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原本是可以过得如此之快。
最终我辗转去了数个城市,在偏僻的小镇安静的过着日子。闭塞的交通常常让我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恍惚。只是偶然会想到,到底还是对不住父母的。
我有着很严重的水土不服,每到新的土地都会出现各类的并发症。刚搬来的那几天怏怏的躺在床上,睁眼闭眼看着日出与日落。不由凉从心起。
那时我总在循环一个梦。
浮现的人影有着熟悉的轮廓,我本能的呼喊出他的名字,奈何喉咙堵塞发不了任何音节。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朝我的方向笑,那样弯起的眉眼与漾开的酒窝,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是这幅模样。
——我伸出手。
他回头冲我招手,就像每次我们在车站分别那样。随即他迈开步伐朝前走去,那里有人,我看不清脸。
我够不着他。
再后来,梦就醒了。
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我是胆小是畏缩的。不谱世事的自己还以为是在上课怯于发言的缘故。如今想想还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而真正意义上的梦醒时分是在搬家后的第二年。
那封信件,是他葬礼的通知。
一个星期前,死于胃癌。
当我收到这封信时,早已逾期了数天。苍白的纸页上寥寥不够数行,可我总读不透它的含义。每一个汉字在我眼里都渗出陌生与浓重的恐慌。
最后我攥着那封信件去了故地。
赶上了头七。
我抬头望了眼大厅,一如我想象中的冰冷死寂。家属们三三两两从我身侧走过,一圈圈的黑纱围在他们的胳膊上,如同黑色的海。
有的侧过头来,目光疲惫。接着缓慢的垂下了头,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压在了他们的脖颈上。
我朝中间走去。
那里跪着一个男人。
与其说是跪,更不如是力竭之后用膝盖支撑着躯体以不至于倒地。
我很难描述那个动作,很久之后也不曾清楚。它不曾出现在作秀的荧幕,那是一个人,实实在在跪了一天才会有的姿势。
“得胃癌的人,几乎都是疼死的。”
他突然开口道。
“那段时间,每次的放疗化疗他都是硬抗过来的。病室里总是传来‘让我死吧受不了了’这样的痛呼。可他对我说,他想活下去。”
“可他后来还是死了。”我冷着声音提醒他,平静得令我自己都诧异。
“……对,他解脱了。”他还是没有转过身,“可我没有。”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他总笑称拿了他一年时间来把我拐上那条不归路,实际上我最后还是没能告诉他,在他初中毕业那年我就移不开眼了。”
噢,我木然应道。比我少一年。
大厅很静,静的只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声不响。
“你若遇见他,帮我告诉……”“你放手吧。”
我顿了顿,补充道:
“我不是他的亲属①。”
我有过霎那间的恍惚,有什么在我脑海里重叠一片——
似乎如同很多年以前那样,纠葛也曾被这样毫不留情的一刀砍断过。我曾日日夜夜回想起那声无奈而疏离的“你放手吧”。到如今也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口。
曾经我被这把刀狠狠重创,而如今我把它拔出插入了另一个人的心口。
我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出了厅堂。
理不清,痛不尽。
我倚靠在走廊的椅背,疲惫的阖上了眼。
彼时我仍感觉肩上的沉重,重得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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