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只是如微雨漫过沙地般平铺直叙地记录过往，可抛开他们，历史也永远不会看见那一个个或喜或嗔，嬉笑怒骂的传说。
我想，对你来说也是这样的吧。
只等我站起来为你大声辩驳，人们才会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他也是会害怕的。
人们不会明白你，就像不明白被历史蒙冤的那些人。他们也许没有丰功伟绩，也许只是一介布衣，他们也许就像路边走过的一个平凡的人，只想安静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他们不该啊。
商纣
当姬发将殿门踢开的一刻，我分明看见了你颤栗的身影。你将左手搭在龙椅的雕纹上抚摸再抚摸，眼角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你不愿回头看看殿下那银甲金胄的将军，便闭上双眼，右手的力道加重了些。
你便走了，走的时候还穿着王的朝服，走的时候还打算最后接见你的一位故人。你走的时候是站着的，纹丝不动。
等到姬发再走上大殿，满脸的惊喜与厌恶之情。殿下的将士都在欢呼—他们明明昨天还跪在你的脚下高喊“大王万岁！”。其实你本什么都明白的，只是不愿。
他将你的身体踢倒在地上，转而坐上了你的龙椅，他也曾低下头看了眼你的尸体，只是从你的右手中抽出一把金铸的剑，直叹可惜。
他将那把剑扔下大殿，立即有人恭恭敬敬地去捡。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教匠人把那剑熔了，铸一个王冠。
他们大周朝的王冠。
那本是三百年前陪着商先祖一起腥风血雨的剑，却成了别人的加冕。
也许你本想将它藏起来的，藏到一个神仙也找不到的地方。可你没有，因你想赎罪，因你想在罪臣前骄傲地赴死。
我分明看得见一个个漆黑的夜晚祠堂里明亮的火光。你跪在地上，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也许你还将头埋在身体里，轻轻颤抖。你本可以尽力一试，只是你没有。你告诉他们你不是一个好王，你说你也不是一个好的丈夫。你明明想留住他们的基业，却仍想把它托付给一个更加适合的人。“过去的十多年里，我没有让他们过过一天好日子，可是现在他来了，他们便不能再这样受苦下去了。”我知道你口中的他们是指那些穿着布衣提着木锄的人。
“你不是一个好王，却懂得爱人，所以你比其他任何王都高尚。”妲己笑着说。你木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风姿翩然的女子立在门口，带着淡然的微笑。
“爱妃…”你犹豫再三，“寡人命不久矣。”你喃喃。
“大王，”女子走了过来，“臣妾同大王一起。”女子将你搂在怀里。
你将她推开，“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不，”女子眼中流下两行泪，“不要说。伴大王于身侧，臣妾不后悔。”
你张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孤身站了起来，将女子一人留在了殿里，“只因那亡族之曲唯你不避不趋，只因那是母后学了一辈子却至死未及弹给身侧之人听，只因那人爱的是别的女子，只因我母后空守了一辈子。”你有些泣不成声。
“大王，我出身穷乡僻壤，怎得弹得古族之曲？大王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女子仍在殿中坐着。
你转身，“我已无力造化。”
只留下瑟瑟的秋风钻进女子寒冷的心。
以至于第二日在殿内发现那三尺白绫时你竟无动于衷。“本该如此，”你说，“即是免了猥辱，便也解脱了你自己。”说罢转身就走，竟未及等那泪珠滴落。
她去的第二日，你便去了。你去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将手指磨出如母后般深的茧。你去的时候还未履行陪她看初雪的诺言。
明天就立冬了啊。
送行队伍搓着手，一边说笑着。
最后一坯土被埋上的时候他们匆匆离去。没有一个人为你哭泣。也许能为你哭泣的人早已离开了这人世。
你曾因为公然叫嚣不想继位而被父亲罚跪了三天三夜，可当你真正接过那把宝剑时有没有想过会是如此之沉重？
我等生来自由身。
还未至冬，却飘起了雪花。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初誓言。
就这样吧。
这辈子你的灵魂被关在了囹圄中，唯愿下辈子不要这样。
不要再这样了。
这重早已不能承受。
以至后来那个戴着金王冠的人指着史官大喊“酒池肉林”和“横征暴敛”这两个词语时，你都没有在乎。
你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了。
我分明看到那顶王冠的正中央有一个印痕，无论怎样熔都熔不掉。
还依稀可辨一个太阳的形状。
窗外，
雨雪已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