐的脸,就像他们多年以来一起卖腐那样默契地,用自己也想不到的暧昧口气说:
“那么如果我说,我也非常憧憬你呢?”
过头了。他心想,真的过头了。
他以为这次该隐又会邪笑着松开对他的压制,然后下次我坚决不要跟你卖腐,但他错了。那瞬间他从该隐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从前没有注意到过的东西,一个学霸的眼神竟也可以这样,失去冷静失去理智失去所有的自控力,绯红的眸子里,倒映的全是他,全是他……
该隐吻了下来。
弗雷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候究竟还清醒,或者也迷乱了。他只记得自己竟没有反应过来推开他,反而主动……不算主动地紧紧贴着该隐的嘴唇。他记得那种炙热和那种柔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是贴着而已,小心翼翼地,唯恐冒犯了对方,也唯恐对方只是在开一个过分的玩笑。
可那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啊,他们像每一对普通情侣那样或快或慢地进展着。从在雨中撑起的同一把伞,到众人没注意时恶作剧般偷吻对方的脸颊;从并肩而行的两架单车,到前座后座的分配要好好斗一番嘴;从讨论问题时毫厘间暧昧的空气,到外出约会时共进晚餐的甜蜜……十六七岁的青涩和美好总会让人记住一辈子。
沉溺在回忆和思索中,弗雷已经不记得自己与赵公明分别后,是如何在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瞎逛了。或许走走真的能排解自己内心的结郁吧。然而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茫然地抬头看路时,却发现脚步已经先于思想,把他带到了那片封存记忆的地方——
是高中。
“……”
他看着那丝毫未变的校门,苦笑起来。
果然最熟悉的还是这条路。
向门卫说明了来意,即使着便装,大叔还是认出了这个出身显赫的年轻人。他笑着向他讨了个签名便放他进去了,不忘补充一句“现在的年轻人都爱怀旧啊哈哈”。
可惜这句话被弗雷忽略了,否则他也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穿过操场,爬上楼梯,走近走廊,然后推开旧日的班级的后门——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心都被刺痛了,然而这种震惊让他无法立刻逃开。弗雷立在后门处,愣愣地望着整间教室……和那个坐在讲台桌上,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涂写,此时停笔回头张望的人。
该隐穿着当年的制服,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整整齐齐的领带,因为刚刚在思考,望着他的眼神平静而深沉。如果不是理智在提醒弗雷这不是做梦,他或许真的以为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你也在这里。”
该隐的声线在寂静的教室里,激荡出小小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