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的记忆是有限的，我过不久就会忘记所有的事情了。所以我欠下身子，摸着他的手，想感觉一下他手的温度是否和当时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些什么的人一样温热，可是我的手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他因长年征战而粗糙的皮肤。
糟糕呢，他哭的越来越厉害了。而我看着他的眼泪，心中的情感一点点淡了下来。仿佛他每流失一滴眼泪，我的记忆就渐渐消退了一点。我突然很想感觉一下人类的眼泪，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哪怕我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少年也好，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哭，我只是想从他的眼泪里获取一些信息，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近乎透明的手指触碰到了他脸颊上的泪水，像珍珠一样很明亮，却很冰凉。我还来不及帮他拭去留在脸颊上的泪，他的眼睛就如水龙头一般又涌出泪来。我知道我现在离他很近，模糊中，我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可以看见他紧锁的眉宇。我还来不及好好体会他的眼泪，他便突然俯卧在几案上无声的哭了起来，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体会他的心情。
这些泪水是为谁流，你为什么要流泪呢……？我与你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傻乎乎的看着你流泪……？我又是谁……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直起身子，环顾这个令我完全没有记忆的地方，打算一走了之。现在的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幽灵，只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捎有在意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年。
我走向门口，本想用手掀起帘子走出去，可转念一想，我已经是幽灵了啊，我已经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孤魂野鬼了。应该没有权利以人类的方式跨出房门吧？
“丞相。”
少年，还是在哭。可我却听到了这两个字。这是一个词语吗，难道变成幽灵，上天要连我生前学的东西一起剥夺掉吗？
我没有回头看他，却只是听到他边哭边喊这个意义不明的词语——丞相、丞相、丞相、丞相……不断不断地反复，不断不断的呐喊，不断不断的抽噎。
月亮依旧妩媚，微风在我耳边低语，少年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我空虚的躯体。
我记得，上帝曾经跟我说过，幽灵不能拥有生前长久的记忆，这没有错，我什么都忘记了。
我还记得上帝跟我说过，幽灵没有哭的权利与资格。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半透明的脸颊上，出现了幽灵不应该拥有的温热液体。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液体，和少年一边呼喊着“丞相”一边从眼中夺眶而出的东西是一样的。
没错，我居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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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常常会问自己如果是他先死我会怎么样。
但我已经忘记了那个他是谁。
只是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抹微笑还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这次我，真的应该感谢上帝了。感谢他让我记得这一抹微笑。
但这抹微笑是谁的，我为何要记得他？我全然不知。
看来，幽灵……不，丞相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
或许，包括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