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其实如果单凭乔辛的硬件条件，她应该不输于任何一个苏乐感情路上留下过印迹的人。但是宏观来看苏乐喜欢的女生都是清清淡淡有棱有角的，一对吊梢眉硌得人眼睛疼。姚琪就是个典型，高挑清瘦，气质有点儿钢琴般的大气优雅，整天长裙飘飘，是第一眼就能看到的美女。可这种气质太普遍了，就想随便哪个路人都能弹的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乔辛就有点儿偏民乐，还是打击乐器类别的，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瞪到人心里去，不笑的表情有点儿僵硬，自习课板起脸管理班级纪律的时候像个激昂的居委会大妈，平时觉得有种俗剌剌的泥土感，然而关键时刻能撑得住场面的就得是飒飒的中国风。
乔辛并没有把苏乐对她视而不见的主要原因归结到自己美得太含蓄，因为她发现，她的失败几乎都要归咎于她总是能不合时宜地迟到，无故缺席那些能让她和苏乐的关系发生质变的每个场合。
不过还好她很好学，在一路的跌跌撞撞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仔细记下每场单方面失恋的笔记，归类自己的错误，多少年来耐心地潜伏在苏乐的周围，踩着道德标准的底线走在小三的边缘地带，不打算给他的任何恋情造成什么压力但又不甘心成为苏乐感情史上随意抹去的一个路人甲

在大四毕业之际乔辛等来了一个机会，那时姚琪在未来和爱情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奔赴澳洲攻读研究生。她走得十分洒脱，就像她那天飘到苏乐宿舍楼下时一样轻盈，全然不顾苏乐声泪俱下的挽留。
整个过程乔辛沉住气寸步不离他们十米之外，全心全意观察这场灾难，终于等到了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时机，适时地出现在苏乐面前，掬起他的忧伤，把他从酒瓶和烟蒂堆里拉出来。
这一次乔辛每一步都做得很到位，陪他看完了当季所有的电影，和他一起吃完了必胜客新出的所有比萨，跟他一起逛遍了城市所有的角落。在此期间乔辛像个辛勤的农民，铲除了无数骑墙伸向苏乐的朵朵红杏，第一次站在主动权的位置上捍卫自己的立场。直到有一天晚上，苏乐和乔辛看完了一场电影，整个过程乔辛意外地没有多说一句话。苏乐以为她有什么心事，随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乔辛不自然地扭捏了好一阵，很认真地把眼神送到苏乐眉间说，这是你第一次约我看电影，第一次主动约我。
她眼睛很亮，亮过了身后车站广告牌上的日光灯。正值夏夜刚刚升起的时候，乔辛那天穿了鹅黄色的连衣裙，美得太干净，竟然显得很脆弱。
突然有一瞬间苏乐被这个场景和面前这个女孩感动了。他如梦初醒般回忆起自己走过的路爱过的人，人是无非的例子太多太多，唯独这个二年级的同桌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他由着当下那一点点的脆弱，不由自主地搭上了她的肩，轻轻地把她揽入了怀里。

原本这个拥抱是出于礼节性的，感激式的，脱离了低级冲动的，有种**情谊的庄重，可关键是乔辛和苏乐的关系太不简单了，所以这个拥抱的意味以及后续内容也变得复杂了很多。等到苏乐再次见到乔辛的时候刚想多加一些注释，乔辛已经先一步把手臂往苏乐肩膀上一搭，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来爱她。
这个问题苏乐一直都打哈哈一样地糊弄过去，因为他知道对于乔辛肯定不是一句简单的爱或者不爱就能打发的了的。不管他回答什么，乔辛总是要追根究底，苏乐没有那个能力招架乔辛的追问，与其给一个破绽百出的答案，不如说说今天天气真好天真蓝周杰伦又出新专辑了哼哼哈嘿。
于是在乔辛眼中，那个拥抱并不能代表所有。她依然有疑问，在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的时候。她曾经在很多个深夜反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苏乐一直都没有选择我？
后来这个问题转换成了为什么是她们，那些可以轻易举起苏乐的手依傍在他周围的女生，她们就一定比自己爱得多吗？

一直以来苏乐似乎都没有认真地站在乔辛的立场上为她思量过，他是知道她爱他的，可能爱的浓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但是苏乐没有想到乔辛把故事构思得这么远，而且还是个悲剧的结局。于是他就着乔辛不太清醒有一搭没一搭地质问的闲暇，把自己浅层次地责备了一番。
这么多年里，苏乐不是没有看到乔辛的背影。她闲闲地在自己的周遭晃着，碰到他的目光就忙不迭地转过身去生怕惊扰了他，可背过身去之后再回首的一个低眸又轻易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每次苏乐失魂落魄的时候，乔辛都甘愿委下身陪他一起灵魂出窍。乔辛亲眼目睹过苏乐端着一瓶啤酒把一盘圆月想象成某个女孩的样子，也陪他在某个女孩的宿舍楼下驻守一夜，在他每个感情空白的缺口和他一起在星光闪闪的操场上散步。
苏乐在最寂寞的时候也曾盯着乔辛的侧脸询问自己为什么爱上的人不是她，然而在这个疑问强大到让苏乐困扰的地步之前他就又被其他女孩夺走了注意力。而且苏乐不是没有规劝过乔辛，他坦然地跟乔辛承认自己面对诱惑时自制力很差，稍微一个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忘记今夕是何年，把耐心和等待白白地浪费在他身上是无用功。他按住乔辛的肩，内心的歉意是真挚的，说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乔辛深深地吸一口气说，爱了，就不问值不值得。一句话说得简短有力，口气着实铿锵，让苏乐惊讶了一番，也许是小觑了她对自己的感情。

而在此时此刻，乔辛一股脑儿地借着酒劲把平时不好问出口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苏乐听到乔辛压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说大学的时候，有次你说我看起来不高兴然后问我原因，我说我喜欢你可是你并不属于我，然后很认真地掉下了两滴眼泪，你没有走开，坐在我身边陪我难过，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男生真好，于是就更喜欢了你一些。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没有来参与我的忧伤的打算，才能这么心安理得事不关己地陪我难过。你爱过了那么多的人，唯独你不爱的那个我还在你身边，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让你在我宿舍楼下等我超过三分钟，还是因为我回复你短信速度太快内容太多？你现在开始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是出于同情还是补偿，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岁月老去经不起等待，而我只是个恰好符合条件的人选？苏乐，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在这样的月光下，乔辛合上的眼睛装满丰盛的委屈，她不是一个适合冷色调的女生，如此淡凉的气氛放在乔辛身上凝结起来变得太过肃穆和沉重，于是就更让苏乐觉得她真的因为他而这么不快乐。一股歉疚涌上太阳穴，让苏乐心一横冲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乔辛说，其实，我大抵是真的爱上你了，不过是一种迟滞的爱，带着点儿惫怠和忐忑，毕竟我和你先做了十几年的同学，你总要给我些时间适应如何做你的恋人啊。
这些话冲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编排，苏乐觉得有些粗糙但也好歹是个台阶。
乔辛听后，估计是酒醒了大半，过了会儿才掩面哭泣起来，说，人家抗战八年就结束了，我都忘记当了多少年的游击队，胜利来到的时候都已经没有力气弹冠相庆，做人怎么能狼狈成我这个样子啊。

#5
冬天已至，苏乐在校友录上和朋友聊天。男生嚷嚷着要再聚会一次，女生纷纷聊起他人的八卦。苏乐突然看到了某个同学匿名上传的照片，拍摄在不久前，地点是在澳大利亚。苏乐看了一眼照片，就认出了那是乔辛拍的。
在照片的描述中乔辛写道：我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看到了最蓝的天，最白的云，沿着海岸线在太平洋边境开车行驶。我知道他在这里生活，和他爱的人，或许他又爱上了别人，但我已经可以心无旁骛地去玩乐，没有因为不去想念他而带着负罪感。终于发现人生里不用去惦念谁，也不是不能生存下去，把别人抛弃的感觉真好。
只不过澳大利亚的夏天真是太热了，还好只是旅行，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
照片中的乔辛晒得黝黑，穿着鹅黄色的吊带衫。苏乐看着照片发呆，拿起一杯热茶来喝却不小心烫到了嘴角。一阵痛感从嘴唇传来，强烈地刺激了他的神经。挪动已经麻木的双脚，苏乐回头看看空旷旷的房子，竟然到处都充满了乔辛的味道。
打开网页，他想给乔辛留言，问她几时回来，问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可是浏览器停止响应，他对着空白的页面，半个字也打不出来。
他想对她说，我并没有要追随姚琪去澳洲的打算，寄来的签证只是因为公司派我去澳洲学习两个月。
他想对她说，自从你走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过电影，也没有去吃过比萨，也不敢在城市的街道里瞎逛，因为到处都是你。自从你走后，我没有很难过也没有很伤心，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舍不得离开我，不忍心抛下我不管，所以我一直抱着欢喜和欢愉等待你回来，再回来问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你。

他盯着乔辛照片上轻松爽快的笑容，突然很生气地责怪她的狠心，居然这样把他丢下自己跑去吃喝玩乐。但心中突兀出一块凹陷呈现出伤口的形状，让他不得不屈服下来，换一个口气跟乔辛诉苦说，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很辛苦。
只是不论是什么话，他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苏乐懊恼地把电脑键盘丢到一边，抬头看到寒冬生硬低沉的黑夜，如此萧索。照片中乔辛没有任何踯躅甚至带着点儿胜利者戏谑的笑容再次投射到苏乐的视线里，击中了他。他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一刹那他仿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失去了一个爱他的人的事实。
有些光，要等到日落之后，才能更清晰地闪耀黑夜。
有些光，只能在黑夜微弱地闪耀，却能在熄灭之后，给夜空带来极度的黑与寂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