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复兴者,君子之服——再读《礼记.深衣》 文/溪山琴况 】
我们为什么要复兴汉服,为什么要穿深衣?
《礼记·深衣》只有几百个字,但每句话都有深意,它所描述的,是一件不寻常的衣服。我们所穿的深衣,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礼记》成书的时代,大约深衣已无制度,礼制偏废不行,所以著者追慕古时,回忆道:“古者深衣,盖有制度”,先贤制定深衣,并非单纯蔽体增饰之用,而是有其寓意。
它有五种法度,分别对应“规、矩、绳、权、衡”。它应该是长短合宜的,“短毋见肤,长毋被土”,短不该露出肌肤,长不该覆盖地面。衣取蔽形,这是人与禽兽之别,“即令稍短,不得见其肤肉”,这是起码的要求。衣长也不能拖拖拉拉弄在地上,因为那样衣服必被灰土所污,污者,辱也,衣服肮脏,是辱衣更是辱人。堂堂华夏,振振君子,穿衣就要有穿衣的样子。
“袼之高下,可以运肘。袂之长短,反诎之及肘。带,下毋厌髀,上毋厌胁,当无骨者。” 衣袖于腋下的宽度,衣袂的长短,大带系结的位置,皆应合宜,皆应应于中庸之道,肘不能不出入、不运动,所以衣袖于腋下的宽度要便于肘的运动,否则就成了紧身衣。袖子也不能太长,当取其能回挽至肘为宜,太长或太短都偏离实用和雅敬。大带下不要压在大腿骨上,上不要压在肋骨上,要正当腰部无骨的地方。“当骨,缓急难为中也”,勒在骨头上,是要做什么呢?
上衣下裳是华夏最古老的服制,华夏民族的观念讲究尊崇传统、不忘本初,深衣虽然是上下连裳,但仍然在裁制时分裁再加缝合,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含慎终追远之意的仪式。裳制用十二幅布,以与一年的十二个月相应,先人以此表达敬天法天之意。“袂圜以应规。曲袷如矩以应方。负绳及踝以应直。下齐如权衡以应平。”衣袖作圆形以与圆规相应。衣领如同曲尺以与正方相应。衣背的中缝长到脚踝以与垂直相应。它们各具其象,都有象征意义:袖似圆规,象征举手行揖让之礼时的容姿;背缝垂直而领子正方,象征政教不偏、义理公正;下边齐平如称垂和称杆,象征志向安定而心地公平。郑玄云:“心平志安,行乃正。”
《礼记》又一次强调,符合圆规和曲尺是取它象征公正无私之义,垂直如墨线是取它象征正直之义,齐平如称垂和称杆是取它象征公平之义。
《玉藻》补充说,“深衣三祛,缝齐倍要”。也就是说裳的腰围三倍于祛围,即三倍于袖口的宽度。而下摆为腰围的一倍。深衣的缘边也有符号的意义,父母、祖父母都健在,深衣就镶带花纹的边。父母健在就镶青边。如果是孤子,深衣就镶白边。在袖口、衣襟的侧边和裳的下边镶边,镶边宽各一寸半。
深衣就是这样一件法度严谨、饱含象征、具有“深意”的衣服。对衣服法度的要求,实际上是对社会的理想和人的品质的追求。
正当其局者,往往最易迷失,轰轰烈烈中,很容易忘却来时的初衷。汉服复兴越是往前,越是需要不断停下来,沉思,追问,我们为什么要穿深衣?我们为什么要穿汉服?所复兴者,究竟为何?
眼前所见深衣,极少真正符合定制,多是只有深衣的外形,并不能称作真正的深衣。这一方面,笑非等同道的工作令人钦佩。潜心的考据,诚恳地思索,坚守一件真正有传统、有追求、有法度的衣服,目光投向深衣的深意,这是正确的态度。如果穿着深衣或者其它汉服却戏谑调笑,心浮气躁,则汉服必定难以赢得尊重,所谓复兴也注定不为世人所容。
我们复兴汉服,仅仅是因为别人有而我们无,仅仅是因为它好看吗? 身为汉服复兴者,我们应是一个沉思的、肃穆的群体。 汉服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它代表着一个古老民族厚重的根基、远去的风骨和信仰的力量。华
夏的衣冠,件件都是“深衣”,每一件都有华夏的精神和民族的理想,我们率先在中国穿起这件衣服,就是要在中国重建这种精神,这种理想。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而是华夏民族对天地万物的感怀、对理想与人格的追求。 这是一件有追求、有品格的衣服,穿着它的人应时刻牢记,时刻反思自己:衣服从头到脚,
点点滴滴,究竟象征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上下分裁?为什么要短毋见肤、长毋被土?为什么对衣袼、衣袂、衣带做如此要求?为什么要“袂圜以应规。曲袷如矩以应方。负绳及踝以应直。下齐如权衡以应平”?形容端庄、公正无私、心平志安、正直如墨,我们究竟是否做到?
大国的风范,君子的精神,这是华夏,汉民族最根本的信念。 我们在中国倡导汉服复兴,就是要在中国倡导重建一种真正的大国风范和君子精神。 这种精神,是我们的祖先曾有过的,而我们不再拥有的浩然正气的精神,有这种风范和精神的国度,方能称为“华夏”。 汉服之伟大,正在于它是精神的衣冠、风骨的衣冠,而不单纯是一件漂亮衣裳。 我们的祖先对衣冠的传承和坚守,本质上是一种对精神的倡导和信仰的坚持,华夏民族对于衣冠的理解,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服饰”的层次,而成为文明理想和人文精神的象征,所以我们才说,衣冠之于华夏,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失落了衣冠,是为丢失了灵魂,复兴衣冠,就是要重塑灵魂。
就算世人都爱戏谑调笑,我们更当坚守肃穆。行胜于言,我们应让世人看到,在中国,有一群不一样的人,有一群不苟言笑的人,有一群出现时必端庄肃穆的人,他们不畏嘲笑,他们坚持理想,他们坚守远去的传统,他们认真地求索民族复兴的道路,他们脚踏实地、埋头苦干。
面对不解和诋毁,他们抱以微笑。他们温润如玉、坚如磐石,为了民族,他们一心一意。他们表现的,是一种令人深思的、完全不一样的精神。
以你我之肃穆,止众生之喧哗。
发而不中,反求诸己。为什么汉服复兴举步维艰,为什么国人无法接受华夏复兴衣冠先行的理念?我们已经站在世界的聚光灯下,我们庄重了没有,我们认真了没有,我们心中,真的没有功利、没有肤浅、没有做秀?我们做的点点滴滴,我们号称的种种复兴,究竟离真正的精神再造和文明复兴还有多远?
如果我们自己轻浮、嘻笑、做秀,如何说服国人接受这种复兴?以我们之熙熙,如何止世人之攘攘?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华夏复兴,虽四字却重千钧,华夏文明究竟如何适应时代,改变时代,古老文化究竟如何萌发新芽,永远地根深叶茂,说来容易,做好却何其之难,斑斑课题,如何求解? 投身汉服运动,我们不是为自身谋名利,而是为民族寻幸福。面对批评,我们需诚恳沟通,面对怀疑,我们要以行动证明。闻过则喜,有过则改,汉服运动方可日益丰满,日渐强大。
知易行难,我们身上的劣根太多,要重塑民族的灵魂,首先要不断地反思、重塑我们自己的灵魂。越是复兴的事务繁杂,越是需要不断地停下来,静心,反躬,自问。一日三省我身:是否记得“华夏复兴”的初衷?是否向世人展示了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和精神?是否在游戏、名利和小聪明中迷失,是否潜心、诚恳、一心一意?
虽难,但我们勤勉进取,一起上路。
所复兴者,是那些远去的衣冠,恍若隔世的精神。
所复兴者,所谓铁马金戈、英雄泪襟之服。
所复兴者,大国之服,华夏之服,君子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