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来,孟婆汤要凉了
文 / 凌虚缦舞
篆烟轻袅,纱幕微敛。
风拂过,满阶落英弥邑着黯淡的香艳被卷到小径深处。委地成泥的花瓣将生满青苔的土壤点染成一片殷红。秀菡望着窗外,有些失神地停了针线。绣床上的凤凰正比翼而飞。
春蝶。彩鸳。鸾凤。并蒂莲。
活物般的绣品沐祥春乘紫云,双双对对旖旎而去。秀菡什么都没有留下。青灯铜炉檀香盈怀,桃红阴翳雕栏如画。素颜雪缎两相映照,匀匀然似纤云影入一潭清泉。她不过是节度使咸安郡王府上一个再卑微不过的绣娘。朝为锦,暮为绢,纵是红销香断也无人怜惜。
伤情处,由不得清泪满起朦胧了眼眶。不料花针错手刺破了中指,指尖微微一颤,一滴血便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凤的眼睛上,霎时氤染开来。
血。
秀菡猛地忆起去年隆冬时节,绣娘堇因入夜困倦,将贡品上的麟爪绣偏了位置。被王爷发现后,竟以家法为名将她生生剁去十指。堇的血在后花园的雪地里泼开一地糜丽的梅花,寂寞开无主。那撕心裂胆的哭喊声如阴霾一般地,罩在后花园的上空久久不散。
腕下这团花凤补的绣袍是王爷要亲手献给皇后娘娘的。
秀菡心知自己一时悲戚闯下了大祸。
入夜的更漏声似凌迟的弯刀,血光班驳。
她恍惚看见散发缟衫的堇,倚在窗外的碧桃树下含混地吟念着啜泣着,如怨如诉。血红的梅花自她的裙角和袖口成簇成束地蔓延了整个身体,然后变做凌虚的魂魄,在半空中拔高成数截,碎裂开去。
厅堂。阶下。跪呈绣袍。
秀菡低头屏息瑟瑟不已。
半晌无音。
待她正欲抬眼窥望时,却听王爷拍案:“端云融祥,如意汇吉,景星明,芝草生。尤见彩凤眼端这一处朱砂霞晕,更见妩媚之韵哪。”众人听罢皆趋而观之,无不啧啧称赞。
秀菡这才咽下心,轻拭了鼻尖上的汗珠。
惊魂甫定之时,忽闻门廊外有小厮急急来报:“门下碾玉侍诏展玉到。”
秀菡领了夫人口命,低眉退到一旁静候领赏。
二十天后,天子庆生。王爷素在官家面前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无奈这次却因拿不出奇巧物件而劳心伤神茶饭不思。前日差人从府库中寻出一块上等的羊脂美玉。水色澄泽,温软滢润。怎当这美玉形状怪异,故久久未尝碾啄。
召人入府,正是为此。
“告恩王,这玉石上尖下圆,论其形甚是蹊异。但倘或能依形而啄,必将是天成之宝。”
“那依卿之见,何如?”
“臣于将此玉碾作南海观音造像。”
秀菡举目循着一片惊叹声怯怯望去。
展玉一身白衫翩袂,立于厅堂清晨的光影里。剑眉若墨染,星目似白露。如同一竿绝尘的青竹,端立如云,流转着世外山水的俊雅清逸。
秋水之上,红尘之中。少女的情思最如一滴胭脂坠入一池春水,氤氲,摇曳。无波,却推开圈圈涟漪。
秀菡兀自含羞低了头,禁不得两片红云嫣然飞上脸颊。
在展玉回礼转身的刹那,廊柱后的秀菡点亮了少年的眸子:恰如一枝带露的白莲,在厅堂的暗影里馥郁着清幽的美。腮凝新荔,鬓绾绿云。
门厅外的春阳把展玉修长的影子一点点地铺过来,盖上秀菡的脚尖。于是她慌地把娇若莲蕊的绣鞋掩进了鹅黄的裙裾。
春意浓。秋波顾。风传尺素。
东君事春,多情更添相思愁。
四月的雨,点点滴滴滑过心头,凝上眉梢。串成行,捻作线,延展成蒙蒙的雾,脉脉地遮去了凝望的方向。
绣房和碾玉轩只隔了荷塘。投入水波的流云将清莲与浮萍在石桥下挽了结,惬意地体味着彼此的肤触。
萍水相逢,却只能凭窗怅望。
只缘那惊鸿一顾,自此情种心苗。可两人隔着的又岂止是盈盈一水。一个是终身为奴的绣娘,一个是承恩堂前的侍诏。左边横了凌厉的家法,右边竖着摄人的高墙,中间了无以记数的口口舌舌事事非非长长短短。而二十天的驻足,不过是观音的一个回眸,月未满,人就要各分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