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算冷的冬天虽然没有一丝暖意,我独自在房间里伏案写着不知所谓的文章。周围干巴巴的空气像件湿透的雨衣一样披在我身上,让人觉得怪不舒服。夜已深,人儿静眠于梦乡,只有不知名处传来的虫鸣让我并不感到孤独。昏暗的灯光下,我拼了命的——却不知为何的,写着,写着。“嗡嗡”声打破了这本来和谐的节奏,整个空间都静谧下来,唯有这不知风趣的噪音。我停下笔,瞪大了眼睛四处找寻声音来源。突然间感到左臂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想也不想就一巴掌拍过去。“啪”的一声,除了左臂一阵刺痛毫无所获。反而,那始作俑者竟懒洋洋地在我面前飞来飞去,似乎是在炫耀,这也让我看清了它的真面目——冬夜里的一只蚊子。 我看着它在微弱的灯光下跳舞,上飞下蹿了一番。我恍然间听到了它唱着的小歌,但突然间,歌声中止,它如失去了风的风筝摇摇晃晃的飘了下来。我伸出右手,将它接住。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没有受伤,敏捷的蚊子这般躺在我的掌心。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耳边的虫鸣像是有感应似的重又响起。 “血液有毒。”我对那稀有的冬夜蚊子说道,也是提醒自己一般。 是啊!我是个体内流着有毒鲜血的人,至今这点医学上无法解释。吸我血的蚊子会死,咬我的狗也会死。记得小时候被邻居家的狗追,小小的我实在跑不过它,便捡起石头就砸向它。这更加激怒了这只混种狗,四条腿几步就跑来咬了我的一条腿。第一次被狗咬,偏僻的路旁又没什么人,我吓得不知所措的狂哭。就这样哭了几分钟,可能哭不动了,扭头看了看咬着我的狗,惊觉它已奄奄一息,嘴中不断有白沫涌出,连抽搐都显得颇为费力,直到完全死去。目瞪口呆的我全然不知自己腿上的伤口,流的血已将周围的皮肤烫成了紫色。 这是我小时候的噩梦。从那时起,我时不时会梦见一条狗追着我,而我跑啊跑,到最后它快追上我了,我却双眼泛红,隐约对某种事物有些噬瘾般,抓起那条狗就将它吃了!梦中它被我吃的时候,那双哀求的眼烙在了我心里。然后惊醒,发现额头上冷汗直冒,手心也是粘粘的。 这个噩梦困扰了我整个童年,到了初中才渐渐消失。 但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接受我输血的人,也会死。如果说那条狗是我童年的噩梦,那么另一件事,是我整个人生的梦魇。是缠绕我罪恶感的源泉,更使我失去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爱。 用了很多年,还是没法忘记。睡觉,吃饭,喝水……甚至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那一个熟悉透了的身形。我尝试每天剧烈运动,用疲劳来促使自己的身心休息。也尝试努力学习,分散注意力。可当我走进药店拿着处方购买安眠药的时候,我想我是渡不过这趟水了。 事实我就真的崩溃了。无论我采取什么方法,自残、自我隔离、自我暗示……那件事就像一场烟雨,将我淅淅沥沥淋了个遍,从内到外,没有一处是干的。有时我刷牙会突然狠心起来,牙刷被我刷断,嘴中流出刺眼的血。有时我莫名其妙讨厌自己,脑子里挑剔自身的一切。 我开始恨自己,比恨别人还深。我清楚的感觉到,我不行了。没想过为什么我要忍受无尽的折磨,只是觉得妥协了,认输了。 也许是我的遭遇实在凄惨,又或许是上天捉弄我累了,便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就当我要放弃的时候, 我父母意外得知有一种药也许对我有效。经历过深渊里的绝望,我对希望的渴求度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 我开始服用一种说不上名字的蛇泡了许多年药酒后风干所制成的粉末。每天早中晚服用一次,而后又陆续吃了些中药。 终于,我流出的血不再是暗黑色,开始有了些让人愉悦的淡红,像是脸被打肿的那种紫。 长此以往,两年后,我的血已经不再烫人,也毒不死狗了。但我依然坚持服药。 随着病情好转,我开始试着交些朋友,试着袒露真心。我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不再需要安眠药才能睡着。这无疑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就在我以为一起的即将过去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犯下的罪恶。悄无声息爬上心头的内疚感,在今天这个干燥冰冷的夜晚几乎让我窒息。 这只因我而死的蚊子触动了我心底最深处一直最不愿去提及的记忆。原来我曾尽力逃避的,只是被压抑了,并不会真正被抹去。因为你无法抗拒天刑,纵使有足够的理由,也过不了良心这关。而唯一解脱的方法,我想只能是面对。所以今晚我,把蚊子的尸体扔到垃圾桶,推开乱七八糟的文卷,决定写出那件事。这是一种赎罪,也是我的思念,因为她,在我身体里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