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答应。‘陈先生一个字、一个字说。
“不，不，你不能逼我做任何事，这儿是法治之区，我——不怕你。”她勉强说。
其实她心里真是害怕得要命，怎么会碰上这种事呢！
“你当然不应该怕，”他竟露出笑容，’我不会强迫你，但你可以考虑，因为——这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为了我们国家！“
为国家？这是什么话？小小的两间公司与国家有什么关系？他在危言耸听吧！
”我不信。“她吸一口气。
”我已经讲得太多，超过我可以讲的，“他说，”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件事你非做不可的了！“
”还说不是强迫！“她生气的。
”事情是正当的，“他正色说，”同事五年，你该知道我的为人，我用人格担保。“
陈先生，不是人格担保的事，”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讲，“我觉得不大好，我也怕做不来。”
“做得来，你只要每星期写一个报告给我，关于斯亦天的一切行动，那就行了！”他说道。
“那斯亦天——是什么人？”她问。
“暂时不知道，”他考虑一下，“总之不是正派人。”
“那——我连那份工作都不想做了，”她说，“我可以另外找工作。”
“不，你要做，这是一个好机会。”他说“还有一点——你弟弟今年服完兵役了，是不是想去留学？
她心中一动，他真是对她家的一切了如指掌。
”是——“
”我们公司负责他的一切留学费用。“他慷慨的。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而且我相信我找工作绝不困难。”她强硬的。
他想一想，点点头。
‘但是我需要一个会计。’他笑起来，“我这个人对数字没有概念，以前自己当会计，弄得一塌糊涂，我就希望请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
”你，郭嬗柔！二十八岁，有五年工作经验，文静、理智又细心，还长得不错，不是很适合这份工作吗？“他眼睛又渐渐眯成一条线。
”你——就是这样选了我？‘她皱皱眉。
“我不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大学毕业，有一股自以为是的傲气，什么经验都没有，还以为能做尽天下事，我不喜欢教人，不喜欢训练童子军。所以我选你。”他回答得很特别。
她吸一口气，这——也倒合理。
’还有——别的事情吗？“嬗柔扬一扬头说。
她对他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或许是从陈先生那儿来的，她不知道。
”你对我仿佛有成见。“他望着她。
”没有，以前我又不认识你。“她避开他的视线。
”中午你拒绝玩乌龟，我并不相信你真的不会场 玩，他说。
她想一想，还是说了。她是矛盾的，又想保有这份工作——陈先生给了她一大笔钱；但又想尽快的摆脱这环境，她害怕将来可能发生的未知的可怕事。
“我来见你时，我曾以为你是个赌徒。”她说行好坦白。
“赌徒？”他哈哈大笑起来，“你倒很有眼光，我的确是个赌徒，的确是。”
“但是你只玩捉乌龟。”她说。
“我是个赌徒，做生意原本就是赌徒，不是赚就是赔，等于不是输就是赢，而我也赌生命。”
她以为听错了，赌生命？
“没有什么可怕的，生命难道不是赌博？”他又笑了笑。“同样的情形，不是输就是赢。”
“我不觉得是这样。”她说。
“那是你阅历太浅，人生经验不够。”他说。“等你像我这么大，三十五岁时，又经历了我这么多事，你就会明白，生命原来也是赌博。”
她

“当然，你没受过训，你做不到，”陈先生可能知道说话太重，“你可想受训？”
“不，——我不想。”她立刻摇头，“我不喜欢做这一行，我现在是——你一定要我做的！”
“是！我勉强你做，所以不能要求你太严。”他又自言自语，“但是跟踪绝对不难，你一定能做得到！”
嬗柔又想到他说的“女性特权”，非常反感。
“试试看，好不好？”陈先生换了一种口吻，你要记着，你做的工作是为国家，是神圣的。
“他——最近去了日本回来。”她不知道怎么会说出来。
因为陈先生说为了国家？神圣？她不知道。她的话根本是冲口而出的。
“日本？”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不会，我们在移民局有人，他没有出过境。”
‘但公司里的人是这么说。“她辩白。
事情怎么会这样复杂呢？
”或许是他骗公司的所有人？又或者公司同事骗你？’他望着她，“我们做事有个原则，重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话经别人的口，就不再正确了！”
“是，”她点头。
“所有的钱都进了你的银行户口，你知道吗？”他问。
“不——我没有去银行问过。”她吓了一跳，那么一大笔钱，这么快就转过来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他说。
”可是——如果银行或任何人查起来，我该怎么解释？“她反应极快。
“我们已完全替你弄妥，你绝对不需要在这方面担心，”他又笑一次，“也没有人会查。”
“那——还有什么事吩咐？”她问。
“就是要跟踪，’陈先生说，”还有——你从来不跟他讲话，我希望你们混熟一点。“
”你——怎么知道？“她瞠目结舌。
”他公司里当然不止你一个人。“他颇自得。
”还有谁？“她简直吓坏了。
这件事好像越来越复杂，她盯着斯亦天，又有人在后面盯着她？这——太可怕了。
‘你不必知道他是谁。”
“但——我不喜欢在别人监视下做事，’她显得有点生气，”我可不是你们正色的人员。“
”已经算是了，你不知道？“他说，‘五年前我们录用你已开始观察你，结果你令我们满意，所以今天这件事才选中你做。”
五年前？她真是几乎昏倒。
那年她才大学毕业，什么都不懂——他们却开始观察。这份用人的长远计划，深思熟虑得可怕！
“如果你们的观察认为我不合格呢？”她反问。
“你并不知道什么，我们慢慢就会放弃你。”他说。
她记起他曾说过，一进公司就是永久职员的话，她现在才明白。
“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知道’她‘是谁——”她固执的。
’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慢慢观察，‘他说，’只不过十个人，很简单。“
”至少告诉我是男是女。“
‘这是一个测验，希望你能够通过。”他说。
她吸了一口气，测验？看来她已泥足深陷，她被“选”定做这一行已改变不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做——“
‘郭小姐，请记住我们的大前提，”他正色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属于国家！“
她不再说什么，国家，这是大前提。
”我——尽力试试。“她说。
她觉得心里沉重，要跟踪、要接近亦天，这都是她极不愿意的，但——大概没有法子。
‘很好。’陈先生站起来，”我先走，你吃些东西再回去，不要引起别人怀疑。“
她点点头，然后叫了份快餐。
吃得完全没有胃口。接近亦天啊！这个和她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她很细心，饭后，她去买了些水果带回公司。
陆健在门口等她。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问。
’和弟弟聊了一下。“她胡乱说，‘他为留学的事而烦恼，年青人都是这样。”“留学？可是——为钱？”他悄声问。
她错愕地抬头，他为什么这样讲？
“我的意思是——如果钱不够，可以跟亦天——不，跟公司借，很方便的。”他是善意的。
“不，并不是为钱！她立刻说，”谢谢。“
她回到办公室，把每个的水果送到他们桌子上，连煮饭的阿婶都有。
她拿着亦天的那份，犹豫一下，还是进去。
陈先生说要接近他。
’水果，斯先生。‘她推开门。
’啊——”他意外的望着她，仿佛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好，好，请放桌上。”
她微微一笑，放下水果转身出去。
‘一直到下班，她都全力工作，也没和任何人讲话。
“嬗柔，可以回家了。’陆健说。
她下意识的回头，亦天已离开，水果仍在桌上。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怎么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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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小美，心中想起曾雄，她只能苦笑。
这件事——叫她如何讲起？
‘其实真的没事，’嬗柔勉强笑，“放心，过了今天我就真的好了。‘
’不骗我？‘小美瞄一瞄亦天说，’刚才你进去跟亦天讲什么？神情那么古怪。‘
”古怪？“嬗柔忍不住笑，”我去辞工。“
”你不要开玩笑，骗人的。’小美叫。
‘当然骗人的，你们对我这么好，我怎舍得走？’
不知道为什么，嬗柔的脸就红了。她觉得这句话让小美听到和让亦天听到的意义完全不同。
嬗柔在报告里解释了上次帮小美搬家，没有回家的事。她说陪小美一起，太晚了所以没回去。
她已决定不说出亦天家里的后门通向另一条街道的事，无论如何不说。
她不知陈先生是否满意，但陈先生并没有追问。
也许他们觉得这是她的私事，并不太重要。
星期天。
嬗柔不想留在家里被母亲问长问短，更怕曾雄打电话来找她，她想避出去。
但是，街上那么多人，茶楼酒楼那么挤，叫她避到哪儿去呢？
考虑了半天，看看窗外带秋意的阳光，她突然想起了儿童乐园。
是，那倒真是个好去处。
于是，极少穿长裤的她穿上牛仔裤，换了一件白色长袖T恤，背起一个旅行用的帆布袋就出门。
“喂，嬗柔，去哪儿？‘嬗柔母亲追问。
’旅行。‘她笑。她这模样不正像旅行吗？”和公司的同事一起，黄昏才回来！“
其实她的帆布袋里只两本书、一点冷饮而已。
和同事旅行。看她现在扯谎不眨眼了。
反正有太多的是间，从现在到黄昏有八小时，她搭巴士慢慢的去。
可以找个树荫下看看书，日子大概会过得清静。
她很为自己的安排满意。
虽然她到达的时间还早，儿童乐园里的孩子已满坑满谷，谁都乘这假日出来活动一下。
她没经考虑就往以前亦天常坐的地方走去，因为她知道那儿没有玩的东西。人比较少。
她在亦天惯坐的那石椅上坐下，拿出小说。
这位子真不错，面对着河，背着儿童乐园的斜坡，亏得亦天找得到。
她忽然记起以前那段跟踪的日子。
那时候深以为苦，现在回想倒也很得意，她这么普通的女人，居然也做了半个情报人员。
情报人员——她忍不住失笑，这简直滑稽，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一天。
小时候一直想做个平凡踏实的人，谁知命运是那样的奇妙，一份工作，居然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还能像一般人一样的结婚生子吗？或者会在这种不愿又必须接受命令的矛盾中度日？
哎——不必想这么多，还是看小说吧！
拿出书本，倚在那儿——突然想起亦天，他现在在做什么？一个人摆棋谱？和小美聊天？
摇摇头，翻开了书本，慢慢的一行行看下去。
一会儿，她已入了神，思想、感情都进入书中，浑忘四周一切。
风声伴着时间在她身边溜过，她全然不介意，她随着书中男女主角在喜怒哀乐。
也许是肚子饿了，也许是正好看完一个段落，她抬起头来——是眼花吗？旁边树下坐着的不正是亦天？
下意识的揉揉眼睛再看，真是亦天，心中冒上一阵喜悦，这个时候，无论遇到哪一个朋友都是好事情。
她站起来，他也在这个时候转头。
’你占了我的座位。”他说。
虽然是脸上没有表情，但眼光却是愉快的。
‘不知道你会来，对不起！“她突然顽皮起来，”现在座位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他慢慢走过来，拿起她的书来看一看又放下。
’最近事情多，很久没来了！”他坐下来。
“我还以为你还是每天来。”她说，‘刚才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在家摆棋谱？“
他皱皱眉，好半天才说：”家里多了一个人，不习惯。“
’小美！”她冲口而出，“你当她是弟弟。”
‘不是小美的问题，而是多一个人——随便任何人我便感到不习惯，我是一个孤独惯了的人。“他说。
”小美可以搬去和我同住。’她口快心直。
“不安全。‘他想也不想，”请——不要把这话告诉小美，免得她不安心。“
”是。“她连忙点头。
’你——也为躲避一些人而出来？‘她问。
“妈妈对我的事很怀疑，”她轻松的，以往不能这么轻松，可能是天气、环境、是她身上的牛仔裤，“而且，我极厌恶听到曾雄的声音。
他微微摇头，没有出声。
’他们以为上次在你家——我没有回家！”她说。莫明其妙就脸红了。
‘小美搬家那次？“他眼光一闪。
”是。我的解释是为陪小美。“她说。
”为什么不说出后面另有出路？“他反问。
’不想说。”她摇摇头，“我知道哪些话该说，可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可以说。”
‘这事有关于你的名誉。’他认真地望住她。
“我——没有想过。”她避开他视线，“我觉得——不应该出卖你们！”
他沉默了好一阵，眼中光芒换了几种深浅颜色。
“谢谢你！”他只这么说。
“不，应该我谢谢你，因为——你信任我。‘她说。
他想了一下。笑起来。
’我并不真那么信任你，我只是赌一下，”他其实可以不这么说的，“结果我赢了！”
她感到有些尴尬，原来，原来他只是赌一下？
“如果我讲出去呢？‘她忍不住问。女人总是比较小心眼的。
“我们就有麻烦了！”他说。
看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他刚才说并不真信任的话不是真的，他故意那么说，他不要她感激。
真的，他是这个意思，她忽然懂了。
“你不必故意说那些话，”她笑，“你怕人感谢你。”
’我不希望欠人情，也不要别人欠我情，“他淡然说，”独来独往，没有牵挂最好。“
”但人是不能离开人群的。‘她说。
’我希望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能吗？‘她再问。
“我尽量，”他的瞳孔在渐渐收缩，“人最软弱的就是感情，也是大多数人的致命伤，我尽量摆脱一切的感情困扰，永远保持孤独。”
“但是跟你的人都忠心耿耿，他们对你有感情依附。”她不放松。
’我正在训练他们，“他冷冷地说，”不能摆脱感情的人，就不能成功。“
”但感情是人类天生的！“她说。
”我知道，我就是要和天生的东西拗一拗，“他眼中有抹奇异光华，”人定胜天！“
”你的名字叫亦天也有关系吗？她说。
“我——人亦是天！”他傲然说。
她心中震动，他的口气太大了，他太骄傲。
‘人不能是天，如真是天，也只是一个，太孤独了，人不能没有同伴。“她婉转地说。

曾雄没有再来麻烦嬗柔，这是好消息。
嬗柔觉得心理负担轻了，而且——这个星期来，她心中常会涌起一阵莫明的喜悦，也说不出什么原因的，总之——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妈，有没有兴趣跟我逛街？”她问。
‘上了半年班，想买样礼物给你！“她说，”随你喜欢，随你挑。“
”有这么好的事？’母亲笑了。
‘或者还可以看场电影。“她说。
”情绪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好？前几天啊！我以为你会吃人。’母亲打趣。
“是会杀人，‘她笑，”人怎么吃得下去呢？太可怕，也太难吃了。“
’人到绝境时，吃人也不是没发生过，”母亲摇头，‘我们现在处太平盛世。“
’怎么这样说呢？”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亦天。
亦天好像永远在战斗中，是不是？
‘我想太平盛世和乱世并非实质，而是各人的心理状态。“她说。
”我不懂你说什么。“母亲笑。”什么时候走？“
”随时出发！’她眨眨眼。
“你这孩子——”母亲转身走几步，“你的老板叫什么？他怎么没再来？”
嬗柔呆怔一下。
‘他为什么要来？“她反问。
’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她心中有奇异的感受，是吗？朋友？”不，他只是老板。“
’上次他不是来过一次，长得挺好的，”母亲不信，“除了深沉一点外，他很正派。”
“妈，你说哪儿去了？”
天下所有母亲都一样。
“这阵子你常出去，不是和他？”
‘怎么会呢？妈妈，“她又好气又好笑，”我是和同事一起，你要几时才明白？“
”他不算同事吗？“
”他是老板。’嬗柔正色说。
但提起亦天，无论如何，她——是乐意的。
街上果然是人山人海，假日都是这样的了。
陪母亲逛了半天，仍买不到一样合意的礼物，她们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
“老了，走一阵就累，真不中用。”
‘吃一点东西会好，“嬗柔笑，”或者——我现在就去买票看电影？“
’算了，算了，我宁愿回家看电视，”母亲摇头，‘新电影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不看也罢。“
’妈妈也犯起老人病来了？‘她笑。
”什么叫老人病？“
’就是整天躲在家里，拒绝接受外面的新事物，不运动、不走路、又噜苏，渐渐的更退化了。”她笑。
“老人是渐渐退化的。”
“五十几岁，怎算太老呢？”她叫，‘现在的人都活到八九十，你还算中年呢！“
”中年？“母亲笑，”还是年轻力壮呢！“
咖啡店的窗外有个人慢慢走过来，他不是亦天？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闹市中？
他穿着牛仔裤、浅灰色的镶皮毛衣，浓发浓眉，一脸孔的正气，——他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