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里冷极了,像是世界都有终结在这里,裴云天不禁打了个冷战。时间当然不会终结在这里,但贺兰钧真的,要永远长眠于此了。
贺兰钧没有再苏醒过来,对于这件事裴云天是有预感的,但他什么也没说,依然每天定时去贺兰钧的房间里,搞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
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对自己的师傅一阵冷嘲热讽,恐吓他说要用擀面杖毁了他的脸,用刀看了他的手脚。最后他泄愤似得,把自己细皮嫩肉,见不得冷的师傅拖进了冰窖,不由分说的附上了厚厚的一层冰盖。
他伸手,隔着冰去触碰他的脸。极冷的东西和极热的东西摸起来其实没什么差别。他的指腹深情的,留恋的在冰上辗转滚烫的触觉使他感到酥麻的疼痛。他的心口也是,被不可名状的情感堵得发烫。
他回头看着陪在自己身边的兰儿,点这一点愧疚,带着一点不舍,说,我的最后一个亲人死了。
兰儿点点头,伸手拍他的后背。她会陪着他守三年的孝,她期待着,不间断的期待着,三年之后成为他的妻子。她心里苦,却讲不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是为了贺兰钧。
贺兰钧心里也苦,他苦的无话可说。时空管理局三番五次派人来找他做笔录,这些人没有丝毫情趣,当然他们的生活本来就与乐趣绝缘。他们总是重复询问贺兰钧一样的问题,并且极爱拐弯抹角地设计到苏连衣。
这怪不了他们,只能怪时代。
这个时代与爱情根本扯不上关系。人类面临内部起义不断,外星侵略频繁,全球气候变暖,是水利资源紧缺等各种问题的时候,活下去就成了唯一目的。所有有利于活下去的事业都变得几位发达,爱情之类的消遣成了古老的传说,比起梦想更加奢侈。
但人类的祖先留给子孙们的基因上刻下了追逐爱情,于是这些人想方设法,只求从遥远的古代得到一点心灵上的满足。
贺兰钧本来是爱炫耀的人,他应当给自己和苏连衣的故事添油加醋再起个动听的名字,口若悬河满嘴跑火车,震惊四座。
只可惜他没有这个兴致去娓娓道来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让它想一口烈酒荡气回肠。
他离苏连衣那样远,远的令人绝望。那比空间上的光年更令人窒息,他每想一次都觉得毛骨悚然。一千多年。像一场吞噬理智的梦。
他就是为了不让苏连衣被这些年月压得昏厥,才收取了那个爱他的姑娘最真挚美好的爱情。
裴云天总是忍不住在花园里踱步,绕着结了薄冰的池塘,池塘边寥落地堆着一些干枯的杂草,冬天像再也活不过来了一样静默。
他踱步的时候,会婆娑贺兰钧交给他保管的那个小瓶子,瓶子里承载着苏连衣一生的热忱。
他触摸瓶子,仿佛依然感觉得到那日贺兰钧颤抖的手,急促的呼吸,狂乱的心跳,悲戚的神情。
他以前对贺兰钧的感情那样清浅
像易谢的春花,像易化的薄霜。直到贺兰钧离开了,他才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比子欲养而亲不待更强烈深沉的,那种感情怒放成一江春水。潮水汹涌澎湃,吞没他的理智。他挣扎,无济于事。于是他只能惆怅的看一眼江心的月亮,轻轻的,轻轻的,念他的名字。像吟诵一首韵脚悠长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