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生就站在台阶上，看着浑身染满献血的苏醒出现在面前，呼吸停止了。苏醒微微张开腿，让自己站的稳一点。抬头看见陈楚生，脸上突然绽放出夏花一样艳丽的笑容！我来了，陈楚生，我们可以走了！

　　看着对面的陈楚生惊骇的散落了手中的东西，疯了一样的张开双臂扑过来。苏醒舒心地笑了，这个怀抱舒适暖和，可以安心得睡了。 

　　“醒！”

第九章
 
 
　　医院的手术室，正在手术的灯刺目的亮着。 

　　手术室门外，站着所有闻讯赶来的人。苏醒的父母家人如同遭遇晴空霹雳，无法接受事实的苏妈妈短短的时间里昏迷了两次。三姐已经说不出话了，发直的眼睛瞪着手术室的门。陈妈妈站在角落里，颤抖的身体微微晃动着。

　　在这些人的前面，站着一声不吭的陈楚生。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恶梦，但是陈楚生清楚的知道，他的宝贝小孩很可能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上了。当看着在自己怀里微笑着闭上眼睛的小孩，陈楚生的心就空了。 

　　醒，你要走了吗？没关系，你要走，我陪你走。你要留下来，我陪你一辈子。宝贝，我在等你的决定。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在一起！ 

　　陈楚生直直的伫立着，等待着。

　　手术室里，林校长拍拍拿起手术刀的院长：“拜托了！这个孩子不能有事。”

　　院长没说话，微微的点点头。

　　林校长也知道，这个点头其实并不具备意义。苏醒从机场附近的医院转过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全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孩子的腹腔里已经成了一个血池。尽人力听天命，这个孩子的命运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的力量。梦湖，你在天有灵，保佑这个孩子吧！

　重症监护室里，连空气都静得有些沉重。苏醒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躺在一堆仪器中间的小孩苍白得可怜。手术很成功，但是苏醒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已经三天了，没有任何的起色，生命体征总是徘徊在生死边缘，一个鲜花般的生命很可能在下一秒就消失。 

　　陈楚生贴着玻璃墙站着，看着独自躺在监护室里的小孩。长长的睫毛盖在白玉一般的脸颊上，苏醒安静的像个瓷娃娃。陈楚生痴痴的望着，手指轻轻触碰玻璃，描摹着他的轮廓。从小孩被从手术室中推出来送进这里，陈楚生就没离开过这个位置。他在等，等他欢蹦乱跳的小孩睁开眼睛，坏笑着扑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喊陈楚生。 

　　很多人都站在那里，苏家的父母姐妹，陈妈妈，还有张杰魏晨等一大批同学。大家看着瓷娃娃一样的苏醒，看着雕塑一样的陈楚生。没有人能够扰乱他，也没有人想用那些可笑的理由来劝他。大家都在等待，等待冥冥中的最后结局。终于明白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再挽回，只是太晚了！ 

　　突然，病床上的苏醒好像动了一下。陈楚生倏得瞪大了眼睛，窒息了。“醒，醒，”陈楚生惊异激动地看着病床上的苏醒痛楚的挣扎几下，慢慢得睁开眼睛茫然的在找寻什么。

　　“啊！！”一声分不清是什么情绪的叫喊，陈楚生踉跄着奔进了那扇阻隔他和小孩的门。惊喜交集的人们一窝蜂的拥了进去，“小醒！”“儿啊！” 

　　混乱的场面值班护士无力阻止，苏醒突然苏醒也令她们措手不及，立刻按响了急救铃。

　　苏醒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光芒，没有焦点，划过眼前的一张张焦灼的面孔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关注，执著的空蒙的寻找着，那一点生命的支撑。陈楚生握紧他的手，在他耳边清晰低沉的说：“醒，我在这！不管怎样，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宝贝，你放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熟悉的体温在身旁，苏醒定定地看着他，神情中渐渐的流露出喜悦。手指收拢，握紧，苏醒的眼睛轻轻的闭上了。依然是那个玉一样的娃娃，安详的回归沉睡。监视仪的水波纹没有了一丝波动，安静得让人心碎。

“儿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陈楚生没有动。跪在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看着沉睡的绝美的容颜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醒，我在这，我们在一起！不管你走到哪里，我们在一起！” 

　　紧急抢救的铃声响彻了整个楼，没有人说话，只有慌乱的脚步凝重的神情。沉重压下来，压得人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一个多小时的紧急抢救，细若游丝的生命终于被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院长轻轻的嘘了口气，弯下腰捻捻苏醒的耳垂，轻声说：“好孩子，你是好样的。知道有多少人牵挂着你吗？好好的活下来，加油！” 

　　病房里再次恢复宁静，只是陈楚生被特许留下来陪伴，因为他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分不开了。相握的两只手十指相扣，两枚相同的指环交颈。陈楚生跪在床边轻轻的絮絮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得贴心话，他相信小孩听得见。他相信他的宝贝终会回来！ 

　　病房外，爷爷被搀扶着走过来了。怕老人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大家都守口如瓶的保持缄默。但是终究还是瞒不住，爷爷到底还是从家人刻意伪装的神情中看出了悲伤。看着玻璃墙的里面静静躺着的孙子，爷爷老泪纵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煎熬，当黎明的曙光照亮窗外的树梢，苏醒再次睁开了眼睛。微明的光线让他很容易的适应，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茫然的转转眼睛，苏醒把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边那张头发零乱胡子拉碴的脸上。而那张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正惊喜万分的看着他。 

　　陈楚生不敢动，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苏醒也不动，静静的看着陈楚生。看着小孩的眸子里渐渐的有了光亮，试探着靠过去：“醒？醒，我在这里，能回答我吗？”

　　苏醒牵牵嘴角，微笑了。

　　陈楚生的心立刻狂喜的激荡起来，声音都开始颤抖：“醒，叫我，叫我一声。”

　　苏醒嘴角的笑意更深，张了张嘴，“陈楚生……” 

　　陈楚生哭了。从在机场看见满身献血的苏醒，到握着他的手等待他苏醒，陈楚生没有掉一颗眼泪。但是现在，这微弱的声音就是世上最美的伦音。轻轻的吻着他的脸颊，陈楚生喃喃地说：“宝贝，我爱你。”

　　苏醒忽然不满的哼了一声：“嗯~胡子……还哭，脏死了。”

　　陈楚生哭着笑了，把眼泪蹭了他一脸。 

　　苏醒眨着眼睛，看着陈楚生认真地说：“陈楚生，我还活着？”

　　陈楚生用力的点头，泪像宣泄的洪水奔流。

　　苏醒高兴得笑了，我还活着，真好。 

　　医生们闻讯赶来，挤了一屋子。忙碌的检查苏醒的情况。

　　几乎是冲进来，在外边守了一夜的苏醒的父母激动的直扑儿子床前。一边一个拉住了苏醒，一个劲得掉眼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醒默默的转过了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是决绝的冰冷。

　　苏醒的妈妈哭着叫：“小醒！你怎么了？你都不看看妈妈？”

　陈楚生小心地把苏醒插着输液管的手从苏醒妈妈的手里拖过来，没有看他们，抚摸着苏醒的额发轻声说：“醒刚醒，还不太清楚。别刺激他。” 

　　“你说什么？”苏醒的爸爸怒吼着，父母看望自己的儿子竟然要被外人阻止，而且这个人还是……

　　“你们先出去吧，病人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情绪波动对他不好。”刚刚做完检查的医生下了逐客令。

　　苏醒的妈妈愣在那里，儿子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们了。惊慌恐惧摄住了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苏醒闭上了眼睛。

　　陈楚生轻轻的抚摸着他：“醒，你要怎么做都可以。我不拦你，也不劝你。只是有一条，从现在开始，不许再难过。”

　　一条细细的银线从苏醒紧闭的眼角流出来。陈楚生轻轻的替他擦去。

　苏醒醒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庆幸着劫后余生。但是苏醒却从开始清醒以后就开始无时无刻的承受着那一夜狂奔的后果——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严厉的提醒着他什么叫疼！疼得昏天黑地，疼得他想再次撞墙！可是锁骨肋骨骨折，穿上了钢背心被固定在床上的苏醒连动都动不了。无异于一场酷刑，每时每刻。 

　　剧烈的疼痛让虚弱不堪的苏醒无法承受了。无休无止的折磨让苏醒的情绪很快变得暴躁激烈，难以平静。他不见任何人，就连医院的特护们都无法近身。只要陈楚生稍一离开视线就放声大哭。陈楚生也不肯离开他一步，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日夜陪着他。 

　　“疼~~陈楚生……疼~~”苏醒哭得满脸是泪，深夜里他又无眠。安眠药已经吃过一次，止疼针也打过了，但是都不足以对抗强烈的痛楚。一个又一个的黑夜，苏醒只能哭闹着发泄。陈楚生知道，让他痛苦不堪的不仅仅是手术造成的疼痛，还有固定不能活动的身体僵直麻木。而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消除的。陈楚生的手几乎不离他的身体，按揉抚摸，哪怕仅仅的减轻他一时的难过。 

　　苏醒常常先是哭，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骂。陈楚生总是会蹭蹭他的面颊，轻声慢语的哄着，小心的揉着。这样的姿势常常整天整夜的保持。陈楚生的手臂上到处都是血痕，那是小孩痛不可当的时候咬的。

　　小孩身体极度衰弱，只能喝一点牛奶、米汁。陈楚生坚持不用胃管，他无法容忍冰冷坚硬的管子插到小孩的胃里。一天里不知道有多少次，陈楚生用喂饲婴儿的小勺小碗一点一点的喂。

　每天的这个时候，苏醒最安静。一个像注视无价之宝，享受一般细心的喂着。盛满爱意的眼神能把对方融化。另一个安静的只管张嘴，偶尔会撒娇的扭头不吃，可是耳朵被咬住的时候就会笑着转过来。 

　　见惯了病痛折磨情爱炎凉的护士们，常常是微笑着走进病房，含着眼泪出来。人世间的一个情字啊，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竟重到如此。 

　　护士们见陈楚生实在辛苦，纷纷劝他离开一会休息休息。“苏醒其实挺乖的，我们去的时候他不哭不闹，哄哄他逗逗他还笑眯眯的叫声姐姐呢！就是跟你忒能折腾了。” 

　　陈楚生笑笑不回答，他的小孩受了太多的苦，他怎么能忍心再让他强忍病痛笑脸对人！

　　苏醒还是不肯见家人，但是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的暴躁了。身体也渐渐好转，陈楚生看到了希望。 

　　陈楚生一点一点的消瘦，换来了小孩渐渐的摆脱苦楚，青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润。

　　冬日的寒风凛冽的带走了最后一片树叶。苏醒也终于熬过了那一场性命攸关的考验，出院了。陈楚生喜悦的帮小孩穿好衣服，终于可以回家了。苏醒从昨天晚上就睡不安稳，眼巴巴的盼到了天亮。虽然出院了，可是还是不能自如的活动，护士推来了轮椅：“苏醒，来，姐姐推着你。” 

　　“我不坐轮椅！你抱着我。”苏醒张开双手冲陈楚生喊。

陈楚生宠溺的笑，捏捏他的鼻子：“行！”伸手把小孩从被子里抱出来，陈楚生抬起头，死死的咬着嘴唇，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十八岁的男孩轻的像一缕烟。 

　　苏醒替他擦着眼泪，哄他：“生，别哭。啊！我会好的，我很快就能胖起来的。别哭~~”站在一边的医生护士悄悄的别转头，泪花在眼里转。门外守候的苏醒的家人都忍不住哭了。

　　爷爷迎上来，颤抖的手抚上苏醒消瘦的面颊。

　　苏醒转过脸缩进陈楚生怀中。

　　像是一个利刺扎进心头，爷爷踉跄了一步，摇摇头：“小醒啊！你真的不再认爷爷了？”

　　苏醒浑身颤了一下，终于没有回头。

　　陈楚生谁也没招呼，专注的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孩走出医院的大门。 

　　张杰帮着打开车门，陈楚生小心翼翼地把苏醒放进车里。

　　张杰迟疑的看看陈楚生：“陈老师……”

　　陈楚生看看他，没有说话。微笑着摆摆手，车子发动了。 

　　就这样了吗？以后呢？张杰惆怅的看着他们消失在薄雾里。

　　魏晨站在他身边，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一个连死神都畏惧三分的人，你还怕他会得不到幸福吗？两军相遇勇者胜，苏醒终究是胜利者！” 

　　张杰转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勇者胜？你真的认为他们能赢吗？在一起了就是胜利吗？现在这种状况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都没有信心了。”张杰沉闷的用力捋捋头发。

　　魏晨抿抿嘴唇，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有。我相信他们。现在的确很糟糕，但是不管多难，不管多苦，他们会并肩承受。这就够了。” 

　　两个人沉默的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魏晨轻轻地说：“我想，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张杰晶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想怎么做？”

　　魏晨微笑着：“我们的力量也许不足以扭转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看到希望。”

西山的小院里收拾得格外干净。葡萄架已经修剪了，西府海棠也扎上了稻草，包得暖暖和和的准备过冬。楼上的卧室里阳光被窗帘挡了一半，另一半暖暖的照在浅黄的地板上。床上，苏醒睡着了。 

　　正处于恢复期的苏醒很能睡。有时候前一分钟还说着话，陈楚生一回头的工夫小孩已经睡着了。睡眠是促进身体恢复的最有效的途径，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在小孩睡得太沉的时候，陈楚生还是会忍不住的伸手摸摸他，推推他，确定他还在呼吸，还会醒过来。陈楚生给吓怕了。 

　　陈楚生注视着小孩甜美的睡颜，心绪不宁。在医院的时候，整颗心都拴在小孩身上，太多的事情根本不去考虑。现在情况稳定了，各种烦扰又纷至沓来。

　　国外去不成了，倒也不是特别可惜。只是经济的问题依旧沉重。不想依靠妈妈和林校长，但是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分身乏术，更不要说能不能找到谋生之路。

　　小孩的身体已经稍微可以活动，不再像医院里捆在床上了，痛苦也减轻了不少。可是能不能完全恢复到以往那个精灵跳脱的小调皮，谁也不敢说。比起身体，小孩的心思更是个大难题。精灵的孩子从来不问自己能不能下地能不能好之类的话，更不谈过去将来。只是一味的腻着自己专心的过着相处的每一分钟。 

　　陈楚生知道，小孩儿心里结着个扣儿，不是那么容易解的开的。他不接受家人，也不接纳朋友。但是在清醒过来的第三天就嘱咐自己记得给那个撞了他的司机做个证，免得那个司机吃冤枉官司。陈楚生实在不能接受，如果可能他希望那个制造了这场灾难的人立刻从这个世界消失！ 

　　醒是害怕了。怕疼啊！怕再次陷入那种绝望的惨烈的两难选择，他可能从来没有如此的害怕过什么，以至于他都不想去面对。 

　　醒啊！你的心思我懂，你心上的伤我看得见。你痛，我更痛，他们也一样的痛啊！醒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无声的长叹一声，陈楚生替他塞好被角，在挺翘的鼻尖上吻了一下，转身轻手轻脚的下楼了。

　　楼下的客厅里，陈妈妈正带着老花镜小心翼翼的削水果。看见陈楚生下来，压低了声音说：“睡着啦？你也赶紧歇歇，他这一觉儿工夫不大。”

　陈楚生坐在妈妈身边，歉疚的看着妈妈削水果的手：“妈，您歇会儿，我来吧！” 

　　“不用，你削不好。”陈妈妈手抖抖的很努力的控制着刀子。水果盘里香蕉苹果猕猴桃，一样一样的削成精巧的小块，一个个小巧玲珑透着可爱。摆在玻璃盘里，旁边还围上一圈雪花梨做的小兔子。

　　陈楚生笑着说：“妈你哄孩子呢！他现在可以自己吃了，不用这么麻烦。”

　　陈妈妈小声说：“卧床的人虚火大胃口小，你给他一整个他看看就饱了。哪有心思吃啊？这样削了看着好看吃着好玩，也哄着他多吃点。” 

　　陈楚生深吸口气，别过脸去。

　　在医院里，妈妈总是悄悄的把炖好的汤粥塞在自己手里。尽管苏醒家里精美的粥饭小吃源源不断地送来，妈妈还是一样的做。跟她说不要再做了，苏醒吃不了这么多。妈妈只是说，尽自己的一份心吧！

　　回到家里快半个月了，妈妈只是悄悄的呆在楼下，生怕被小醒知道了不高兴。

　　对不起，妈妈。陈楚生在心里默默地说。

　苏醒翻了个身，已经醒了却睁不开眼。哼哼着想伸个懒腰，忽然两只手臂被人抓住了。然后两只大手暖暖的从肩膀开始慢慢的顺着他的身体两侧向下捋，代替他完成这个对他来说太危险的动作。 

　　舒服得挺挺身子，苏醒等着热毛巾擦擦鼻子，揉揉眼睛。

　　果然，热乎乎的毛巾轻轻柔柔的抹。苏醒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的精神舒畅。

　　陈楚生好笑的看着懒猫一样的苏醒躺在被窝里发呆，揪揪他的耳朵：“起来坐会儿，吃点水果。”

　　苏醒噘噘嘴表示讨厌，不过还是被陈楚生哄着坐了起来。 

　　靠在软垫上，苏醒试探着调整自己的姿势。接好的骨头还没有痊愈，动的姿势不对的话还是疼得钻心。一看见水果盘里的精巧东西，苏醒“噢”了一声张大眼睛：“你做的？你最近还真是越来越本事了。”

　　陈楚生揉揉他的头发没说话。苏醒拿起牙签插起一只小兔，脸上的神情换了换。还没傻到尝不出陈楚生手艺的地步，这些日子以来汤水饭菜水果样样精心周到，可是只要自己一醒过来陈楚生就在身边。怎么可能不觉察呢？ 

　　“谁在楼下呢？”

　　陈楚生沉吟了一下，说：“我妈妈。”

　　苏醒垂下眼睛，拿牙签在盘子里戳着玩儿。“怎么没见？”苏醒小声地说话。

　　陈楚生觉得心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怕你记恨，不敢上来。” 

　　让人难受的安静。陈楚生期待的眼神看得心里像扎进一根刺。还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没心没肺了，可惜还是会痛会酸，没出息！苏醒嘴角自嘲的一笑。 

　　“我下不去楼，你帮我请伯母上来吧！怎么着也要谢谢这几天的饭菜啊！”

　　得了小孩这句话，陈楚生高兴得立刻站起身。

　　“陈楚生！”苏醒忽然抬起头看着他。

　　陈楚生回过头来。

　　“我是不是已经是一个惹人讨厌不可救药的人了？如果是，不要告诉我。我知道我这个人自私霸道，不讲道理，谁说我都行，可我就是不想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一辈子都不行！” 

　　苏醒死死的抿着嘴唇，倔强的挺直了身子，泪光慢慢的在眼中蔓延开来。

　　陈楚生被刺到了心底最柔软处，疼得锥心刺骨。扑过来轻轻地握住苏醒瘦削的肩膀，用一个热辣辣的吻堵住了他的嘴。小心地抱着他，陈楚生在他唇上说：“我不说你，我骂你。你是个小混蛋，有事没事都恨得我牙痒痒的，咬你一口才痛快。可是我就爱看你耍混，我就是喜欢这个精灵的调皮的有点坏心眼又让人疼得想抱在怀里好好宠的苏醒。” 

　　泪终于痛快的涌出来，苏醒伏进陈楚生的怀里第一次痛痛快快的放声痛哭。太多的郁垒不能承受的沉重都放在了哭声中，渐渐化解。 

　　楼下，陈妈妈打开大门，苏醒的妈妈，三姐站在门外。虽然这些日子已经彼此熟悉了一些，但是见了面还是尴尬得很。陈妈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含糊的把两个人让进门来。 

　　陈妈妈让了坐小声说：“刚醒，吃水果呢！”

　　苏醒的妈妈拿出一只提盒，说：“我给他带了点家里做的点心，小醒最爱的就是这口。”

　　陈妈妈接过来，本来想说麻烦您这么远带来，想想不妥，赶紧闭了嘴。 

　　“这两天有没有起色啊？”三姐踌躇着问。虽然差不多每天都来，可是还是忍不住想问。当初如果把他扣在医院就不会有这样的一场惨祸，如果放开手遂了他的心又怎么会闹到亲人不想见？三姐转思转悔，心里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陈楚生走下楼来，看见苏醒妈妈和三姐在，略微迟疑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招呼。

　　苏醒妈妈低声问：“小醒今天好吗？吃得多吗？”

　　陈楚生赶紧说：“小醒很好，恢复得很快。东西也逐渐得都能吃了。您放心。”

　　该问的话说完，彼此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难以言状的情绪让很多想说的话压在喉头，无法开口。

　　坐了一会儿，三姐轻声说：“我们该走了。” 

　　“请等一下，”陈楚生忽然站起来。双手握了握，恳切地说：“请你们上去看看苏醒吧！苏醒不肯见家人，其实不仅仅是他的任性。他把自己伤到这个地步，是抱着义无反顾的决心的。他没给自己留退路，所以也没有勇气回头面对家人的呵护。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都在想念你们。不要介意他的孩子脾气，从小你们就宠着他，现在就再宠他一次吧！失去家人的爱，他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快乐。拜托了！” 

　　陈楚生深深的低下头。 妈妈们都哭了。 

　　门打开了，靠在床上的苏醒惊愕的看见妈妈和三姐站在门口。顿时死死压在心底里的情绪都翻滚出来，苏醒紧紧地捏着拳头，上身微微前倾。瞪大了眼睛不让水气蔓延开来。

　　苏醒妈妈悲哀的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端详着儿子尖瘦的脸颤声说：“儿啊，苦了你了。”

　　苏醒慢慢的低下头，伸出手抓住妈妈的衣袖，无声的哭了。泪水打湿了妈妈的衣襟。 

　　三姐坐在他旁边，疼惜的抚摸他瘦得看得见骨头的肩膀，哭着说：“小冤家，你算是做到头了！我还以为你能狠心到底，就当我们这些年白疼了！”

　　苏醒耸动着肩膀，红肿的双眼里，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门口，陈楚生扶着妈妈的肩膀别转脸去，陈妈妈悄悄的抹着眼泪。

　　苏醒的妈妈替儿子擦着眼泪，轻声的责备：“你只管一个人要死要活的，都不管妈妈心里怎么受得了？你伤成这样都不让妈妈给你端碗汤，你……还要连累陈妈妈这些日子为你受累，也听不到你一个谢字。”妈妈哭的失了声。

　　陈妈妈赶紧摇手：“别，说这个就见外了。孩子刚见好，别惹他哭了。孩子，往后啊，得知道心疼自个儿。当妈的没别的心思，就是盼着你们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妈妈对不起！”被一句话杵了心窝，苏醒仰天一声哭，放声嚎啕。

　　所有的郁结都在这一刻消解。 

　　黄昏时分，妈妈和三姐恋恋不舍的走了。

苏醒不哭了，疲惫的躺着，失神的大眼睛看着空中。

　　陈楚生怕苏醒哭得伤了身子，忐忑不安的守着他，哄着劝着。一会摸摸脉，一会听听心肺，生怕有什么不对劲。

　　过了很久，苏醒声音嘶哑的说：“陈楚生，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陈楚生一愣，小孩子从受伤以后就没日没夜的腻着自己，只要睁开眼睛看不到自己就会惊慌的大闹。现在居然要自己呆一会儿？ 

　　“醒，累了就睡一会。什么都别想，一切都会好的，啊！”陈楚生亲亲苏醒的脸。

　　苏醒闭闭眼睛：“你先出去吧！”

　　陈楚生只好站起来，不放心得看看他，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得仿佛已经脱离了尘世。苏醒一动不动的躺着。许久，慢慢的翻过身，拿起了电话。犹豫了半天，按下了家里的号码。 

　　***

　　看见苏醒的妈妈和三姐从门外走进来，爷爷急不可耐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想不成个样子又慢慢的坐回去。虽然是自己发的话，那个不肖子孙谁也不准再提他！可是不提并不代表不想，整夜整夜的想着小孩从小到大的调皮样子，可爱笑脸，难过得哭都哭不出来。明知道她们俩一天一趟的往西山跑，可就是没法子张口问。爷爷皱着眉鼓着嘴不说话。 

　　苏醒的妈妈和三姐也不敢说话。本来有心把苏醒接回家来修养，可是爷爷这一关要如何过？苏醒能答应吗？再说现在苏醒也不好随便搬动，这个念头也就没能说出口。现在一回来就看见爷爷严厉的眼神，两个人胆战心惊的溜回屋里去了。 

　　爷爷失望的顿了顿拐杖，白胡子翘着。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们都瞒着我，是不是小小醒不好了？想到这儿心里就像被狠狠的揪住了，疼得眼冒泪花儿。孩子一朵花才刚开啊，老天爷你不能不长眼！ 

　　电话铃响了，爷爷站起身慢慢的踱过去，拿起电话：“喂~~”

　　电话那边没有人说话，只要强忍住的悲伤的抽泣声。

　　爷爷的手有点颤抖，急切的追问着：“喂？” 

　　“爷爷~~”一声呼唤，电话那边的苏醒哭了，电话这边的爷爷也哭了。

　　没有再说一句话，爷孙两个隔着电话对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