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巫迪文给张晓晨丢了个眼风，晓晨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只是手中的扇子倦了一般不再舞动。

 “巫迪文，你欺负小宝的帐我都没跟你算，你居然又欺负晓波！”少年跃至迪文面前，指责道，“晓波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几日不见，小猪你武功没什么进步脾气倒是渐长了。”迪文揶揄地笑着，将玉笛收回袖中，“不过品味也长进了，比上次叫什么温文彬的小肉包长得可爱多了。”他对着树下那少年轻佻地挑挑眉，故意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少年脸微泛红，顿时青筋直暴：“不许再叫我小猪了！”音还未落，剑已啸然出鞘。巫迪文一猫腰闪到了晓晨身后，嘻嘻哈哈地躲闪着。眼见着剑直冲着晓晨堪堪从其耳边滑了过去，晓晨也不着恼，只一把捉住了那只握剑的手：“天宇，够了，别闹了。”

 “师兄……”少年不满地挣扎着想抽回手，无奈被晓晨扣住了穴门，不由嘟起了嘴。比起刚刚的气宇轩昂，这撒娇的可爱模样似乎更适合他——巴掌大的脸，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闪着灵活机敏，薄唇或翘或嘟，让人忍不住想要逗逗他（这也许就是迪文老爱跟他抬杠的原因了）。谁料想得到，马天宇，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钟凯钟大捕头手下的第一捕快竟是一副可爱宝宝的模样。

 “迪文只是跟你闹着玩的。而且你也有错在先，又随便带人进这林子……”看到天宇出现，晓晨心里就有了谱，天宇也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喃喃道：“还不是为了找师兄你……”

 “你们师兄弟先聊着。”一旁的始作俑者似乎觉得无趣了，这会儿蹿到了那明眸少年的身边，“小兄弟，我带你到处看看吧。”也不等对方回应，一揽少年的腰已跃出老远。

 “巫迪文！”恨恨的声音在林子间回荡，马天宇真想有一天在该死的巫迪文身上刺几剑来解恨。

 “放心，迪文知道他是你带来的，不会伤害他的。”晓晨取下他手中的剑，安慰道，“这人也不过就贪些嘴上的便宜，心眼又不坏。”

 “我知道，只是担心晓波会怕啊。”马天宇拧着眉，怅怅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自己的轻功怎敌得过巫迪文？

 张晓晨眉头也皱了起来，这师弟还从没让他省心过，小时候就特别顽皮捣蛋，后来当了捕快自己也还是常常帮他善后，不然几百条命也不够他死的。这阵子老爱捡些人回来，上次那个叫什么温文彬，怎么听都像是假名，那养尊处优的样儿，也不知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公子哥，偏偏天宇小宝长小宝短的当个宝贝似的。

 “对了，温文彬呢？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果然师兄还是记挂着小宝啊……”马天宇的口吻有些不善，“小宝去汴京了，哦，他有让我转告，过些日子他就回来。呀，我还是去追他们回来，要是晓波出什么事那……”话未说完人早就奔了出去。张晓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在林子中忽隐忽现，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径直而去。

（二）
 远离了碧梧阁的中心地带，在小溪边，巫迪文将怀中少年轻轻放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携走这少年——那一刻，闻到了碧梧阁特有的联络暗香，不由自主地就想让有这么一双清澈眼眸的少年离开那是非之地。

 刚才天宇叫他什么来着？好像是小波吧……巫迪文看看一旁的少年，从自己掳了他到现在，他一直很安静温顺。一开始，迪文还生怕他会反抗，暗中运气于指尖想点了他几处要穴，却发觉怀中之人只好奇地盯着自己，眼中原先的戒备之色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波……”迪文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那少年没有回应，他正对着水泽边一丛含苞的野菊花浅笑。天，巫迪文的心猛然一跳，暗自轻呼，这无丝毫杂质的笑，真是尘世所有吗？也只可能刚出生的婴孩才会有吧，想自己平日结交名士淑媛中也不乏品貌皆佳者，自诩阅人无数也从没见过这谪仙般的人，不觉竟有些痴了。

 “巫迪文，终于找到你了！”马天宇一追至过来就是一掌，重重地落在巫迪文肩头把他打醒过来，“发什么呆呢？”也不待巫迪文回答，他上前轻拍少年的肩，对其比起什么手势来。少年了然地点着头，或以手势回应，嘴自始至终只是抿着，不曾开启过。

 巫迪文终于意识到了：“难道……他……听不见？”可怜他还没完全清醒，又落入另一个震惊之中。

 “是啊，晓波小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失聪的。”马天宇头也不回一下，“要不是这样，也许早已伤于‘笛残’之下了。”他不满地哼道。

 巫迪文依然不可置信地盯着晓波清秀的脸，他真的是不敢相信，这俊美超逸的少年竟然是又聋又哑？！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不觉微微泛红了脸，白净的脸像晕染了晴岚，薄唇也抿得更紧，眼睛滴溜溜的，不住地向马天宇那儿看去，似乎无声地在询问着什么，很有些窘迫。迪文一转念，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保留下了婴孩般纯净的笑容吧。

 马天宇见迪文难得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心里很是受用，不过还是不要让晓波觉得不自在了：“那我们先走了，跟我师兄说一声我过几天再找他。”他带着少年顺溪而下，巫迪文看着他们下了溪云岭，足下轻点，亦向着张晓晨方才的方向飞奔而去。

 江湖中几乎没有人知道碧梧阁的真正模样（马天宇是来过，但他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就是赫赫有名的碧梧阁。），就算有人误闯进来——这几率是极小的，外面这片林子看似平常得紧，但一般人绕着绕着就会发现自己又回到入口处——看到的也不过是林间一处雅致的小庭院而已，就像平常有钱人家的一处别院罢了。“晨，出了什么事了？郭帅呢？”刚踏进碧梧阁内室，巫迪文就看到张晓晨一脸的凝重，不由收起嬉皮笑脸，警觉起来，神色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刚走，他传来泽雅居那边的消息，赤焰有异动。”晓晨沉声答道。

 “又是赤焰啊……”巫迪文有些不解，最近碧梧阁似乎特别针对赤焰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组织。说到神秘，赤焰可一点也不亚于碧梧阁，根本没人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包括碧梧阁里神通广大的各位。想碧梧阁没事还会去管管闲事，杀个人救个人什么的，而赤焰行事却从来是不着痕迹。从不多的情报看来，他们似有很强的目的性，究竟意欲何为尚不得而知。江湖中胜传“赤焰双月”，据说其武功足以与“双碧”齐名，而且与“双碧”极其相似的是，也没人知道“双月”的真实身份，也许见识过他们真面目的人都已经死了吧。迪文轻轻吐出一口气，对手的厉害与否尚不得证实，而这种对他们的一无所知显得更为可怕。

 “连泽雅居都查不到别的了吗？”巫迪文不死心地问道。连泽雅居都查不到的东西，世上大概就更无他人知晓了。

 “嗯，郭帅说，这次情报其实是阁主交予的。”张晓晨知道阁主亲自出马的分量，上次的事还让他记忆犹新……

 “我还以为‘泽雅公子’就是阁主……”巫迪文暗自嘟囔了一句。泽雅居主人也是个神秘人物，一般大家称他为“泽雅公子”，就连张晓晨也只知道他叫泽宇，似乎根本没人知道他姓什么，不，应该除了郭帅，他身边那个面无表情活脱脱一座冰山的随从。作为泽雅居的主人，碧梧阁的情报来源，泽宇却是很少露面，一般都由郭帅代为处理碧梧阁的相关事务。


 “晨，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赤焰好像并没做什么针对我们的事啊。是不是一开始就只是我们单方面地将赤焰定为假设敌啊？”巫迪文终于将心中困惑以久的疑问提了出来。

 张晓晨半晌不语，脸色越来越难看，艰涩地开口道：“阁主说的…赤焰的名字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而且我们大家似乎都太悠闲的样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拧起了扇子。

 “我的天……”巫迪文闻此，翻翻白眼，真希望自己能直接晕过去，这阁主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怪胎。有一种被人消遣了的感觉，迪文第一次这么后悔怎么头脑一热就进入了碧梧阁呢。

 “阁主虽有些任性，但他的决断不会有错的。”张晓晨觑了觑迪文，真不知道谁的任性有过之而不及，堂堂金陵城内第一风流才子，却偏偏要和险恶的江湖绞在一起，“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如有消息我再告知你。”

 是夜。扬州城巫宅。

 巫家的宝贝小少爷喊累，谴走了身边所有的丫鬟小厮，早早就上了床。听得门轻轻被带上，屋中更无他人，床上安眠之人敏捷地翻身而起，警觉的脸上哪有什么疲乏之色。巫迪文打开窗跃至院中，月光之下赫然一抹白影，说不出的诡异：“晨，你居然跑这儿找我……”迪文一开始闻到暗香时还以为自己大概搞错了，碧梧阁中的人是不知道彼此的真正身份的，虽然迪文知道对于大家，尤其是消息灵通的“泽雅公子”来说身份什么的并不成什么秘密，但大家都守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轻易窥探彼此的身份，一出了碧梧阁就谁也不认识谁。不过碧梧阁的暗香是不会出错的，那可是泽宇的杰作。泽雅公子制香天下无人能及（顺便提一句，他制毒也是没人可左的），谁又能模仿出这种如丝如缕，若有若无，雅致独特的香来？

 真没料到会如此见面：“来都不能换件夜行衣的……（心说：会换还是“离尘公子”吗？）这么急着找我？”老爹找来的护院果然一点用都没有，这么俩大活人溜进来都不知道。

 夜色之下看不出晓晨什么表情，他将一直站在身后的人推至身前：“你照顾一下他。”迪文这才发觉那人赫然正是那日马天宇带来的晓波！

 “这……”迪文顿觉异样，以当日情况看来天宇怎么会放心离了这个无法言语的晓波！“到底怎么啦？天宇呢？”

 张晓晨摇摇头：“这你不用管，这人就先托给你了。”他又走近几步，凑到迪文的耳边说：“我有些怀疑。”

 “怀疑？晨，你瞒了我什么？”迪文微眯起眼，这是他生气的前兆，最讨厌不清不楚的。

 “总之，天宇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会处理的，先走了。”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哪里还有张晓晨的踪影。巫迪文慢慢地让自己消化下怒气，一碰到马天宇的事，晓晨总是这样，不会要别人插手来管的。习惯了就好，晓晨那副沉稳干练的性子也就只会因为天宇而不一样起来。再说，别看马天宇在溪云岭进出自由的（亏晓晨还能瞒得了这么久，他的师弟简直就把碧梧阁当自家后院似的来来去去），但他毕竟是朝廷中人，还是不要扯上为妙。听晓晨的口吻，怀疑？难道说这少年与赤焰有关？一回头，正对上晓波的眼睛，顿时心头所有的疑云消逝迨尽在明眸之中，这样的一个人会有什么问题吗？这样的眼神，这般纯净如何装得出来？巫迪文不禁嗤笑了一下，连这都看不出来，那自己自诩阅人无数不就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了？

 “晓波是吧，先跟我来吧。”巫迪文泄气似的轻拍脑门，不去再想张晓晨和马天宇的事，准备回屋考虑一下怎么安置就这么扔给了自己的少年，却突然悟到了什么：“喂，你起码要我告诉，怎么才能跟他交流啊……”宋晓波不明事由地看着刚刚还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这会儿欲哭无泪极其失态的模样，直感慨原来人可以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啊。

 闻此，船娘们说着下次一定要来之类的，也就散去了。巫迪文吩咐船工几句，便拉着静静站他身后茫茫然的晓波往船舱里走。船不大，一进舱却觉得很宽敞，约可容下十几人的样子，里面陈设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嵌着冰凉的大理石，仅一把紫砂壶几个矮杯。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

 午后，不晴不雨的铅白天空，河道透着慵懒的寂寥，两岸红楼少了灯火的辉映如残妆的迟暮美人，有着一丝褪尽铅华的凄凉。很静，只听到船尾处桨声汩汩，和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经空气一番弹拨而悠悠然的浅吟低唱，倒也别有趣味。巫迪文忆起平日熟悉的这喧嚣糜丽的游船应和同样纷乱奢华的妓馆，此刻反而像梦境一般了。拾起一个紫砂杯，手里一阵细腻的粗糙感，奇异的舒适。但见宋晓波一人倚坐舷窗边正出神，那明眸中幽幽地泛出绿意，似倾入了一江春水，不，不同于水影的颜色。秦淮河中的水是腻人的绿，谁说得清到底沉淀了多少红粉和椒兰的清梦，只剩下浅笑如虹，飞花似雾。巫迪文一瞬间僵了一下，错觉般的寒战。晓波回头，抿嘴一笑，迪文自嘲，那分明还是美目巧笑，自己何来的错觉？

 迪文上前，递过一杯芬芳的雨前龙井，看那氤氲的茶气朦胧了皎好的脸庞，却掩不去无意透露的寂寞与惶恐。双手轻轻搭在少年有些单薄的肩头，他深知晓波喜欢这种略显亲昵的触碰，许是没有听觉，身体上不自觉的接触能给他多几分的安全感。

 秦淮河的水静静流淌着。

 船行不久，过了琅珲桥，右行，河道渐窄。饮绿楼不同于其他青楼栖于刚刚的波月桥一带，反而藏匿茶馆之中，一般妓院中充斥着的姑苏江浙一带女子最爱用的茉莉香味粉被那茶气一熏，倒是说不出的雅致。巫迪文出了舱站到了船头处，河一边是檐廊，间或有行人悠然往来，如游鱼闲散水中；另一边是栉比的茶馆，三两闲人静静饮茶端坐，消磨时光。再行一段，赫然一只玲珑小船横于河面，上立有一纤纤白衣女子，远远朝着巫迪文盈盈一拜，不卑不亢的姿态。近时，见其朱颜云鬓，人淡如菊，雪洗纺绸的衣衫如云般轻拢那曼妙生姿，樱唇轻启：“巫公子，您来了……”宛转如莺。

 “洗秋姐姐好久不见倒是生分了。”在看似随和实则冷情的洗秋面前，迪文不怎么敢腆着脸乱开玩笑的，“葵儿近来可好？”

 “承蒙托福，一切安可。”洗秋一如冷淡地回着话，言语间两船渐渐接近。

 巫迪文示意宋晓波，一起上了那小船，“就有劳姐姐了。”这已是到了饮绿楼的范围。

 小船摇曳，流水淙淙，三人相对无语。青篙一拨，水道又窄了许多，两岸香阁由浓艳之色转为淡净，树影映衬，时有柳枝斜斜垂入水中，萧索之态。一素朴的小石桥横挡，桥拱堪堪只容下这一小船。过了小桥，豁然开朗。下了船，巫宋二人随洗秋沿着河畔，穿过一个小小的花园，即到了饮绿楼天一阁，葵儿的居所。

 洗秋推开房门，道一句：“巫公子来了。”便侧身退了出去。

 “迪文，你来了……”一清朗声音响起，屏风后走出一纤细人儿，青丝如瀑，星眸修眉，笑靥温柔，虽透过单薄的衣衫即可看出是个少年，但其姿容比刚刚的洗秋竟更艳上几分，粉面桃腮，难辨雌雄。这正是被誉为秦淮魁中之首的葵儿。当然，很少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男子，真名为，向鼎。当向鼎的目光投到巫迪文身边，瞳人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这……”

 “哦，阿鼎，他是宋晓波。不用怕，我今天就是为他来的。”

对对手指，咱要过五一去 了。过完节再来~

（六）
 巫迪文没去成汴京，倒不是已经寻到了宋晓波——马天宇自己回来了。

 “老爹，我要去一趟汴京，多支些钱给我。”巫迪文从饮绿楼归来，立刻吩咐自己贴身小厮收拾行李，自个儿去找老爹，也不管正待见谁，一推开厅门就开口要盘缠。

 “一开口就是要钱，都读了这么多年书，你说你怎么就没变得有点……嗯！有点读书人的样子吗！”巫老爹见状，唬起脸，眼一瞪，重重放下手中那景德镇出的蓝瓷金丝盖碗，“哎呦，我的碗！”他肉痛不已地皱了脸，赶忙上下检查，生怕砸缺了边边角角摔裂出缝儿来，“还好，没事……”

 巫迪文一旁听得直想翻白眼，碍于还不能惹恼了财神老爹，垂首而立，摆出一副俯首帖耳的乖顺模样。

 “你这次又要去汴京干什么？这扬州成还不够你疯闹的？整日里的就知道玩！”巫老爹连吼了几声，似乎这时才意识到客人的存在，倏地压低了嗓音，“没见正有客吗……等一会儿再说！”他转向另一边，堆起了满脸的笑，道：“钟大人，马大人，让两位见笑了，小儿真是太失礼了，疏于管教，被我宠坏了，失礼，失礼得很……”

 “巫公子飘逸不羁，实为毓秀人品，巫员外过谦了。”

 “天宇！”巫迪文随意望去，却惊地脱口喊了出来，那无精打采地落座在钟凯身边的不正是失踪多时的马天宇！迪文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呼唤里蕴含了多少希望与欣喜，他甚至以为下一刻宋晓波就会温温柔柔地笑着从门外走进来，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

 “迪文！无礼！还不下去！”巫老爹站起身来连连道歉，“大人，小儿真是……”

 “巫员外，无妨的。该交代的刚刚具已述明，就不谈公事了。”浓眉高鼻的钟凯微微一笑，宛如卸下了一张威严不可凌犯的面具，亲切可近了许多，“天宇，原来你与巫公子早已熟识，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不过见过几次罢了。”马天宇煞是冷漠，不愿多言，与以前那个他一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久闻巫公子的才情与逸事，可想不到你与天宇是友人……”钟凯道，打圆场似的，巫老爹笑得一脸谄媚，一个劲地点头随声附和着：“是啊是啊，想不到……”像个不倒翁一般。巫迪文只顾满怀期许地盯着马天宇，都不知道旁人在说什么，兀自道：“钟大人，我能不能与天宇单独说几句话？”钟凯询问的眼神看向马天宇，并不开口。天宇闷坐了一会儿，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毅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行至后院，他突然转过头，连珠炮般抢白道：“我那是被诬陷……”

 “晓波有去找你吗？”巫迪文亦是迫不及待地脱口问道。

 “晓波？”马天宇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近日所受的屈辱记忆还在脑子盘桓不去，着实没料到巫迪文却是为宋晓波的事而来，“晓波？我不是事前让师兄照顾他吗？怎么了？”巫迪文一瞬间只觉眼前一暗，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无情掐灭了，他不再理会天宇的连连追问，背过身，拖着脚步挪向自己的房间——那里，晓波曾经住过。他一把推开了关切上前询问的小厮，将自己关在房内，久久都没有出来。

 巫迪文恍惚意识到自己近来着实过于古怪，他自问对那不似凡人的聋哑少年究竟抱了一份怎样的心思？不羁放浪的巫少爷何时这般困顿萎靡过？这种种失落、着急、担忧之情又是为哪般？往事一幕幕萦上心来，挥之不去的甜蜜：

 相处之初，宋晓波每天晚上教自己手语，那少年仔细地写下一字再做相应的手势，迪文就在一旁笨拙地依样画葫芦。若出了差错，晓波总会略带责备地看着他，含笑摇头，之后再细细指导，不厌其烦。烛光之下，那张清秀的脸庞罩上一层圣洁之光，迪文看得发愣，反而出错更多了。还记得有一次，巫迪文磕磕碰碰地练习刚学会的手语：我-想-和-你-做-朋-友……紧张地做完却发现宋晓波垂头晕红了双颊，再三追问之下问出了原因，不由也微红了脸——自己刚刚竟说要与他成亲！那时的手足无措与尴尬，细想起来并不是觉得别扭，却是怕唐突了对方……

 第一次牵手是在第一次带晓波出门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巫迪文走在前面，突然发觉袖口发沉，回过头，宋晓波正如孩子般的攥着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避让开别人，一脸受惊的样子。巫迪文的心柔软开来，他拉过晓波，用自己的手包住那只发凉的手。晓波一怔，转而笑了。宽袖的遮掩下，津津的汗从两人相触的肌肤间沁出，温暖异常。


 巫迪文又忖起在饮绿楼上的情景，不免回想到那日唇上的轻柔触感，纤白微凉的手指，清泠如风的身影很单薄……想要温暖他，想要将他拥入怀中，想要这样一辈子守护他，想要那双剔透的眸子永远闪着快乐的涟漪……这心情，是喜欢吗？是爱吗？巫迪文心中的答案如积尘过久的碑文，稍稍那么一擦，便呼之欲出了。

 不知为什么，世间人总是在失去的瞬间才能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马天宇见巫迪文落魄而去，虽看在眼里，心知其中必有隐情，可自己真的分不出一点精神过问此事，心力交瘁地尚不得自持。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激得身子一颤，见后院已是一派草木枯败的残景，好一个肃冬。

 一回到客厅，钟凯便携着面色愈加不佳的马天宇向巫老爹辞别：“巫员外，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嗳~钟大人不要这么匆忙嘛，难得来寒舍一趟，总该留下用个便饭。再说了，马大人与小儿还是旧识，不妨叙叙旧，啊？”

 “巫员外太客气了。”钟凯匆匆看了看马天宇，推辞道，“我等尚有公务在身，多有不便。如若下次有机会，一定过来叨扰。”

 “随时欢迎！”巫老爹眉飞色舞，“能结识两位大人真是荣幸，荣幸之至！”

 “不过话说回来，”钟凯正色，“巫员外还请多加小心为上，有事可托人来府衙找我，近日我会留在扬州城内。”

 “好说好说……”说话间已到了巫府大门口，钟凯请主人留步，抱拳再别，与马天宇一同向衙门方向去了。

 “天宇……”眼瞅着快到了衙门口，钟凯突然停下脚步，打破一路的沉默道，“你不见见你师兄，跟他说些话吗？”马天宇的眼皮抽搐就几下，紧紧牙关，倏地抬起了头，口中硬挤出一个字来：“不……”眉目之间满是痛楚。瞧着着实让人不忍，一向冷静自持的钟凯也不由叹了口气，拍拍他这亦如小弟的属下的肩：“天宇，不用如此自责，这次的事错不在你。”

 “钟哥，我只是想静一静罢了……”

 “嗯。”钟凯不多说什么宽慰的话了，他了解这倔强的少年，经些磨难一定会重新振作，更加成熟的。

 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一白色身影一直看着钟凯与马天宇进了衙门，才纵身一跃下到地上。在人烟稀少的巷子中行了一段，忽觉前方有人，一个慵懒却不失霸道的声音传来：“离尘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张晓晨一扫颓然之色，对来者笑得耀眼：“是啊，真是有缘得很。在下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三次相见了。”

 “你的记性很不错。”来者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可在下万万没料到能在扬州再次遇见您这样的大人物，怡亲王千岁……”

（九）
 竹篱茅舍，菊暗梅初，看似宁静平常的一处农家小院，院内二人对坐，一盘残棋。忽见有黑影一闪而过，如投石入水，涟漪不止，许有外人看到还以为不过是自己眼花，可那二人身旁着实多了一个人。

 “主上，王爷那边传来消息……”来者毕恭毕敬道。

 “怎么说？”一个甜美的女声问得漫不经心，女子的手还不断拨弄盒内棋子，玉石相击啪啪作响。

 “王妃，您回来了。”他对那女子作了个揖，又道，“王爷说，即日京都将有大事，还请主上多加小心。没什么特别的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另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笑着插了进来，声音的主人摆手示意来者退下，“江月，你到底如何打算？你的这盘棋，照我看来，几乎已无落子的余地。”

 “那自然是要下到最后一步啰。”落子有声，风过无痕。

 这上京的一路上，马天宇过得有些艰辛。小初一听大伙说要上京，一溜烟似的跑了，口中还嘀咕着不好玩不好玩的。钟凯必须先处理扬州城内与运河有关事宜，只命了马天宇护送怡亲王与魏小公子回京，自己随后再赶去。随行的自然还有张晓晨与重孝在身的巫迪文。一辆小马车，三匹骏马，这五人朝着汴京而去，一路风平浪静，亦一路无语。

 行至金乌西坠，大伙正路过一座小镇，便停下行程投宿客栈。是夜，马天宇站在屋檐暗处，看着院中人——魏斌见着街上的小玩意儿新奇，缠着陈怡川买了些回来，趁着月色大好就在院中摆弄了起来，不时笑得开怀。天宇不由想起了他在京都初遇小宝的情形——那少年一心想要出去闯荡江湖，于是老是缠着自己，无比崇拜信任地看着自己叫着哥哥，他的笑得如此天真无邪，让人心生暖意，希望好好呵护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张晓晨也从自己房里出来，静静站在马天宇的身后看着他的脸。不知何时起，这个爱哭爱闹又自立自强的师弟在自己的心中不再只是师弟这么简单，他不愿见到天宇眉间的一丝忧愁，不论要自己做什么事，只要能看到他每天开开心心的。马天宇自然知道张晓晨就在身后，从小到大这个师兄待自己如何点滴在心，可是，他还不明晓自己心中的天平倾向哪边。“天宇，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宝？”张晓晨突然凑近马天宇耳边轻声问道，谁知天宇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逃避似的躲开几步，想回房中，看得晓晨愈加烦躁起来，“若是喜欢，你就说出来啊！”他一把扯住马天宇的胳膊怒道，却惊得院中的人也望了过来。

 “喜欢？天宇哥哥有喜欢的人了？”魏斌年少不知愁滋味，昨天才被死者的惨状吓得煞白了脸，不过一夜间又欢蹦乱跳的了。他天真地加了这么一句，仿佛火上浇油，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喂，你今天就把话给我说清楚！”张晓晨一时心浮气躁，几步上前，直指魏斌叱道，目光凛冽如刀。

 “我不知道，我……这关我的事吗？”魏小公子茫然扫视一圈，为何一下子大家的神情都这样的严肃？他既不解又害怕，不由后退几步，求助般的靠近一直沉默着的陈怡川。怡亲王见状，挺身将他护在身后，右手轻抖，随身的玄铁匕首从袖内滑至手中，格开了晓晨指向魏斌的扇子，道：“不要逼他，他真的什么也不懂。”这一格力度并不大，只听噌的一声轻响，却顿时激起剑拔弩张的气势。陈怡川双目圆睁，高傲地抬抬下巴；张晓晨则紧颦双眉，加力握紧纸扇。凝视之间，似有火花噼啪迸出，一触即燃！

 “师兄……”这时，一直垂着头的马天宇伸手拉住了晓晨的衣袖，声如蚊蚋道，“不要逼他……”他抬起头来看看张晓晨，眼中满是悲伤，“也不要逼我……”后面的话已几不可闻。

 “你们几个闹够了没有？大晚上的。”一个清脆的嗓音传来，却是小初。院中四人觅声寻去，只见她正坐在院中唯一的大槐树上，晃荡着双腿，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都这关头了，居然还有心思纠缠男女……不对，是男男私情。有空还不如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如当头一瓢凉水倾下，大家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对付赤焰。


 “小初，你怎么来了？”张晓晨问道，“你不是不想回京吗？”

 “唉，阁主有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先不聊了。”她急急说完，轻盈地从树上蹿了下来，追着魏斌他们而去，边喊着，“小宝，咱们晚上挤着睡吧~！”
 
 第二日一大早，大伙儿重新启程。神出鬼没的小初又不见了，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陈怡川顶着两个可疑的黑眼圈，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魏斌坐了一天的马车，这会儿闹着要骑马了。张晓晨看看马天宇又看看陈怡川，将马让给了小宝，与陈怡川一前一后坐进了马车。

 “离尘公子，有事就说吧。”陈怡川歪在柔软的垫子上随手捡过角落的小说读本，懒懒道。

 “千岁真是越来越了解在下了。”张晓晨微微一笑，昨夜的敌意早被这心思缜密的二人掩盖个彻底，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总觉得那夜他们的行动有些仓促，时机还不是很好，可他们这么急于行动……我是怕，碧梧阁内出了奸细！”

 “不知小初是什么人？她自称是碧梧阁的信使，可本王记得那日她竟不识得凤凰令。”陈怡川若有所思，不自觉地捂了捂眼圈。

 “小初应该没什么可疑的，那日出了天一阁后，正是她提醒我该对巫府多加注意的。只可惜我还是太大意了。”张晓晨眼神一暗，许是忆起巫员外的惨死。

 “哦？”陈怡川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漫不经心地翻翻手中的书。张晓晨了然于心，道：“不要因为她昨夜行为而公报私仇，其实那日在天一阁，小初明显是想让千岁您知道魏小公子的行踪。千岁也明白的，不是吗？”

 “那你是不是已有怀疑的对象？不如说与本王听听。”

 “千岁的机智天下无人能及，想必心里也有底了吧。”两人会意一笑，可眼底皆无丝毫温度。

 后几日行程已不像第一天那么轻松，大家心中着急赶路，常常错过住宿与打尖的时机，许多时候不得不风餐露宿。这夜，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张晓晨与巫迪文负责拾掇干柴树枝，马天宇去寻野果走兽，准备在林边生火过夜。当张巫二人独处时，张晓晨开口道：“迪文，你喜欢那个叫宋晓波的吧。”

 “嗯……”巫迪文没有否认，轻轻应了一声，亦不多语，这几日他沉默得可怕。

 “可他是……波心荡真是太可怕了，若他内功修为再强些……”张晓晨忆起当时情形及死者惨状，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堪设想！”

 “原来你已经发现了。”

 “我是个杀手，对人的气息本来就比平常人来的敏感，那宋晓波给人的感觉又有些奇特，想不记得都难。可是，迪文，他可是‘赤焰’的人，我们目前的劲敌啊。”这个问题也盘踞在巫迪文心头多时，一路上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与其一人独自为爱与恨之间纠结，不如随了自己的心意，已经发生的终是无法改变了。“我知道，他就是双月之一——冷月无声。”巫迪文抬头望向张晓晨，“晓晨，你不是也喜欢着天宇？如果有一天他受命要逮捕你，你又会怎样？”

 张晓晨沉默片刻，不料开口却是调侃：“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努力不让他抓到我。”巫迪文感激地扯开嘴角对着这位挚友笑了笑，但眉间依然愁云惨淡：“其实我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啊……”他望望远方，汴京将近，可谁知前程又会如何？谁也说不定。而此刻，且为前程担忧的，不仅仅巫迪文一人。

先到这里…�

抽打!吊人胃口,不厚道的女人~~ 
 
 
 作者： 117.88.68.* 2008-5-5 10:37 　 回复此发言 
 
--------------------------------------------------------------------------------
 
扭动，咱还纠结着呢。打死咱就正大光明地坑了~�

（十）
 行程赶得紧，巫迪文一行人昼夜兼程，数日之后便到达了汴京。一番激烈争论之后，大家还是决定暂居怡亲王府。

 “斌斌~！”刚迈入府中，一团色彩斑斓的东西冲着他们直扑过来，“来，让姐姐抱抱~”一向玩世不恭的怡亲王竟如临大敌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魏斌，侧身避闪堪堪躲过了来者热情得过分的拥抱。“陈怡川，你又干吗！”那人停下脚步，双手插腰，恼怒道。这世上敢直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怡亲王名讳的可不多，见来者满月型的脸上五官倒也端正，只是其本身肤色暗黄却配上娇艳的胭脂水粉及华丽无比的衣饰，真是要多俗气有多俗气。

 “怡王妃千岁，别来无恙。”张晓晨拜道，脸冲下嘴角抽搐着，这就是自己刚刚竭力反对来这里的原因。

 “咦？离尘公子也来了？”怡王妃突然站定，故作高贵地对他们点了点头：“嗯，好……”这边还没说完，她又一把扑向了马天宇，“呀！好可爱！是王爷的客人？”幸亏张晓晨早有防备，才未让她如愿。陈怡川整张脸都抽搐了：“喂，本王明明知会他们不要告诉你的啊！”头痛得只想撞墙，当时怎么头脑一昏就答应娶了这个女人回来？可那时的她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那时还是初夏时节，叶嫩花初，陈怡川与魏斌二人相约出游，在客栈大堂偶遇一奇异女子，即是江月。说是奇异，不过初识，她突然开口道：“娶我做你的王妃吧。”陈怡川不明白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到底在想什么，提过这么突兀且有悖妇道的话题，他浅浅一笑，便不再理会她。“娶我做你的王妃吧。”江月仿佛没察觉他的不屑态度，一味重复着自己的话，那张灰黄且粗糙的脸上有种理所当然的意味，深邃的瞳孔中隐着道之不明的微光，“反正你只是需要一个王妃，什么人不都一样？不是吗？”

 “哦？那你又想要什么？”陈怡川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显而易见，王妃的身份呗。”江月口吻微微含讽，眼角有意无意地瞟向一旁嬉戏的魏斌，似有所指地暧昧笑道，“其实这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吧，如果你是聪明人的话，最好不要如此顾及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了。”陈怡川心下一骇，这女人好敏锐的目光。之后被催婚时，他便力排众议娶了江月，可谁料她却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个人，整日嘻嘻哈哈的，少根筋似的，真不晓得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原来王爷就这么不待见臣妾……那臣妾走就是了。”江月泫然欲泣似的用广袖半掩面孔，朝后院飞奔而去，留众人一旁哭笑不得。马天宇与巫迪文是第一次见怡王妃，不由面面相觑，然后皆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怡亲王。只可怜陈怡川有口无言。

 夜色掩映，檐下玉色灯笼发着昏黄欲睡的光照不了多远，一白一红俩身影凸现在几乎全黑的背景之上，异常诡异的组合。

 “张公子，你这样无理闯入王府后院是为何事？有好的缘由本娘娘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告知王爷，若不然……”一身绯红的江月依然是白日的华丽装束，环佩锒铛，她随手从一旁树上摘了朵腊梅，轻柔地在指间捻得粉碎，只留隐隐余香随残片飘散开。

 “在下是来正式拜会的，为白日的无理之举道歉。只是如今在下却不知应该怎样称呼您好，是小初，是娘娘千岁，亦或是……”张晓晨一顿，单腿跪下，恭敬拜道，“阁主大人，您一向可好吗？”

 “离尘公子果然是绝顶聪明啊。不必多礼。”江月赞了句，轻佻做作的姿态一改，连说话的声音都沉稳了三分。她广袖轻挥，一道劲力如无形的手将张晓晨从地上扶了起来。

 “还要多谢阁主特意提醒在下，想这离尘一名还没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吧。”

 “你来的正好，若我没有估计错误，‘赤焰双月’今晚会有所行动。”

 “今晚？未免太急了些。”张晓晨不解，“以往都不见他们如此急于行动，这次，还有巫府一事，着实有些蹊跷，不像是‘赤焰’的一贯风格。”

 “因为他没时间了……”江月对他赞许地点点头，煞为含糊地解释一句，又道，“你已知‘双月’中的‘冷月无声’是宋晓波，那你可知‘醉月殇飞’是谁？”


 “还请阁主赐教。”

 “你是否还记得两年前的事？”

 张晓晨当然记得，两年前碧梧阁的凤令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两年前宫中失窃全城通缉飞天鼠，马天宇差点因故免职。“难道他即是那敢入皇宫大内的飞天鼠？”张晓晨猜测。

 “众人皆知他为胆大妄为的江洋大盗飞天鼠，却不知年前那严府血案亦是他所为。”张晓晨眉心一跳：“看来此事果然与阿鼎有关……”江月抬头微窥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话音未落，红白两条身影眨眼间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这注定是一个不能安眠的夜晚。飞檐朱墙，雕栏玉砌，重重宫闱幢幢殿阁如一朵怒放牡丹的花瓣层层舒展开去，花心处偌大的殿宇内一灯如豆，窗格的影浅浅地投在雕饰浮龙的阶前，仿佛暗夜的繁花。黑衣人脚步轻盈，碾过影之花，停在殿前。

 “深夜独闯禁宫，阁下真是有胆量。”殿内传出一清越男声，在静谧之中更衬出朗朗有力。

 “刺杀昏君，足矣。”黑衣人说话间一扬手，数道寒光奔着殿内人影而去，只听得几声叮当作响，如若铁器相击砰然落地声。嗖地一声，又有一物破窗而去，闪着银白的月光如流星撕破夜色，直逼得那黑衣人急退数丈，定睛看去，嵌入地砖的不过是一枚温润的白色棋子。

 “醉月殇飞，抑或称阁下为飞天鼠，用暗器伤人可是下九流的。”屋内另一人道，“而且暗器再厉害，这世上还没有比得过泽雅公子的‘闲敲棋子落灯花’。”殿门倏地大开，两条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正是泽帝陈泽宇与其贴身侍卫郭帅。

 “如今阁下面对的可是泽雅公子，不知是否还有如此自信。”江月不知何时坐在屋顶上，目光灼灼地对着院中人，“醉月，放弃吧，你根本没有胜算。”

“事已至此，我还有放弃的余地吗？”“醉月殇飞”吴建飞眼中精光一闪，忽朝黑暗某处看去。那里，随着追踪香而来的巫迪文正紧盯着他，目光中喷出仇恨的火。

“你道这皇宫大内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郭帅沉声道，“两年前伤你却让你侥幸逃脱，这次可不会那么容易！”

 “泽雅公子，希望您可以将这个荣幸让予在下。”巫迪文朝着陈泽宇欠了欠身，坚定地走到了吴建飞面前，“醉月，也许两年前对向鼎之事存在诸多误会，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接下来只是我们之间个人的恩怨。”

 “若非君不君，怎可能臣不臣？”吴建飞恨恨地看向泽帝，眼神如刀，“如果朝廷任用贤者，那两年前阿鼎又怎么可能严府受辱？若不是我负伤无意闯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他又剜了江月一眼，“别以为你当年收留了阿鼎能弥补得了什么！”

 “醉月，我真的想帮你们……”江月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叹息道。吴建飞冷哼一声，出手了。

 一场结局没有悬念的战斗，却也异常激烈。两人一路从皇宫打到万寿山，巫迪文一腔恨意喷薄而出，原本两人只能打个平手，如今逼得吴建飞节节败退。终于退无可退，吴建飞稍一错步，碎石细沙簌簌地掉落，滚至山下。

 “不要！”一人突然闪出，挡在吴建飞身前。吴建飞惊地睁大了眼：“阿鼎，你怎么会……洗秋，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少爷以性命相胁，洗秋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意。”

 “阿鼎，我当你是朋友，不想伤你。”巫迪文道。向鼎愁楚地颦着眉，盈盈秋水几欲夺眶决堤，皓齿紧咬下唇，如花瓣般破碎泛白，但倔强地挺立着，没有移动分毫：“如果性命可以赎回一切罪恶，那就用我的吧。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一丝嫣红的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纤柔的身躯晃了几下，瘫倒在吴建飞怀中。

 “阿鼎，阿鼎！”吴建飞跌坐在地，不断地呼唤着，向鼎的眼已快睁不开了。

 “没用的，泽雅公子的毒，世上无人可解……”身躯渐渐僵去，凄绝的笑靥也僵在唇边，泪终于顺着粉腮滑落了下来，滴碎在吴建飞簇拥的手上。

 向鼎死了，吴建飞仰天一声哀嚎，如困兽最后的绝望，紧紧搂住尚温的身体，哭声闷闷的，草木皆悲：“如果你不在了，整个天地间还有什么我可留恋的？”一催内力，竟直直地从崖边跳了下去！崖底，万丈深渊。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当大伙儿怔怔之时，一个磁性深沉又带些古怪的嗓音自众人身后传来，后来者虽着玄青色汉服，但浓眉高鼻明显不同于中原人士，腰间挎一把古朴弯刀，正是“赤焰天狼”蒲巴甲。

终章
 那场战斗，到了最后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 据蒲巴甲言，他回西域已有数月，处理了一些内务才听闻有此事变。后经泽雅居得到的情报，“赤焰天狼”其实是西域王子，因无意王储之争少时就来到中原隐居，且不断收留帮助那些可怜的少年，成立“赤焰”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既然挑起事端的吴建飞已经随着向鼎殒命，也是时候结束了。吴建飞为了当年没能保护好青梅竹马的恋人而疯狂报复，甚至不理其苦苦劝阻执意要灭掉南国。其实所谓爱人，爱的是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身份何妨？过往何妨？其他的都不重要。而疯狂的结果是导致了爱人不再，这结局让人唏嘘。

 蒲巴甲痛心地对着山崖默哀片刻，又对陈泽宇他们道：“希望各位海涵，醉月已死，许多事也不能挽回，就此了了，可好？”江月轻叹，道：“事已至此，真的是无从挽回了……”她反思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不过是两个相爱的人想要在一起罢了，到如今反而引来一片冰冷的局面。

 一场覆国阴谋就此落幕，让人意犹未尽。不知几人会如此感慨，反正泽帝陈泽宇是这样想的，郭帅常伴于君侧自然知道陛下为何而皱眉，颇有些无奈，他的主上真的太不像皇上了，一时兴起便插足江湖，幸亏外表看去还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可是有些事还没有完，巫迪文依然怔怔地注视着悬崖之下，不知想些什么。

 “巫公子，两年前宫内失窃的东西中有一味治疗耳疾的圣药，叫做紫梦苁蓉。”离开前，郭帅淡淡提了一句。

 “紫梦苁蓉？”巫迪文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头豁然开朗，他忆起前不久与张晓晨的一次对话：

 “紫梦苁蓉是什么药？不知晓波寻它做什么用，若是有药性相似的应该也可以吧。”那时巫迪文遍寻晓波而不得，晓晨安慰他，若宋晓波真是出门寻药，那寻着了所需的必会回来，于是巫迪文如是问。

 “紫梦苁蓉么？我怎么记得天宇说他要找的是什么紫丁地花？许是我记错了吧。”

 如今所有的一切串连起来，巫迪文终于明白了宋晓波离开前一夜那双望着自己的明眸中包含的悲伤与温柔。原来如此！突然脸上一凉，有水痕慢慢滑过，他抬头，阴沉了数日的天空飘起了纯白的雪，一片片，一团团，漫天盖地，似欲还这世界一个清明。
 
 凤凰镇是个小地方，小到镇口的炊烟袅袅升起可以一直随风拖散到镇尾；清晨，老王家的大公鸡以叫，全镇人都会跟着醒过来。与其他水乡小镇一样，凤凰镇旁也蜿蜒流过一条清澈的小河，河边种了许许多多的凤凰花，春天到时，大朵大朵鲜红的花似霞如火，烧得碧绿的河水红彤彤的，也染红了在河边浣洗女子的脸颊。

 巫迪文来到这个小镇时正是落花时节，艳丽的花瓣随风而落，逐水而逝，仿佛飘的是一片片小小星火，铺就了一地的燎原之火。他就踏着这火进了小镇，又踏着这火找到了宋晓波。好心的浣纱女给这俊朗的外乡人指的路，听到他诚恳的道谢羞涩地低下了头去，又忍不住追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再也望不到了才三三两两猜测起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与其中不为人知的故事。这软语轻笑，间或娇声嗔骂都投入碧水之中，一时惊了近处嬉水的一群白鸭，模糊了她们秀丽的倒影。

 宋晓波正坐在河边的一处青石板上，随手折一柳条，削成一支粗糙的树笛也吹得婉转如春莺，引来一帮小孩好奇地围了上来，争相折柳为笛，玩得不亦乐乎。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有时站起身帮着孩子们攀下高枝，阳光洒在晓波清朗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他淡淡地笑着，单纯干净得像个孩子。巫迪文想起当年初见的情形，那吸引住自己的清澈眼神，那溪水旁的清浅一笑，之后自己再没能从这人身上移开过眼了。一切恍如隔世一般，自己与他又回到了起点。

 “晓波……”巫迪文轻轻唤道，口吻中的犹豫和不确定与当年如出一辙，只是那时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爱，而如今……宋晓波与嬉戏的孩子们一同望了过去，来者逆光而站，仿佛刚刚从阳光中分娩而出，湿漉漉的光明反倒隐住了他的脸，晓波不由眯起了眼，但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一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