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
“小灰。”
“嗯。”
他躺在棺材里，装作垂暮之年的样子伸出手，摆着奇怪的姿势，然后笑嘻嘻的叫我的名字。
我答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片刻未歇。
那是一件维多利亚时期的贵族式晚礼服，黑白相间的裙褶，黑色的蝴蝶结，白色打底的面料，这曾是他在那个英国最辉煌的世纪赠予我的礼物。很可惜的是，它坏了。
在这一个世纪以后，我重新从布满灰尘与裂缝的抽屉里翻找出它的存在，并尝试着修补它，或者说，是修补我自己。
这里是Under Taker，在那个马车还很普遍的年代里，这里是家葬仪屋；而现在，它早已失去其职责定位，成为了时间之中保留的缝隙，这里是我们这些“非人类”稍作歇息的落脚点。
是的，我是一只蜘蛛——特别普通的那种，灰色的不起眼，于是他给我取名叫Gray。
我伸手抚过礼服上的灰尘，看着它老旧面料上抹不掉的脏污叹气；我抓起针线，想开始补完它破损的躯壳，却发现手里的线和针，都是配不上这件礼服的低级品。我干脆把这件裙子一把扔开，毫不客气的躺进了他新制的棺木。
白色的天鹅绒铺的不甚平整，祭奠死者的花还没有来得及放进去，因此油漆味一阵接一阵的冲进我的鼻腔，钻入我的身体，让我感受到刺激的难受，中毒似的发烫，我伸手捋过前额的蜘蛛发饰，开始呼叫那边那个看好戏的家伙：
“Under Taker！”
“嘻嘻……这位美丽的小姐有什么事么？”
他不知什么时候脱离开了我的视线，从棺木里脱出身，此刻手里正捧着骨头饼干，依旧像以前一样的大口咀嚼：“来一块？”
“不了。”
我拒绝了他的邀请，因为我惊奇的发现如今的我对于一切食物都怀着一样的态度，它们对于我而言都食之无味，甚至像是丢弃的垃圾一样令我厌恶。我不得不每天靠喝水存活。
他收到拒绝，依然笑嘻嘻的咧着牙齿，把饼干往嘴里送去。我才想起刚才我呼叫他的缘由：“Under Taker，把花放进来！油漆味简直太浓烈了！”
“这就来~小灰小姐。”
他把饼干叼在嘴里调侃我，然后转身，把腰弯的几乎与地面平行后，不知道从哪个遗弃的旮旯找出了一束干枯的白百合，向我扔了过来。
我快速伸手接住那可以称之为凶器的物件，然而那些花由于时间和重力的双重原因，在碰到我之间的那一刹那，就碎的十分彻底。粉末状的花瓣从我手中像沙子一样滑落，一时间，手中残留下的只有几根不算太脆弱的花茎，我有些恼怒。
“没有别的新鲜一点的花朵？”
我出言发问，但是可以看清楚的是他确凿的摇了摇头：“小生店门前的花店早就搬走啦……你也看到了，小生这身衣服，也没办法去买东西不是么。”
是的，处在已经是现代社会的英国里，他居然还是那一身中世纪的葬仪服，一层一层包裹着他瘦弱的身躯，使他笼罩在黑色里以至于被时间遗忘。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浅灰色的T恤衫，顺手扯下了挂在脖颈上的十字锁。
一把扔到远处，看着它被溅起的灰尘埋没。
“喂，Under Taker，你真的没有考虑过换一身现代的服装，然后融入一下社会么。”
我把牛仔热裤上的金属链卸下来，套在手指上晃悠，全然未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多么的无聊。然后他钻到柜台那里，在我的注视下拎出一件帽衫和Hip Hop的裤子：“小灰说的是这种~？”
“啊，没错，那你为什么不换上呢？”
我感到有些口渴，于是从他那个经年已久的书柜上找出了一只高脚杯，但里面的灰尘显然多的不能用，于是我便放弃了，把杯子放到一边去，盯着他隐藏在发帘下的眼睛。
“小生……”
他故作神秘的降低了声调，然后又突然高亢起来：“小生不想这么做。”
也是。
在他身边呆过一段时间的我是明白的，这家伙随性的很，做一件事基本都不可能说出为什么，但是我欣赏这样的他，这让我感到惬意，而没有呆在外面世界里的复杂思考。
我把眼睛瞄向他手里的衣服，发现尺码都很合适他的身材：“这衣服你是怎么弄来的？”
他扬了扬手，把衣服细心的铺到一具棺材上面，然后自己坐了下去，翘起了他的搭扣长靴：“小生虽然是死神，但也要吃东西的，可不是真的与外界隔绝哟。”
我在一瞬间感到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刚才的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实，以至于被这家伙耍的团团转。就好像我还是那个刚刚被巫婆变成人的小蜘蛛似的，还很稚嫩。
天知道这家伙是有多大的年纪了，反正在我认识他以后，他的相貌一直都没有变过。
阳光从木门的裂开处钻进来，把空气中的灰尘变得肉眼可见，前几天似乎电视还报道过……似乎是叫做耶稣光？
因为其美丽的样式而得名来着吧？
我收起疑惑，看了一眼手腕上散着绿色荧光的电子表，从我踏入这里，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人们的谈笑，我这才发觉，刚刚的两个小时内，我没有听到除了这间棺材店之外发出的任何声音。或许是我太专注于这片刻时间的休息，我看着他。
他抬头，拨开额前厚重的银灰色发帘，我清楚的看见他那双象征着死神的磷绿色双眼，以及那一道横贯脸颊的刀疤，我真好奇他为什么没有死于这些刀疤的痕迹里。
“再会咯，Under Taker。”
我从旁边的矮凳上拎起自己的帆布包，踏着轻快的白色球鞋，向他说再见。
“欢迎小灰随时来哦~小生可是无聊的紧。”
他把头发放下去，又恢复了我熟悉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在它那漫长的时间内结识了多少名像我一样的人类或者非人类，更不清楚他曾经对多少人说过欢迎，我只明白，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前是我。
这就够了。
我们是朋友，依偎在阳光下或是黑暗里，他领导我走出去。
而他，留在那里目送着一位位客人的去留。
“啊，阳光真强呢。”
我迈出门槛，用手挡住阳光，走向伦敦这座大城市的商业街区。
“天气真好。”
——The·End——
迷路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