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轻拍小师弟的肩膀，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出阵而去，屠苏摸摸胸口，总觉得心下不安。
一转身发现四五个同门弟子拦住他的去路，屠苏暗叹，原来这不安，是因为自己。
这几个弟子平日里最看不惯百里屠苏，他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能拜入天墉，更不知要熬到何时才会被长老们看中收入门下。可这个家伙却能一上山就拜了执剑长老为师，谁不知道执剑长老是天下御剑第一人，百里屠苏若是像大师兄那样天资卓绝也就罢了，整日里躲在后山，唯一的本事就是害得自己师尊受伤闭关，最近还听说他喜欢做点心，这种玩物丧志的人也配得长老青睐，如何让人不气。
都是十多岁的孩子，嘴里无遮无拦，只觉得屠苏讨厌，学了什么难听的话都砸向屠苏，屠苏记得师尊的嘱咐，不可与同门弟子争执，所以只是躲闪寻路，并不出声，那些弟子只当屠苏是怕了他们，更加过分，开始动起手来。
紫胤这几天煞费心力，终于出了一柄合意的剑，正要拿与小徒弟试手，一路寻来便见到这般情景。他双眉微皱，心下已经有了怒意。
未待紫胤出手，陵越却不知为何突然折了回来，此情此景，不用多说陵越已经明了，但他虽是大师兄，却并无实权可以处置弟子，屠苏又在一旁拉着他的衣袖，所以只好仍旧像往常一样，厉声呵斥几句作罢。
人赶走了，陵越仍是气得不轻，倒是屠苏先出了声。
“师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陵越定定心神，温言说道：“方才忘了告诉你，屋里书案上有一本天墉中级剑法的入门解说，你先看着，待我回来就教你。”
屠苏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师兄，屠苏不想学剑了。”
“这是为何？屠苏，你这些日子疏于练剑，我只当是师尊出关，你孩子心性，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念头。”
屠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直视陵越，
“师兄，我不学剑已经是怪物，若是学了，只怕更要伤人，师尊教导我们以心指气，以气指剑，可我心中迷茫，并不知因何执剑，我又不出天墉城，不学剑，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陵越为屠苏语气之坚决所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好叹了口气，暂且放下，被屠苏推着又出了阵。
紫胤看看手里的剑匣，秋水长剑静静躺着，并不知道它已被未曾谋面的主人厌弃，也罢……
屠苏等了片刻，确定师兄不会再回来，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像是小兽般低低呜咽。到底是个孩子，字字诛心之下还能无动于衷，不过是在师尊和师兄面前故作坚强，如今左右无人，屠苏只想着小小放纵一回，哪怕只一小会儿也好。
紫胤多年清修，已经许久不曾尝过揪心的滋味，踌躇许久还是收回了跨出的步子，甩袖追向方才那几个弟子。
那几个人有说有笑，还在为刚刚的事洋洋自得，忽地瞧见前方一人蓝袍银发，负手而立，正是执剑长老。几人心虚，抱拳失礼，不敢抬头。
“心术不正，欺辱同门，天墉留尔等何用。”
几个人大惊失色，他们只是入门弟子，若是执剑长老有意，不必奏请掌教即可自行处理，当下跪地求饶，连连说不敢再犯。
紫胤连头都懒得回，衣袖轻拂，几人腰间的宵河剑便化为齑粉。宵河剑乃是入门弟子的身份象征，长老此举分明已是将他们从天墉除名，可是威压之下，他们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瘫倒在地微微发抖。
晚间红玉奉茶的时候来报，那几名弟子已被逐出天墉城，是掌教亲自下的令。红玉忍不住调笑道：“主人，你和几个孩子较什么劲。”
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教训的好，如此杀鸡儆猴，屠苏日后也能好过些。”
红玉走后，紫胤也没有休息，他打开剑匣，注视良久，仍然不知如何决断，索性又合了起来，想着出门走走，一解愁绪。
屋外夜凉如水，虫鸣亦歇，紫胤却一眼望见了桐庐石阶上坐着的小小身影,想到几天前陵越来找他，欲言又止，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一阵衣料摩擦的响动，有人坐在了自己身侧，皓月当空，那人剑服上的蓝白花纹依稀可见。屠苏眨眨眼，似乎不能相信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师尊大人会与他一起坐在石阶之上。
不仅如此，师尊还开始讲故事，他的声音清正平和，语调不急不缓，周天星辰之间种种或唯美，或感伤的传说趣闻，娓娓而出。
风停了，云停了，连花开花落都停了，天地间只剩下他的温柔，伴着月华，流泻了一地……
屠苏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睡熟以后发生了什么，只是醒来的时候，晨光已经微晰，他睡在师尊的房里，师尊正坐在桌边饮茶。
红玉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温水湿巾，见到屠苏已醒，笑着把他拉下床来洗漱，一边还在念叨，
“你这孩子，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前些日子我问你怎么还骗我，天气转凉了，也不知道吹着风没有。”说完又压低了声音，藏不住的丝丝笑意，“昨晚主人抱你回来我可吓了一跳，陵越回来前，你就睡这儿吧。”
屠苏自觉已经长大，洗漱之事早已不假于人，快速解决之后便立在一旁讷讷地不出声。
红玉收拾一番，临去前又回望了一眼，紫胤牵起小徒弟的手正向藏书阁走去。真好，红玉想，她陪了几百年的冰山，终于有融化的迹象了，屠苏虽然命格不幸，但遇上主人，也算是机缘。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得年月已经失去意义，那抹身影仍然在山门孤立，红玉才明白，此之机缘，亦可能是……彼之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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