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觉得祖父有多爱祖母。
祖母是个刻薄而要强的人，我七岁时曾祖父过世，她一滴眼泪都没流，仅仅是红了眼眶，同我讲道：“总要走，留不住的。来年就会好起来。”
她话很多，总能拐弯抹角地讽刺任何一个惹到她的人，尤其是祖父，至少在祖母数落祖父的措辞中我从未听到过重复的成语或词组。每到这个时候祖父都是沉默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从不多言，我想，他是把情绪憋在肚子里了。
唯独那一次祖母教训在外面和人打完架回来的二哥，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抄起旁边的扫帚就要打上去，祖父才冲着她吼：“有完没完了！男孩儿不就这样吗？你也不问问缘由就乱发脾气吗？快回屋去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祖母快哭了。也是我第一次觉得，祖父应该不是那么喜欢祖母。
大概是我十三岁的时候祖母病了一次，腿不大好了。她仍旧终日坐在门前的藤椅上同邻里聊天，只是稍微收敛了尖锐的性格，让我忽然觉得祖母好像是老了。
祖父按时给祖母揉腿，还不知道从哪个医生手里拿到个偏方，说是肯定管用，从巨大的红木箱子里翻出来许久不用的闹钟，每天按时熬药，祖母还打趣地说：“他这是开了窍了”。祖父每天睡的很晚，却天不亮就起床了，他说自己睡不着，不如起来早点做做饭打扫打扫家里，祖母喜欢干净。
我看见祖父被烟呛得咳嗽的模样才发觉，好像祖父不是那么不爱祖母。

后来呢？后来啊，十七岁的我在一个雨天参加了祖父的葬礼。
祖母坐在车里，说了一句就像十年前她对我说的那句话：“不该走的啊，竟然也是留不住。来年，来年应该会好起来。”的确，一向要强的她终究还是没哭。我仍是看不明白，却也不愿意再去多想了。
最后祖母还是回到了以往的样子，刻薄，尖酸。
有天家里其他人都外出有事，我饿了，她也只好进厨房说：“给你做个鸡蛋炒饭好了，也不知是欠你这小崽子什么了，唉。”我便问她：“不能做点别的吗？”她咳嗽两声，嗓音有些哑：“只能做好这个。”
我稍微愣了一下，看着她忙活的背影，恍然想起来，似乎一直都是祖父下厨房的。
“自从嫁给你祖父，我就几乎没怎么进过厨房。你将就着吃吧。”
“你祖父他一直记得当时我嫁给他时候他说的话，不吵架，不强求，不进厨房。”
“嘁，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没做到，先我一步走了。”
“所以说啊，他还是欠我的。”
“快吃吧，我这个老太太对自己蛋炒饭的水平还是有信心的。”
眼眶大约是酸了一下。
我知道的，我其实一直就都知道，会离开的人不一定就是故意的，天长地久终究是需要坚持的。就像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祖父和祖母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两个人，不会有爱的，但也就是这样，我现在相信了。
嗯，我祖父很爱我祖母。
就像有些故事，来年再叙才好。

【大概就这样end了字数啥的别问我（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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