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皱眉走开，再去问无用，那家伙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看到阿九道：“嘻嘻，阿九，你连梦里都欺负我！”
　　阿九狠狠地在他脑瓜壳上一弹，恨恨道：“小秃头，什么欺负你，若不是我，你早就横尸街头了。”
　　无用疼的彻底清醒过来，蹦起来说：“啊，那个，不是不是……”
　　“和尚呢？”阿九问。
　　“这个，没看到。”无用擦了擦酣梦流下的口水，不觉有些赧然。
　　“废物！”阿九不悦，愤愤而去
一直到晚饭吃毕，无为也是没有回来，这似乎是从来没有的事。阿九更是焦灼，在正堂里踱来踱去，后来更是忍不住，直接拎了一壶茶去了无为的屋子里。
　　有些事，今晚上，一定要问问他。
　　阿九坐在桌子旁，一边喝茶，一边胡思乱想，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心焦不已。
　　不知不觉的，阿九却伏到桌子上睡着了。
“娘娘，娘娘——”
　　朦朦胧胧中，阿九听到一阵布履踩在石质地面上的急促的脚步声，似乎那人走的很急，行走之间，裙裾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也特别清晰。
　　“娘娘，娘娘——”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也如同出现在了耳边。
　　阿九豁然睁开了眼睛，只见烛光透过了床周的纱幔，照了进来，入目可及的地方，长长的真丝流苏，缀着精工打制的金饰，无风轻动；闪着微光的丝线，绣就的百鸟朝凤，随着纱幔在微微起伏 ；胸腹中充满了浓郁的南海沉香木的味道，似乎仅凭那香气就能想象到那镶金嵌玉的燃香炉，青烟袅袅；再看自己的手上，染着鲜红的蔻丹，那颜色，浓的像是血凃上去的，似乎都透着一股子腥甜的味道；腕子上带了三四个翡翠、白玉镯子，抬手便叮然作响，入耳清脆；而身上，亦是穿着时下最贵的“日暮云霞”轻纱，露着柔媚的双肩和一双手臂……
　　“娘娘——”床幔被人一撩，从中间打了开来，露出一张眉目小巧的脸蛋，正一脸焦灼之色。
　　“哦，是菁儿啊！”阿九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喊出一句，似叹息，似迷茫。
　　这里，是帝辛的宫殿。
　　那她，还是阿九吗？
“娘娘，不好了，西岐马上就要打进宫里了，娘娘快逃吧。”菁儿伸手就要扶她起来，她的左手，是各色繁复的锦袍。
　　“菁儿，我这是？”阿九迷茫地四下看去，只极目可见的，都是金碧辉煌的墙壁石柱，穹隆盖顶，铺面而来的一股子奢靡之气。
　　“娘娘您再不快逃，只怕，咱们族人就倾覆当夜了！”菁儿急了。
　　阿九记起来了，这是她身死的前一夜，西岐攻进了王宫，而她，当时还以为……

　阿九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睡梦中，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分不清天地，分不清白天黑夜。
　　那些雪，不断地下着，纷纷扬扬，却寂静无声，蔓延无际。
　　行走在雪中的阿九，红衣红裙，红颜红唇，在这一片雪白里开出一抹颜色，一重花痕，美得惊心动魄。
　　那白茫茫的雪不停地下，不停地下，纷乱的雪花中，却渐渐形成一个白衣的人形，似雪做的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似雪做的一般纤尘不染的衣衫。
　　他遥遥地伸出了手，道：“从今往后，你便是阿九，可好？”
　　她曾经一度以为，他是那冰雪世界幻化出来的，却不曾想，果真从此邂逅了春暖花开的日子。
　　梦中的阿九，微微翘起了嘴角，口中呢喃道：“和尚，你……”。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那声音虽然尖利，却又很是嘶哑，有点分不出男女。
　　“啊——啊——”惨叫声持续不断，似乎有人正被人拿着铁钩子将那心脏一点点地扯出来，又或者是，有人正被生剥了人皮。
　　阿九被惨叫声惊醒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那种味道，她太熟悉了，是人血的味道，曾经的她，也是那样嬉笑地看着酷刑加身的人以之为玩笑，可是今夜，却觉得有些不敢相看。
　　是的，阿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幸好阿九并非常人，自可黑夜视物。她瞬间将眼睛睁的溜圆，先探头看梁下的床榻，只见上面四岁的虎子还在睡着，胖胖的小脸似乎有丝笑纹，小嘴张着，流着口水。
　　现下已经是夜里了，虎子的衣服都被脱了下来放在了椅子上，床边的小脚桌上还放着一只空碗，似乎是已经吃过晚饭，脱衣就寝的样子。
　　难道，我这一觉竟然睡了七八个时辰？阿九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啊！
　　好歹我也是有两千年道行的大妖，怎地如此不济？
在阿九尚在思索的时候，那一声声的惨叫却像催命符，高高低低，撕心裂肺。那浓重的人血的味道，也更加重了。
　　那惨叫声，是从隔壁传过来的，也就是黄湘熙正跟人厮混的屋子。难道，这次是找上了黄湘熙？
　　阿九瞬间穿墙而过，飘在了黄湘熙屋子的上空。
　　这边的屋子也没有点灯，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微光，将这屋子照的纤毫毕现，却又不显明亮，好似满月的日子一般。
　　黄湘熙正坐在地上，披散着头发，身上也只着一个豆沙绿的肚兜，露着骨瘦如柴的双肩和大腿，后背和大腿上有很多的血迹，刺目的红黑的颜色蜿蜒地爬满了她白生生地身子，却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黄湘熙此时只会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反应，她坐在湿冷的地上，梗着脖子，双手屈起如爪，一声一声地叫着，连眼神都涣散了，却还是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床榻，似乎在看着那床上的一堆血肉。
　那是一堆人形的血肉，流出来血早已经染红了半个床榻，恐怕，不止死了一刻了吧。
　　那人，也是被剥了皮的。
　　阿九恨得睚眦俱裂，怎么自己就睡着了呢！又让背后那隐在暗处的家伙得手了！只是，这次怎么成了黄湘熙这个裁缝的姘头了？
　　阿九再看屋里其他地方，却见原来放男人衣服的那个凳子，此时整整齐齐叠了一张人皮，那人皮的面目被叠在上面，眼睛、嘴巴和鼻口都了无生气地洞开着，暗褐色的皮肤因为没有了血肉的支撑，倒像一张放了几天开始发霉的饼。
　　那张脸上的头发，根根向着凳面下方垂去，乌黑的发丝随着风轻轻地摆动，好似有什么阴魂藏匿其中。
阿九从空中跳下来，显了身形，一把拽起床单把那团血肉盖了起来，回头看向黄湘熙。
　　黄湘熙本来在频临崩溃的边缘，此时那没皮的人被盖住，阿九又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倒惊了一惊，口中的惨叫声便如一下子被捏断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了。
　　“死的这人是谁？”阿九指着床榻问她！
　　黄湘熙呆愣在地上，恍若未闻。
　　“这人是谁！”阿九不耐地上前一步，伸手要拽她领子，却忘了她本没穿衣服，一下子倒把黄湘熙的肚兜给拽掉了。
　　这若是个男人，指不定又要有什么香艳情节了，可惜阿九是个女人，于是黄湘熙也一下子好像惊醒过来一般。
　　她一边伸手扶住肚兜，一边嘴角哆嗦地说道：“是……是……张……老三……隔街米铺子的东家……”
“不是我害他的，不是我！”黄湘熙清醒过来，先顾着给自己辩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偷人了，刚才梦到我那死鬼，是不是那死鬼干的，我再也不敢了！”
　　“什么死鬼，这天下有几人能在我阿九眼皮子底下捣鬼。你老实交代，在此之前，你可碰到过什么特别的事，特别的人，允诺你富贵荣华之类的？”阿九问。
　　黄湘熙见阿九似乎不是官府的人，慢慢地气也有点顺了，她壮着胆子拧了拧身子，换了个舒服地姿势，歪着头想了半天，方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会子事。正月里我要去庙里上个香，抽个姻缘的，哦，那时候成嫂子还没疯，我……”黄湘熙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也存着心思让佛祖保佑我富贵发财，让抢我生意的成嫂一家倒大霉。不过，他们家这样可跟我没关系啊！”

就让我回城等着。我问他那再怎么找他啊，他也不理我，一下子就不见踪影了。姑娘，你说这是神仙吧？”
　　“你一介凡夫俗子，懂什么!”阿九恨恨地道，“后来呢！”
　　“后来我真以为是个梦，毕竟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还去做了和尚呢？不过没过多久，成嫂家就出了胖丫那档子事，成嫂疯了，生意自然做不成，也就都便宜了我。最怪的是我一下子攀上了米铺东家张老三，这张老三家里有两个小妾，听说都是青楼里的花娘子什么的，平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那事之后，张老三突然就来了我家，还对我恋恋不舍，经常送金送翠的，可比我以前那些穷酸鬼老光棍强多了！”黄湘熙撇了撇嘴，似乎不限唏嘘，“只是，若真是那大仙帮的我，却不知道他要什么衣服呢？”
“他要的衣服，就在你的后面……”阿九上下牙关闭合，故意嘶嘶地从牙缝里向外吐字，听得黄湘熙心里发毛。
　　她回头看去，一下子看到凳子上那张叠放整齐的人皮，那空洞的眼眶似乎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那飘散的黑发似乎也正要飞过来缠绕住她的脖子，她尖叫一声，终于晕了过去。
　　阿九拿起那凳上的人皮，低头嗅了一下，心里发狠道：你既然敢留下这人皮，我就找得到你的气味。
　　在那浓重的血腥味后面，似乎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气味，芝兰一般，却又似乎在不停地变化，缠缠绕绕，随风遁去了。
　　阿九穿出屋子，飞奔而去。
　绕过几条小巷，眼见出现的是寂静无声的长安大街，长长的石板路不断地向前延伸，似乎通向未知名的幽冥之地。
　　阿九抬头，却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变了颜色，像着了一把大火一般，明亮的月光隐在了血色里，今晚，竟然是血月临空！
　　一股凉意蔓延到阿九的全身，似乎，她正在接近她的目标。
　　阿九一步一步轻轻地踩在石板路上，在这血月之下，脸色似乎都变得妖异起来。
　　前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白，那白似乎并没有移动，反而看着越来越清晰；那抹白，在这样的月色下，也似乎染了一抹血色。
　　这身形，怎会这般熟悉，熟悉到，刻到骨子里？
　　阿九顿住了脚步。
　　那白衣人回头。
　　“和尚！”阿九呆立当场。
　“阿九，”无为转身，微微一笑，似是两人偶遇一般，神色不动。
　　“怎么会？”阿九手中的人皮如同一堆破旧的棉絮，飘到了地上。
　　“阿九，你疑我？”无为看了一眼阿九扔到地上的人皮，神色不动地微笑着。
　　那笑容，风光霁月，若不是无为，若不是无为……

　　阿九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走近那抹静白的颜色，微微仰脸，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若是别的事，我定不疑你，只是剥皮，却由不得我不想想——”
　　“想什么？”无为琉璃色的眸子望过来，“阿九，这世上，你若不信我，还能信谁？”
　“我只信你!”阿九垂下头，迟疑了好一会，方才艰难地说道：“可是，可是，你曾经剥了我的皮！”
　　阿九猛然抬头，眉色间都是凄厉，双眸也在月色下被映照的血红。
　　无为的脸色，一瞬间变的苍白。
　　“你知道的，那不是我”无为辩解道。
　　“可他的心是你！”阿九恨恨地说出这句话，“当年那场人间战祸，人神大战，人人都说是我妲己祸国殃民，用美色迷惑帝辛，丢了大好江山，更让老百姓民不聊生。可实际上，有几人知道这不过是三清仙界之争？又有几人知道，佛门也介入了其中。是吗？若离，你做了那人的琉璃心，只因燃灯古佛不能明助三清天尊，便让他最小的弟子，也就是你若离，做了天尊弟子姜子牙的心，以本尊琉璃寄居在姜子牙的体内，助力这场大战！是不是？”
　　阿九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似想着将当年那场剥皮之痛所累积的怨恨，都宣泄出来。她的脸上，因着月色和红衣的关系，更添了几分凄艳，似有无限妖娆，又似有无限哀怨！
　　“阿九……”
　　血月当空，阿九与无为，一个妖艳如血，一个苍白如雪。
　想当年，西岐兵临城下，妲己命自己的侍女菁儿将女娲大神的信物找出来，可谁知道，盒子里面，锦囊空空如也，信物早已不见。
　　菁儿大吃一惊：“娘娘，这可怎么办？娘娘还是赶快逃吧！人间不是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娘娘走脱了，也是天佑我族人……”
　　妲己慢条斯理地在菁儿抱过来的一堆衣服中左挑右捡，一边口中说道：“这三界，是神佛妖魔的三界，如今修仙之人围了这城，你以为，凭我们一己之力还能逃得出去吗？”
　　妲己挑出一件胭脂红的广袖罩衫，将衫子披在身上，胭脂红的轻纱拼接了桃红色的绸缎，上面是精工绣制的花朵，莹白雪色的肌肤就在这胭脂红的轻纱里面若隐若现，艳光四射。
　“娘娘，你”菁儿又找来一件纺得富贵花开的大披风，一下子给她批了上去。
　　妲己笑笑：“人人都说我是妖妃，我总得遂了他们的心愿不是？”
　　妲己抬步正要向外走，宫殿门却又一次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虬须老者，拖着圆胖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那人一把抓住妲己的手腕，口中叫道：“美人，快跟我走！”

　妲己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帝辛，也就是后世评就那个酒色误国，奢靡无度、残征暴敛的商纣王！
　　还不待妲己答话，帝辛就拽着她一路向外跑去，菁儿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便见宫里像炸开了锅一般，宫女侍卫们抱头鼠窜，少不得人人趁火打劫，将这宫里的金砖银柱刮去许多。
　　过于沉溺酒色的帝辛，身子早已经掏空了，他一边剧烈地喘着，一边拽着妲己，跟素日见了他们都吓得直哆嗦的宫女们擦肩而过，互相碰撞，彼此牵绊。
　妲己虽说从来就没把帝辛放在眼里，心里，此时兵临城下，却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帝辛拉着妲己，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他们昔日极尽奢靡修筑的登天鹿台，曾经，帝辛还妄图通过这鹿台登上仙界，而战火纷扰的如今，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鹿台，看起来却更像通往幽冥之路。
　　帝辛和妲己一步步爬上了鹿台。
　　这里，是整个王城的最高点，从这里看过去，但见王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围满了西岐的大军，商军节节败退，城门打开只在须臾之间。
　　帝辛松开妲己的手，一屁股坐在露台之上，喘了半天，方才叹息道：“孤今生最爱之物，都在这里了，孤一样也不会留给那些乱臣贼子！”
　　妲己这才发现，鹿台之上堆满柴火。厚厚地柴火摆了三四层，将一些箱子围在了中间。这些箱子有盖着木盖的，也有敞开着的，巷子里铺盖着几身帝辛的王袍，隐隐可看到下面的珠光宝气，翡翠玛瑙，金银水晶，可全都是宝贝。
　　帝辛慢慢踱步来到这些箱子中间，一会掀开袍子看看这个，一会打开盖子摸摸那个，眼中流露出贪婪与不舍的目光，“孤今日，就带着这些爱物，共赴黄泉，即便到了阎王老爷那里，也能谋个好前程！爱妃，来，你也是孤最爱之物，今天，可万万少不得你！”
　“哼，”妲己嗤笑，“大王以为只要是你的心爱之物，那物必然也视大王为心头所爱吗？”
　　“怎么了爱妃？”帝辛惊讶回头，一张衰老浮肿的脸庞看向妲己，“这天下对孤来说何尝不是予取予求，即便这天下第一美人，爱妃你，不也伴君侧多年？孤心爱之物，自然就是把孤当成心头好的！”
　　“是吗？”妲己又撇了撇嘴，“那这天下怎么就会成了别人的？死到临头，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了，真是可悲可叹！”
　　“你……“帝辛大怒，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喘息了半天道：“这里的宫人宫女的，都敢甩脸子给我看了，想不到你……你也！”

金龙摇头摆尾，大嘴一张就向妲己直冲过来。
　　妲己待要左躲，有火尖枪正对着她，待要右移，方天戟也不遑多让，前后上下的人，将她团团围住，她拼命扭动了一下身子，将那金龙的大嘴避了开去，却没有避的完全，那嘴一下子咬紧了她的肩膀，一阵撕裂骨头的剧痛蔓延开来。
　　金龙一招得手，首尾相连，层层绕过妲己，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妲己手脚被缚，剧痛又夺了她的力量，就从空中一头栽了下去。那金龙，也变作了一条金黄色的绳子，原来是根“困妖索”。
　　妲己重重摔倒地上，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这是方才听到一个女子急急地喊声：“莫伤了她的皮毛，给大王做件狐皮袄子多好！”
　　妲己这一摔，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疼得身体都缩到了一处，耳中蓦然听到有人惦记着她的皮子，不由得又是怒上心头。
　　她仰起了脸，嘴角一丝血迹漫过了唇，将她那双红唇染得极其冶艳，跟一张雪玉一般的脸庞生生地反衬出一丝销魂来。
　　落到如斯地步，还如此美丽，若不是妲己，还有何人？
　妲己看向刚刚女子说话的地方，却是低空停着的一驾飞车，飞车上罗伞如盖，四周垂下些许的丝绦，看上去华贵无比。
　　那飞车前方，站着一个面容清癯，白髯飘飘的老者，一眼望去便是一身的仙风道骨。
　　那老者后方，伞盖下面，却坐着一对璧人，男的英武倨傲，贵气逼人，一身黄金甲胄，想来身份不凡。那女子娇娇俏俏地一张脸，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狐皮滚边的斗篷，斗篷里面，却穿的也是亮银盔甲，却也是行兵布阵的人物。
　　恐怕刚才那话，是那个女子说的。
　　妲己黑色水眸，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那女子故作娇气地“哎呦”一声，伏在男子的身上说道：“大王，你看这狐妖还是这么狠毒暴戾啊！依我看，大王就应该将这狐狸剥了皮，将皮制成袄子，经常穿穿，看天下的妖邪还有谁敢兴风作浪。这叫啊，以儆效尤！”
　　原来，那男子就是周王姬发。
　　姬发闻言，哈哈大笑，道：“王后所言极是，你们仔细点别伤了这妖狐的皮毛！那九尾就给王后做围脖了！”
　　王后似乎很是喜欢妲己的毛皮，一听之下很是欢喜，忙道：“多谢大王。”
　　周朝诸将见胜负已分，忙上前行礼，口呼：“参见大王、王后，参加丞相。”
　　既然姬发都已现身，可见西周已经在顷刻间占领了整个王宫，商朝，是彻底忘了吧！
　　众人押着妲己，就要送上高台或杀或刮，毕竟，妲己是九尾妖狐，一个不小心，就会溜掉。

　妲己也知自己死期已近，却犹不甘心，口中厉喝道：“姜尚!我是奉女娲大神之命，前来倾覆商朝。你们能有这称霸天下的一日，何尝没有我的功劳？难道你们要飞鸟尽，良弓藏吗？”
　　那清癯老者姜尚闻言看向妲己：“女娲大神本有盘算，天地合该改朝换代。却不想你心狠手辣，害了多少良民？让这大商土地流血千里，饿殍满地!杀生本就最伤修行，何况你犯下天怒人怨？即便女娲大神来了，也是保不了你的！”
　　“我心狠手辣，残害良民？你们就干净了？就算我真害人无数，难道人类也曾放过我族人吗？我一族老少，都被人生杀了剥皮，山中野兽，更是日日担忧猎人骑手，怕自己一不注意就做了人类的口中食，腹中餐。难道他们，对我们就不是心狠手辣了？就不是残害无辜了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丞相，跟这妖妃有什么好说的！”一孔武西岐武将插嘴道。
　伞罗下的姬发却笑了，“妖妃，你既说是奉女娲大神之命，可有凭证？”
　　妲己是多玲珑剔透的一个人，瞬间也就明白了，“好！好！好！”妲己咬碎了银牙，“这就是所谓的仁义礼孝的西周，既然将事情做到如此干脆！今日我便死了，果真是不冤，不冤！”
　　“祭起照妖镜，把妖妃原形剥皮，生杀以谢天下苍生！”
　　此话一出，西岐将士一片欢呼，似乎只有如此才对得起他们在战争中死去的父母兄弟。
　　可是，谁来对得起我？妲己心下惨然。
　这剥皮之痛，即便千年九尾妖狐，也是受不起的。
　　西岐将士为了折辱她，更是活剥此皮。
　　妲己疼的数度昏迷，却偏偏千年修为又护她不死，半梦半醒之间只听有人说道：“剥皮拆骨，血洗一世罪孽，洗心革面，再塑千年守望；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妲己醒来的时候，但见天地茫茫，自己，竟是在一片雪原上。
　　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呢？妲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却意外地衣衫整齐，还是一个娇媚女子的摸样。可是这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仿佛还是有人正在拿着刀子，一点一点地剥着她的皮。
　　妲己忍着痛，挣扎着站起来，但见目之所及，惟余茫茫，一望无际的白，甚至连这头上的天空，都是白的。
　　这是哪？难道幽冥竟是雪原不成，炼狱也不过如此吗？
　　妲己也不辨方向，就随意走了起来，那一步步地，恰似踩在尖刀上，却又看不到一丝脚印，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似仙非凡，纯净卓然。
　　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这样走着，仿佛就是在一个圆球里走着似的，仿佛下一刻，脚步就会踏上上面的白，而自己却不自知。

就这样，没有白天黑夜，不分天空大地，雪落无边的地方，妲己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
　　从最初的切齿仇恨，到后来极强的求生念，又到自暴自弃地忧伤绝望，后来变成了了无生气地自生自灭……
　　一直，到了心如止水——曾经的锦绣大商、辉煌宫殿、妖娆媚骨、香粉佳人都化作白雪苍茫，满腹的算计心思、深仇大恨、虚与委蛇、心狠手辣也都遁入了这天地中。
　　妲己，已不再是妲己……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凌空踏雪的白衣天人，那人黑发如墨，白衫似雪，双目一片空明，明净若琉璃。
　　他遥遥地向她伸出了手：“前世怨恨，但化虚无。若从此只问山色，不关风月，你可甘之如饴？”
　　“但请仙人指点。”妲己盈盈拜倒，眸色一片宁静。
　　“剥皮拆骨，便是脱胎为人!你既已偿了世人，这天道，也这般来偿了你。从此以后，你便做……做阿九吧，可好？只是阿九。”
　　“好。”她向他伸出了手，艳红色袖口那葱玉一般的手，虚张着五指，似一朵绽放在空谷的幽兰，散着无限馨香。
　　他偕了她的手，带她凌空飞越在空中，口中低语道：“我，是这天地一琉璃。”
　　“嗯，”她微微笑着，心中但觉喜乐。
　阿九的魂魄，便这样被若离引到了山中，若离新取天地灵物为阿九重塑了身躯，便是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了。
　　只是若离，却从此落了发，取了法号无为，只说自己本出自佛门，为日后陪阿九人间历练，得成正果，自己也要四大皆空。
　　可是，真空了吗？
　　转眼又是千年，阿九随着无为，也就是遁入佛门的若离，来到了这人间，才有了这人间寺。
　　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一番对持。
　　血月当空，阿九的眉色染上凄厉，她低声道：“若说我受那脱胎换骨之痛，也是应当，这凡人被剥了人皮又是为那般？难道他们也是什么妖孽转世不成？”
　　无为微弹了一下衣袖，漠然道：“我怎么不记得，有告诉你琉璃心这段过往？”
　　“你莫忘了，我当年也算被大神冤屈而死，你既救了我，少不得会有人透露给我这是女娲大神给我的补偿，这，真是女娲大神的受命吗？”阿九问。
　　“成王败寇，仙妖亦如此，何分对错？我总觉得，似你这般的女子，若真死了，对这天地，是不是也是一种惋惜？”
　“那，这是为什么？”阿九指着地上的人皮道。
　　无为看着阿九，却突然地笑了，这一笑，风光霁月，星月无光，夺尽天地风采。
　　“你说呢？”
　　无为轻轻地踏前一步，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滑过阿九的芙蓉脸颊，把一丝凉意留在了阿九的心里。

“阿九，你说是为什么？”无为轻轻低头，挺秀如玉的鼻梁蹭在了阿九的腮上，他的唇，就印上了阿九暗咬的樱唇。
　　辗转，微凉。
　　阿九猛然推开他，眼神都染了一丝凶气：“你不是和尚，你是谁！”
　　无为笑得更是张狂，全身上下却萦绕在一片青色的微光里，一身雪似的白衣也变了颜色，青色浮锦，雪玉挂件，占尽潇洒颜色。
　　再看脸上，也是变了模样：一双似水多情的桃花眼，一张俊美到妖异的雪玉容颜，一脸销魂刻骨的情思~~~
　　青。未 。寒。
　　“妖孽！”阿九恨声道。
　　“心肝儿，可是想我了？”青未寒轻佻地挑起了阿九的下巴。
　　“妖孽，你怎么扮作和尚的摸样!和尚呢？”阿九打掉了他的手。
　　“我与若离相识万年，区区一形，岂能难得到我？至于他吗，我在这里，自然不希望他在这里。恐怕他现在，正忙着帮她的旧情人抵御魔侵呢？”
　　“什么旧情人，胡说什么，和尚哪有什么情人！”
　　“怎么，美人心伤了？美人不是去过昆仑山吗，没有见过天界最美的女人阿御吗？哦，凡人都称她是西王母。”
　　“西王母？”阿九倒退一步，似是难以相信，西王母？西王母和和尚？那岂不是，岂不是……
“若离既有了阿御，心肝儿不如你就从了我吧”青未寒欺身上前，眸色潋滟多情，恁地销魂。
　　阿九猛然醒悟：“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捣鬼，否则和尚不会离开这里的！”
　　“当然是我！”青未寒一脸不以为意，“我要为美人你出气，若离必然会来跟我作对，不如引得远远的，方便你我私会啊！”
　　“我有什么需要你出气的！”
　　“自然是当年剥你皮的那帮西岐将士，他们可不是人人都有修仙的份，还不是投胎转世，再入轮回了！”青未寒挥了挥袖子，似乎很是不耐烦阿九问来问去。
　　他将目光锁定在阿九身上，那神色里，不知怎么便是虚情假意地笑，也都消失了，竟是面沉如水。
　　“说起琉璃心，你是不是曾经在琉璃心里呆过？”他一把抓住了阿九的手腕，眼神不怒也不喜地看着她。
　　阿九瞬间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好似缠着她手腕的是一条毒蛇，正吐着猩红的信子，伺机而动。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那个什么西王母的……”
　　“你再生之前，呆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个雪原，我怎么走，怎么飞都出不去，却冰火相加的，但掩不住一股荒芜之气……”阿九茫茫然就接了话，似乎想都没有想过就脱口而出。

　　“原来！”青未寒手下用力钳住她的手腕，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道：“你倒真进了那块琉璃的心里，那般荒芜倒是他的性子，只不过，只怕现在的那里，已非如此了吧。”
　　“嗯？”阿九尚未明白。
　　青未寒的袖子一卷，就缠到了阿九的腰肢上，他俊美的脸庞一瞬间欺近，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更得跟我走了！”
　　阿九尚未惊呼出声，便觉一阵旋风兜了满身满脸，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悠长悠长的青石板路上，再也无一人，只有那颜色凄艳的血月，在慢慢地遁入云层、
　　“啪嗒”一声，空中落下了一个木制的人偶，那是一个广裙罗袖的女子，眉目生动，如诗如画。那木制人偶孤零零地滚了几下，落到了街边的一块青石的侧面。
　　长夜，寂静无声。
　　从来这世间的道德律法，都是为败者立的，而那高高在上的权威者，一贯游离在律法之外。即便再认为自己是对的，败者为寇又怎么争得过天地？
　　『琉璃心』END

道：“大师，无用师傅也央我出去找过，我虽嗅到了阿九的气味，却凭空消失在长安的大街上了，却不知这长安城还有谁有这般能耐。”蓝若雪发蓝眸，看似木然到没什么情绪，却也说得很清楚，他举起了右手说道：“只是，发现了这个。”
　　在他摊开的手掌中，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木头小人
　“是阿九的！她从来都不离身的”无用惊呼。
　　无为不置一词，却背转身子就要走，无用忙上去拦住他：“大师你哪里去？”
　　“把阿九找回来。”
　　“哪里找去？”无用问。
　　无为似乎呆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左手一挥，蓝若手中的木头小人就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系住了一般，飘飞了过来。
　　那木头小人，还是他送她时的那般，木刻的妩媚眉眼，张扬神情，还记得阿九珍而视之地收起来，却还言道“和尚什么时候刻一个你送给我呢，我必然天天贴身收着。”
　　无为忆起往事，嘴角微微勾起，思绪却也清明起来，这木头小人，本是他为阿九制的替身，可为她挡灾抗劫，如今这替身完全没有发挥作用，阿九却被掳走，三界之内，此等能耐的还有几人？
　　神道高高挂起，漠不关己，魔道恣意行事，全凭己心。只是这年余与自己和阿九碰过面的天魔，不就是那人吗？阿九虽妖气尽除，却终究曾造下无数杀孽，这到底是她的一场大劫数，还是给予她一个行大善举的机会呢？可即便在我身边，我们又岂会任生灵涂炭呢
　　无为手握阿九的木头小人，思绪百转千回，良久之后方才抬头道：“我去将阿九找回来，你们照看一下寺里。”
　　“大师，我，我也要去。”无用鼓了鼓勇气，咽了口口水道。
　　“哧”桃灵儿笑道，“能将阿九抓走的人，你个凡夫俗子去有什么用？你是会仙法啊，还是会妖术啊，又或者会腾云驾雾呢？”桃灵儿笑吟吟的小胖脸凑近无用，却怎么看怎么一副欠扁的高傲样。
　　“若非阿九同意收留我，我现在恐怕早就，早就……”无用想起小妹初死，自己跪拜人间寺前，若不是阿九主动收留，又经常逗他高兴，他可能活都活不下去了。想到这里，无用悲从心来，抬起灰蓬蓬的僧袍袖子拭起了眼泪，竟是哭了。
　　桃灵儿瘪嘴，蓝若无声地递上一块锦帕，无用感动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无为微微一笑道：“阿九这次一去，只怕也是命中注定，你跟我上路吧，路上也许有件功德等着你去做。”
　　无用如聆仙音，高高兴兴地回屋子收拾东西去了。
无为嘱咐蓝若：“人间寺里最近就闭门谢客吧，只是还需要你照料一二。”

　蓝若点头，桃灵儿暗自腹诽道：难道不应该托我来照顾一二吗，不过这话她却不敢说出来。
　　一会无用就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来到院里，那包袱有大半个人高，貌似也不轻的样子。
　　余下三人打量着无用那吃力的小身板，一时有些无语。
　　“那个，就是拿了点经书、法器、干粮、衣帽、鞋袜、碗筷、茶杯……”
　　还不等无用的话说完，无为手指轻轻一点，那大包袱就飞快地扎回了无用的屋子里去了，无为的手里却多了一串佛珠、一个木鱼、一本佛经和一小包干粮，无为将这些事物递给他道：“走吧”。
　　无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无为出了人间寺。
　　无为似乎也不着急了，只带着无用像个凡人一般天天以脚丈量土地，却是向长安城外走去。
　　走了三四日，白天便是赶路，夜晚时而露宿街头，时而借住人家，离着长安城是越来越远。
这日午后，无用的干粮包终于完全干瘪了，小和尚抬眼看着荒郊野岭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抱怨了几句。
　　无为却不理他，只顾自己走自己的，小和尚只得忍饿跟了上去。
　　渐渐天色越来越黑，远处的山林和新长出来的荒草都看不清摸样了，就是脚下的土质小路，在黑色中也仅仅呈现出一丝晦暗不明的色泽，一些不知名的鸟啼时远时近，好像又伴着阴风阵阵，让无用的心里发了毛，连忙紧紧跟在无为身后，还不忘左顾右盼，生怕这黑暗中会跳出个妖怪来。
　　两人加紧脚步，却见一团团黑影不断地向后移动，隐在身后未知的黑暗中，无用很是害怕，却又不好意识说出来，在他不停地左看右看后看的某一次之后，猛然发现，前方竟然出现了两点红灯，红灯在风中飘飘摇摇，略略有些艳光四射的样子。
　　无用揉揉眼睛，越走越近，仔细看去，隐约是两个大红灯笼，便是富贵人家挂在门口的那种。
　　有人家！无用一阵激动，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忙紧走几步超过无为，向红灯处跑去。
　　来到近前，却见高门院墙，大门飞檐，好气派的一个大宅子。宅门上高悬两个大红灯笼，上面写了两个字：黄府。
这个宅子门户很高，应该占地很大，难道刚才我们是沿着宅子的院墙走到这里的？天太黑了，怎么没有早些发现。
　　无用只顾着高兴，也不想其他，回头对无为说道：“无为大师，今晚咱们就借住这里吧。”他也不等无为回话，就凑到大门前使劲拍着门。
　　过了良久，才听里面有个人懒洋洋地答道：“谁啊，大半夜的，搅了老子的兴？”
　　那人骂骂咧咧地缓步走来，似乎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很是不甘不愿。

可是，天不是才黑了一会吗?
　　无用低声下气的说道：“我乃游方僧人，路遇宝地，想麻烦贵主人行个方便，收容一宿。”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大门“吱吱呀呀”向两侧分了开来，一个淡黄色的灯笼先挑了出来，那灯笼的竹杆上握着只苍白的手，然后，一张苍白的脸从大门里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家丁摸样的打扮，双眼浮肿两腮虚胖，一对昏黄无神的眼睛慢慢地转到无用的身上，看的无用有些毛骨悚然。
　　那人一见无用，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我说怎么把把输，原来是有小秃驴上门了！”
　　无用出家前本是书生，虽然贫苦人家长大，却分不清五谷，更何况那些个市井无赖的俗语了。他尴尬地笑笑，想到大半夜的干粮也没有了，只有硬着头皮赔笑脸道：“这位施主，我与师兄错过了宿头，麻烦行个方便吧。”
　　路上但凡有人的时候，无用就唤无为为师兄，也为了避免些不必要的猜忌。
　那家丁厌恶地撇着嘴，顺着无用侧着的身子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黑暗中的白影，身穿白衣的僧人仿佛把自己都置身在一片白色的微光中，面容更是夺目。
　　那人呆愣地长大嘴，指着无用道：“这位大师……莫非是仙人？怎么这般漂亮？”那人的脸上完全是一副痴迷的样子，态度也由前倨变得后恭起来，他一边把门打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请……请进，我家主人最是愿意布施……”
　　无用偷眼瞅了瞅无为的脸色，却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难道，他不生气吗？
　　无用又硬着头皮说道：“可需知会贵主人一声？”无用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一个家丁就敢大半夜的把外人往家领？
　　那人却充耳不闻，一把抓住无用的手腕子，另一只手又想去抓无为，却似乎觉得眼前这天人不敢亵渎一般，只死命地向里拉着无用。
　　无用身不由己地蹋进了大门里面，无为也静静地走了进来。
　进了大门，但见左侧是一溜低矮的门房，里面灯火分明，间或有几声男人嘈杂的吆喝声，仿佛一堆人正聚在一起玩闹。
　　院子中央是一条青石板路，青石板路的尽头，是高大的主屋，里面没有灯光，一片漆黑；院子东侧的墙上有个月亮门，想是一个别院。
　　门房拉着无用就进了那个月亮门，但见进门之后有个九曲回廊绕墙蔓延，中间是修建的极其精致的小桥流水，隐隐约约还看得到水中的水草和风吹动的波纹。
　　回廊尽头右手边却藏着一个小门，打开之后豁然开朗，原是一排极宽敞的房子，而房子的背面，好像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正当无用的眼睛都看不过来的时候，那门房将两人领到中间的一个房子，放下灯笼，将桌子上的油灯点了起来。借着灯光，无用细细打量开来，但见家具床榻虽不是什么名贵家具，却都是干干净净，特别整洁的。好像这边常有人住一般，可刚刚，明明没有一个屋子亮着灯。
　　门房回过头对着无为讨好地笑道：“大师捎待，待我禀明主人，再为大师煮制斋饭。”说完便提着灯笼出了门。
　　“这里——怎么有些奇怪？”无用环顾四周，对着无为说道：“大师，你不觉得奇怪吗？”
　　“看着便好，便有什么古怪，一会也见分晓了。”无为答道。
　　无用见无为神情淡然，又想起他本是仙界中人，也就安下心来，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不由得盼望一会好菜好饭地招待。
无为向屋里走了几步，抬眼看了看床榻的上方，竟有一根很粗的横梁，横梁被漆成了通红的颜色，上面画着一个凶恶的鬼脸，长獠牙，黑胡须，蓝脸膛，正长着大嘴正对着床榻。
　　无为静静地坐在了床榻上。
　　桌子上油灯没有灯笼纸的封罩，灯光显得格外活跃，一跳一跳的似乎里面有个小人在跳着舞，无用呆呆地看着那灯，也不知道想什么好。
　　突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火苗窜动不停，刚刚门房关起的门，被吹得一下子打了开了。
　　无用用手护了下灯苗，就起身去关门，当他手搭在门上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向外面瞟了一眼，却一下子愣住了。
　　从他所在的这个屋子看去，正好能看到刚刚回廊进来的小门，回廊进来是内廊，内廊上的门户很多，无用正站在其中一间的门口。
　　从他站的地方，恰好可以看清楚整个回廊的门，但见此时那门已经开了，那门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和大半个肩膀。
　那是个妙龄的少女，少女没有绾发，一头黑发就随意地垂在肩上，随着风轻轻地摆动。那少女是斜斜地向左探出身子，两只雪白的手正伏在门框上，手指微微用力地贴在门框上，看上去特别瘦削。
　　那少女的脸，是一张雪白的素颜，只眼睛那里，竟然学那些个戏子伶人，涂了胭脂红的眼皮，还用炭笔顺着整个上眼皮斜斜地画了道黑线，黑线挑向鬓角的地方，和胭脂红的眼窝形成了色彩鲜明的对比，让少女的眼眸，看起来特别妩媚多情。
　　现在虽然进了春季，可还是有些倒春寒，这少女肩膀和胳膊上却未着寸缕，只能看到胸前桃红色的肚兜，肚兜的带子可能比较长，从脖子后面垂了下来，正好落在她左侧的锁骨上。
　　那少女见无用看过去，妩媚地双眼轻轻眨了一下，向无用抛了个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