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鸥问我2015年怎么办的时候,我其实只是在想事情,并没有愣神。
杀手怎么能愣神!
我与贼鸥搭档已经一年的时间了。整个2014年,三起大案,无痕无踪,雇主很满意,我们也在圈内名声大噪。
一对极富浪漫主义情怀的,具有人文气质的职业杀手,荣获2014年最佳杀手大赏,但并未出席颁奖仪式。
呵呵,我看到这条满是讽刺意味的新闻的时候也很无语,估计没有一个真正的杀手会参与这种仪式吧。因为警察从未在这个颁奖典礼上有所收获,所以这肯定是个很白痴的奖项。
贼鸥倒是将获奖这事挂在了嘴边,对于他来说,进入杀手行业的最初动机其实就是要出名,出名才有业务机会。只不过干了这行才发现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出名。每每谈到这个话题他总是埋怨自己入错了行业——专业不对口也就罢了,还不能出名,真真岂有此理。
现在好了,虽然有个莫须有的奖项只能供他意淫,但他还是将载有那条新闻的报纸裁下来裱在了自己的床头。
按照贼鸥的意思,这是在自己肯定自己,至少是肯定了他的技术。
其实贼鸥引以为傲的技术,就是往原子笔的墨水中掺蓖麻毒素。他认为原子笔是这个科技时代中最成功的技术,不然能叫原子笔么。我说这是当初原子笔商人的广告效应,原子笔就是一种笔,没那么神奇。贼鸥笑着告诉我,原子笔之所以成功,并不是因为它叫原子笔,是因为它可以用来杀人,用来让我们扬名立万。
我无言以对,其实内心中我觉得这是2014年我听过的最有道理的吹牛逼。
可悲的是,除了我与贼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种神奇了,包括那三个死掉的目标。
三位目标都是作家,我其实从未考虑过为什么雇主这么执着于杀掉作家,也许是因为我们当时名气太小还不够刺杀政要的级别,或者说作家也很重要。贼鸥更偏向于后者,这种理由符合贼鸥的价值观。或许吧,谁知道呢,总之贼鸥不过是躲在这种城市郊区的破败平房里往街上买的原子笔中注入蓖麻毒素,执行潜入杀人工作的是我,贼鸥从未看到过那三位作为目标的作家是何状态。这是我与贼鸥有意识区隔的根本原因。
那三位目标太潦倒了,潦倒到我觉得任其自生自灭会更好一些,我甚至有些时候觉得他们的价值还不如我手中的原子笔,他们写的烂文没人看,他们常年独居与世无争。
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贼鸥问我2015年怎么办的时候,我其实只是在想这件事情,并没有愣神。
贼鸥问了问题也并不着急得到答案,他反复的洗着手,这几乎成了他的职业病,角落里的煤炉旁放着两碗刚泡好的碗面,随面附送的塑料叉子随意的插在碗盖上,贼鸥还在洗着手,眼睛盯着那面,一直在洗。
我说贼鸥,我们干脆改行吧,这行不是人干的,我要受不了了!
贼鸥惊恐的望向我,就像目睹了安徒生放弃了他的童话王国。他愣了半响,哎呀一声,胡乱的拧死水龙头,直愣愣的冲我跑过来,拿着他那还沾着原子笔墨水的手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我盯着贼鸥,看他脸上的表情夸张的变化着,我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真安静啊,那三个死去的屌丝作家的样子,不应景的在我的眼前旋转。
王八蛋,你是不是败露了!贼鸥半天才憋出这几个字,他又想了想,突然有意识的松开他的手,喃喃着,我擦,我擦,手也不知道洗没洗干净,别有毒再弄死你个王八蛋。
我心里其实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差点就笑出来了,贼鸥自己从未想过,若是他的手有毒,那为什么他不先被毒死呢。
贼鸥反复的搓着自己的手,一边喃喃着,一边又打开了水龙头。碗面的热气飘散,已经凉了。
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我说贼鸥啊,我们杀的全都是无所谓的人,还摊上了人命官司躲在这种穷乡僻壤,佣金都不够房租天天吃碗面,我们为什么还要干这个啊,我想干脆就不要再干了吧,饿不死的。
贼鸥不出声,一直在洗手。我也不再出声,盯着那两碗面。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索性拿起一碗面独自吃了起来。
贼鸥问我2015年怎么办的时候,我其实只是觉得我不想再干杀手这活儿,并没有愣神。可我想了半天,也下不了决心。难道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贼鸥你为什么一定要干杀手这行啊,你晕血,你怕死人,甚至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又何必呢?我边吸着碗里的面,边耐心的劝导着他,我希望他也同意我的看法,至少让这个改行的想法有一个有效的支持者。
贼鸥还在闷头洗着手,还不忘打打肥皂。我放下面碗,一抹嘴上已经半凝固的面汤,再次站起来大声的喊。
“我说!我们他妈的别再这么窝囊了行不行!我就是不想干了!”
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我仿佛听到了这句话的回声,我突然觉得有点怕,又坐回去,低头看着手中的碗,面汤都凉了,妈的一层凝固的油,谁知道是不是地沟油。
“我想吃点好的,有错么”
“我想睡个有暖气的地方,有错么”
“我想干个正经工作,有错么”
“我他妈的想过人过的日子,你知道么!”
我继续说着,我知道自己的音量已经减弱,但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大学毕业已经两年了,第一年本专业找不到工作,逼得干临时工也不行。送桶水被打,练摊被抓,做个服务员都嫌我们长得难看,去工地人家还管我们要两万保证金。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说咱们回老家吧,回老家也能过好日子,你偏要弄这么个杀手,说出去好听顶个屁用啊,上新闻有个什么意义啊,就让你拿回来贴墙上天天看着傻笑?除了你谁他妈还能在意这个,雇主当我们是傻子,我们自己还拿自己当专业的,杀几个穷作家,不就是人家不想给稿费么,稿费才几个钱,至于杀人么,不还是我们傻,既然有人不要命,人家怕个什么啊。我真是…”
说到这我突然想哭,我捧着个破面碗,一次性的,买不起碗面,用人家不要的一次性碗装最便宜的袋面吃,我想想就心酸,特么的为什么会这样,杀手!专业的!放你妈的屁!
我还想骂,面碗都举起来又没舍得摔。也许,我们早已经被这个城市同化了,做着人吃人的工作,尊严面子都要当做梦想去打拼。想想真是不甘心啊。
贼鸥突然停手了,他拧死水龙头,又把手放在胸前的军大衣上擦了擦。走过来坐在我面前,呼噜呼噜大口吃着面。
我看愣了,捅咕他两下,他没反应,还在闷头吃面。
“我说你个傻蛋,你没听我说的话啊,你是不是被原子笔戳穿了脑子傻掉了”
贼鸥连汤带面吃的干净,又嘿嘿的傻笑着,我看的都有点瘆的慌,这傻子是不是疯了啊。
贼鸥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的问着我之前的问题。
“你啊,肯定是愣神了,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到吧,我说,我才想起来,我泡面的时候忘洗手了啊,如果死不了,2015年该怎么办啊”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破碗,突然胸前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