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幸村第一眼就认出了真田。
多年不见,他没怎么变,头发剃得很短,脸部线条深刻而刚硬,穿着黑色短夹克,里面是一件浅棕色的开领毛衣,下面是直筒牛仔裤,裤脚有一圈细小的白色毛边。
他站得很直,皱着眉看表,像在等什么人。路灯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成细长的一条,终端堪堪停在幸村脚前。
幸村犹豫了一下,转身拐进另一条路,把那条路走到头,再原路返回,回来时真田已经不在了。幸村自嘲地摇摇头,进便利店里买了便当和冰啤酒,又买了一瓶罐装黑色咖啡,站在离真田刚才站的十几米远的地方边喝咖啡边等电车。旁边有几个附近高中的学生,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聊天,男生们则勾肩搭背地谈最新发行的游戏或者漫画。
七点半,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空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蓝。
临上车时幸村收到一条短信,发件人是白石。
“做中华冷面的话除了面条还要什么吗”
幸村叹了口气:“来我家吧,剩下的我家里都有。”
白石:“已经在你家门口了^_^”
幸村:“……”
幸村:“记得提前买保险和止泻药,别怪我没提醒你。”
白石:“……”
反败为胜。幸村笑笑,收起手机。
那头白石搓搓鼻子,靠在幸村公寓门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游戏。
和幸村重逢是去年秋末冬初,差不多也就是现在这个时节。白石绕远到东大旁边的一家意式料理店吃饭,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意大利人,瘦而高挑,有一头漆黑的卷发,说着蹩脚的日文,奶酪烩饭做得一等一。
吃到一半,有个人掀帘子进来,白石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抬起头,就看见幸村跟前台的服务员笑着说:“这张优惠劵还可以用吗?嗯,那一份蘑菇烩饭,take away。”
点完幸村就让开位置,随手抽了一本杂志站在墙角看。
幸村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长,刘海垂下来遮了大半张脸,身上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感觉像大了一号,空荡荡地,外面罩着一件更大的夹克衫,也不好好穿着就这么披在肩上。
还是老样子。白石想。
他又想,幸村好像瘦了,而且比初中那会儿更有书卷气。
白石有一瞬的犹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踌躇什么,或许在酝酿该怎么打招呼。好久不见,你好,真巧,嗨,幸村。
——没良心的家伙!当初怎么说消失就消失,知道我们这群朋友有多担心吗!
结果是幸村先发现了他,笑着点点头。白石做了个招呼的手势,示意他过来。
“白石,好久不见。”
“真的,都快十年了吧。”白石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幸村:“嗯,所以说人生充满了意外。“
白石:“你在东京工作?”
幸村:“在东大读研。”
白石下巴掉在桌上。
“果然不愧是幸村。”
幸村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你呢?到东京来出差?”
白石:“不,我在东京工作。”
幸村:“哦。”
白石:“你不问我做什么?”
幸村:“医生?”
白石:“……”
幸村愉悦而淡定地就着白石的勺子吃白石的烩饭:“嗯,这家做得烩饭果然比较好。”
白石没辙了,问:“那你是什么专业的?”
幸村:“你猜呢?”
白石挠挠头发:“金融?经济?管理?”
幸村:“语言学和认知科学,双学位。”
白石:“……”
白石:“明明你也买了饭的就不要吃我的了T_T”
幸村:“啊抱歉一不小心就……不过果然吃白食东西会比平常更加好吃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石:“=_=”
之后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互相交换了邮箱地址和号码,再一起走到车站,白石和幸村是往不同方向的,所以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白石从后面看着幸村过马路。有好几次他觉得幸村的外套就要掉下来了,但最终又没有。
在人群即将把幸村淹没的那一刹那,白石大声喊:“幸村,哪天一起去打网球吧。”
幸村回头,朝他挥挥手,闪烁的灯影里他的笑容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