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梦的尽头】
无边无尽的黑暗被一抹带着温度的天光覆盖，他扬起脑袋拼命钻出去。
然而只冒出了个头顶还没等到他抬起脸，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狂风呼啸而来，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有晶莹而冰冷的细碎之物落在他的睫毛上，只眨巴两下便被他浅淡的体温融化，泪水一般挂在眼角。
他的表情却是欣喜的，趁着手指还没被冻僵麻利地撑着边缘跳出，鞋底踩在柔软的白色上咯吱作响，手掌不知道被什么割破他却一丁点儿疼痛都感受不到。
焦急地转动脑袋好像在寻找什么，直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他才放下心般低头松了口气，从口中呼出的白雾掩盖住他的表情，再昂首时散去的雾气下漂亮的眼角眉梢全都浸泡在着毫不掩饰的巨大笑容里。
回头看看我，回头拥抱我，我想与你一起见证这一刻！
仿佛听见了他心中的呐喊，面前这具挺拔欣长的身体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1——初见】
“钟仁，钟仁？”拥有圆滚滚大眼睛的男孩儿见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仍然趴在桌上睡得香甜，又悄悄翻起眼皮望了一眼最前方只顾着讲自己的老师，狠了狠心在桌下踹了身边人一脚。
“金钟仁！都快下课了你还睡！”本就低沉的嗓音故意压低了更显出一分青涩的性感来，前桌的女同学听见他低声的咆哮偏了偏头，美丽的侧脸上带有一丝不满，而更多的却是见怪不怪的麻木。
朴灿烈连个歉意的微笑都懒得给她，他身边被叫做金钟仁的少年醒了，打了个哈欠支起软绵绵的身子懵懂地揉了揉眼睛，掩藏在蓝色外套之下的肌肉却在以肉眼无法看出的速度急速恢复到紧绷的状态。
朴灿烈的唇角翘了上去，他们是新首尔的战士，是骄傲的勇士，是被训练到哪怕在睡梦里也能够一击制敌的武力者。
他伸长手臂拍了拍坐在他前面脊背挺得笔直的另一个少年，蓝色的袖子擦过那人干净的白色衣领。
“世勋啊，放学之后去打球吗？”他们就快要毕业了，这项只被允许在学校里存在的运动他只能再玩短短的两个月了，想起来除了有些遗憾也并没有其他的想法，这些此刻坐在教室里的少年们从出生就被规划好了一生的道路，所有的人都默认要依照法律踏上他们应有的轨迹。
叫做世勋的男孩依旧背对着身后的朴灿烈，点了两下头，眼睛却还忙着盯着面前悬浮在桌面上的白色光屏。
此时正讲到一百五十三年前的第五次世界大战，光屏上的动态影像里模拟出来的飞机似乌压压的蝗虫群，让人透不过气地逼迫而来，炸弹像流水一般被接连投放到地面上。
这次世界大战不仅伤亡惨重，失去理智的人类更是动用了大量的核武器与生化武器，本就遥遥可及的自然生态系统被严重破坏，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不得不将家园重新建造在地面之下，全世界存活下来的人类不足原先数量的百分之一，分布在全球的各个地区的地下。
再接下来的历史吴世勋已经通过书籍提前知晓了。
他们的先辈利用人造能源供应氧气、电力与热量，亚洲地区的幸存者全部聚集在原先的韩国首尔的地下，后来为了方便管理，所有的人渐渐被分成了四类，每个人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还有额外的编号。
这四类人分别是。
脑力者，着白衣，负责医疗、教育、科研等一切需要动用脑力的工作，编号A字母开头。
武力者，着蓝衣，负责维持新首尔的秩序并且抵御来袭的外敌，编号B字母开头。
体力者，着橙衣，负责供应整座城市的吃穿用度，编号C字母开头。
以上三类统称为“优等人”，他们居住的地区也用他们的开头字母标示。
最后一类人，他们穿着像乌鸦一般的黑色，那种吴世勋仅从书里见到过意味着不详的鸟，浑身弥漫着肮脏的腐臭。他们是城市里的垃圾，是由偷渡者的后代以及从其他派别里被赶出来的淘汰者组成的，他们人数最多，却全部都蜷缩在当局懒得管理的城市的最角落，他们被称做，无派者。
他们的工作跟体力者的一样，得到的薪酬却只有后者的四分之一。
而吴世勋，则是这座打着“公平对待每一位市民”旗号的城市里，高人一等的脑力者。
谁让当局里，脑袋最灵光的脑力者最多呢。
教室里坐着身着白蓝橙三种不同颜色的半大孩子们，白色的最少，除了吴世勋只有另外两个，蓝色的其次，橙色的最多，他们像是一座上窄下宽的金字塔，人数和地位上来说，都是。
至于无派者，他们连踏进教室的资格都没有。
但即使是教室里人数最多的体力者，他们这个班级里也不过只有十七个，这座城市太空荡了。
可是吴世勋明明记得书里记载，最初一批进入地下城市的人数远比现在多得多，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百五十年，人口骤减只剩下原来的二分之一。
他禁不住内心的好奇折磨去问过老师，同样穿着白衣的老师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衣服颜色。
“没有为什么。”
吴世勋粉色的薄唇紧紧抿起，他清楚地看见年过半百的老师眼中惯见的冷漠里隐藏着瞬间消逝的欲言又止，却用一句没有为什么堵住了自己想再次追问的欲望。
“吴世勋，吴世勋？”他被一只大手拽住胳膊一阵猛摇，眼底的疑惑还来不及收去，朴灿烈那张与周边的死气沉沉格格不入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便闯入他的眼眶。
“走，打球去。”笑盈盈的聒噪男孩身边站着面无表情，竖起的指尖上却高速旋转着一颗橙色篮球的金钟仁。
吴世勋还没有反应就被朴灿烈硬拽着拉起，一路忽视纷纷侧目眼神各异的同龄人，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
但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扑面而来的是悬挂在天空中巨大的圆形人造太阳没有温度的光线。
幸好在这座公民大多都是个体独立存在的城市里，他还有朴灿烈跟金钟仁。

【5——觉醒计划】
都暻秀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手臂上火烧火燎的疼，他迷糊着就去摸。
“嘶……痛！”
啪，床头灯被拧亮。
“醒了？”金钟大的声音从床侧传来，因为刚醒还带着点沙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都暻秀的身子却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不答话也不把脸转向床边坐着的人，而是慢慢地，像是妄想着人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一样把身体往下挪。
金钟大哭笑不得地望着床上刚还嚷着疼的小孩儿把自己缩在被子下团成了个球，只在被子边缘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
“阿秀别躲了，我知道你醒了。”探出身一手支着床面一只手去拽被都暻秀死死抓着就是不撒手的被子，“出来，别憋坏了。”
可是任凭他怎么抢都暻秀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出来，他又不敢硬拽怕再次伤到小孩儿，只好抹了把汗放弃般重新坐下，思考让他自己出来的办法。
“饿了吧，我去把粥热热。”说罢起身装作走出去跺了几脚，然后悄悄弯下腰，柔韧的背部像一张爆发力十足的弓，屏着呼吸双手前伸，等待着都暻秀自投罗网。
果然，被子下的人大约也是被憋得难受，小心地动了动，好像在确定他现在忌惮的人在不在房间里，又试探着把紧攥在手心里的被子松开。
金钟大眼底精光闪烁，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等到完全放下警惕的都暻秀把脸探出来，刚吸了一大口凉爽的空气就对上了那双带笑的眼睛，他心下一惊想再躲已经来不及。
金钟大唰的一下把被子扯开让他够不着。
“不乖的小孩没糖吃哦。”
都暻秀眼见着躲不过去，干脆自暴自弃地闭起眼睛把脸扭到一边去。
这别扭小孩儿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合作让急性子暴脾气的少年干瞪眼直冒火，但转念想起下午自己因为被无故解雇而迁怒于都暻秀让他带着一身伤回来，那点刚冒头的小火苗瞬间被自责灭得只剩一缕青烟。
“看看这是什么。”他余光扫到了床头柜上黄子韬带回来的铁皮盒，“这回咱不吃牛皮糖了，看到没，牛奶糖，高级货。”
牛奶对于无派者来说，是只有脑力者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都暻秀的注意力被铁皮盒花花绿绿的包装吸引了，脑袋转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金钟大手里的东西。
可是忽然，糖罐子不见了，他着急而又可怜兮兮地望着把糖罐藏在身后的金钟大。
“有了牛奶糖就不爱牛皮糖了？亏我还特地想去给你弄你最喜欢的牛皮糖来着。”他不过是想逗逗这可爱的小东西。
“哥哥……”都暻秀拖长了音调的小嗓音怯生生的。
金钟大弯起猫唇一笑，另一只手里的退烧药盒在男孩无辜的大眼睛前面晃了晃。
“阿秀乖，先吃饭吃药才能吃糖。”
哄着都暻秀把白粥跟退烧药吞下去，检查过了他的伤口没有再次撕裂，又让都暻秀保证不准碰自己受了伤的胳膊，金钟大这才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故意慢吞吞地打开铁盒。
“给你糖可以。”乳白色散发着奶香的糖果就被捏在他的指尖，“先告诉我，揍你的人有几个？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歪头思索了半秒，“还有，都长什么样？”
“三种都有。”都暻秀想了半天只蹦出这几个字，当时那么混乱，他连看都没看清来者有几个就被打倒在地，只剩下蜷身挨踹的份，根本就没看见那些人长什么样。
金钟大沉吟半响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不指望这个跟自己一般大却天生有缺陷的男孩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记得欺负他的混蛋的长相。
都怪黄子韬让自己待在D区，说什么别等失踪的都暻秀回来找不到人再次跑出去，要是当时自己也在场，肯定揍得那帮孙子满地找牙！
“哥哥？”都暻秀眼馋那人手里的糖果半天了，忍不住着急地出声提醒他，“糖！”
金钟大回过神来，把糖塞进他的嘴里，瞅着男孩将嘴巴笑成可爱的爱心，他心满意足地舔了舔自己还沾着甜味的手指。
“睡吧，明天去跟阿韬说声谢谢。”谢谢他把你找到，重新带回我身边。
可是都暻秀对他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咂巴着嘴安心闭起了玻璃珠一样剔透的大眼睛。
少年嘴角含着一抹苦笑，他的牛皮糖都暻秀只认识哥哥，只和哥哥说话，他的世界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帮呼吸缓缓绵长起来的男孩掖好被角，他放松肌肉靠回到椅背上，低垂着眼睑凝视面前人平静的睡颜。
要是没有黄子韬，当年的自己也许早就饿死了，一个生病久治不好的被脑力派赶出来的淘汰者，又是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如果不是被黄子韬发现，那他就只有死在垃圾堆里这一个下场。
那个从小就皮肤黑黑的小男孩把发烧昏迷的自己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半背半拖着带回了D区。大概是命不该绝，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硬熬了三天，自己竟然奇迹般地退烧了，清粥灌下去几碗又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后来碰见呆愣愣地坐在D区门口的都暻秀时，也毫不犹豫地把他带回了家。
D区里的人数越多金钟大就越厌恶那些所谓的优等人，这里大部分都是其他三派中出来的淘汰者，他们或者是因为受伤落下了残疾，又或者像是以前的自己那样，因为生了认为治不好的病，为了不再浪费资源就被残忍地踢出来等死。
后来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金钟大慢慢觉得能从脑力派里脱离出来也好，他把手摊在自己眼前，白净的皮肤上有几块不明显的疤痕，手指不长手掌也不大，跟同年龄的男孩子相比看起来柔弱多了的样子。
比起看书识字，他更加喜欢跟着D区里的前武力者们学习格斗技巧，他有这个自信，面前这双看起来非常没有攻击力的手在握成拳头时，会有让成年武力者也不容小觑的力量。
但他今天突然可悲地发现，一直以来让他骄傲满满的这双手竟然连一个都暻秀，都保护不了。
薄唇上皲裂打着卷儿的死皮被整齐的牙齿咬住猛地一扯，嘴唇上霎时撕裂出一道刺眼的红，带着体温的血珠渗了出来，他探出舌尖舔去，然后起身关灯，决然而又安静地离开这个充斥着都暻秀身上干净味道的房间。
叫做愧疚的情感已然漫过喉头，再待下去就要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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