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归
序、
季远归十二那年，生了场大病。
那病生得凶险异常，又十天半月没个歇止的。算命师傅来了也只说是命数犯冲，需找个阴地镇镇。季老家主素来不懂阴阳命理，自然也不知这话真假；但此时此刻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将最宠爱的小公子送进季府那个据说是阴气极重的院子将养。
这事几年后季小公子回想起来，始终觉得荒谬。听说过病了要娶亲冲喜要寻风水宝地的，却从未有人把病人往阴地里推的。但万事讲究一个缘字，如若当初他不进北苑，也不会有今日光景。
这其中的事说繁极繁，硬要往简了里说，倒也不难，就一句话。
总而言之，季小公子在十二那年，遇上了只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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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凉州天寒，冬日雪尤胜。
季远归搬来北苑第二天便下了场鹅毛大雪，雪片如席纷纷扬扬，便连苑外那枯败竹林都一夜变作雪林。
屋内倒还暖和。年幼的季小公子靠坐在火炉边取暖，因病而致的苍白脸色也渐染上淡淡红晕。手边是大夫再三叮嘱一日不可少的药酒，沁出的香味醇厚浓郁，几可醉人。这也是小公子对汤药素来敬而远之，却独独对其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季远归才端起药碗；正打算一饮而尽，却忽而瞪大了眼，久久不能言语。
只见碗中药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碗可见底时更是听得“吸溜”一声，似是暗中那人满意以极，连最后一层薄浆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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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出了这档子事，除非是白日见了鬼。
还是酒鬼。
季小公子望着空无一物的药碗半天没回过神。直到身畔一声轻笑，有人低低侃道：“小鬼头别不动啊，吓傻了？”
季远归静默半晌，咬牙嘀咕道：“你才是鬼。”
到底是年少不知事。季远归对所谓鬼怪仅有的了解皆出自府中小侍童私藏的几本志怪小说，当时还费了他不少桂花酥饼。那白底黑字的只说其亡魂本质，却未曾道出与其相处会折损气运乃至阳寿一事。季小公子一来对此懵懂不知，二来又正恼于给这不露正脸的可恶家伙夺食一事，不当着面顶回去他便不姓季，自然也不如世俗人家那般畏惧了。
暗里那人，或说那鬼好似怔了怔，旋即笑出声来：“我确实是鬼。”
季远归才要动作，便觉肩上一沉，似有什么靠了过来；随即有气儿吐在耳畔，却是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那鬼儿轻飘飘倚在小公子身上，屋中渐渐晕开的是清浅梅香，无根无源却沁人心脾。
“他”说：“这酒味道不错，再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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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孔夫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季公子曰：私以为，养叶君之难更甚于前。
言毕，季公子喟然长叹，热泪盈眶。
那只酒鬼叫叶君。
那只一喝一大半毫不理会季远归哀怨神情的酒鬼叫叶君。
叶君其实不难养，给酒便够。却是不巧，季远归什么都能给，唯独那酒不行。
却偏又防不住，
叫上一碗，他喝去大半；叫上两碗，他喝一碗半……以此类推，季小公子不难发现，不论如何挣扎，自个儿都仅有小半碗得尝。
“年少酗酒，是为不智。”叶君笑着弹他脑门。季远归只觉额上一痛，却偏偏寻不见人，赌气别了脑袋不理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酒鬼。
叶君遂妥协，坦言这酒利于自身伤势恢复，可使自己早日离开阴地禁锢。季远归刚听着心软，那家伙却又得寸进尺地缠上来，虽不见神情，凭语气到也不难想象那死皮赖脸的样子。
季小公子直给那家伙缠得心烦，把自己缩在被里团成个团儿，半晌才脆生生道：“要多些也不是不行，我要看你的脸。”
叶君聒噪声戛然而止。
季小公子闷在被中偷着乐，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叶君虽是不正经些，那声儿却是极好听的；有时他小口啜着留下的小半碗汤药听他谈天说地，没来由地极想看看这有着一副清浅而不失阳刚嗓子的家伙是怎生一个皮相。想必是不差的罢——既如此，他生前又从业何处？是商行天下的贾人，抑或纵马斜桥的游子？至于贵公子与侠客这小说中常见的两行，他是想也未想。叶君那德行，给他们背包倒差不离……
季小公子在这儿浮想联翩，思及乐人处还情不自禁笑上两声。冷不防那家伙运诀隔空一把掀开被子，正经道：“你可看好了。”
季远归愣在当场。
床边有一枚小铜镜，平日起身一睁眼便能看得到。只是这回本是娘亲遗物的镜中映出的却非目瞪口呆的季小公子，而是另一张脸。
华衣执扇如许风流，黑发未束自披于肩，目似含笑，唇角轻挑；一点懒散，一点狡黠。
果是极好皮相。

W

是……小优吗……我记性差啊趴……
好萌的文！我记得以前也看过一篇人鬼的故事，汤汤写的《烟·囱》……那一篇文也是超级超级暖啊人鬼相依为命啊什么的……虽然是一女孩一男孩一鬼……
加油加油！坐等后续！

好棒啊qw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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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每次看小优的古风都觉得超舒服的！！超棒！！！
要高考是吗那就加油辣w考的全会蒙的全对！w

三、
那日之后，北苑药酒的供应便愈发频繁，而季小公子似也真应了那算命道士之言，静养数日后脸色日渐红润，已是康复之兆。
兴许是北苑养病过于苦闷，这些日子小公子也多了不少偏好。如喝药酒时必要独处，如午后总要上苑中竹林闲逛。季老爷替他寻来的玩伴他不愿收，却总爱翻了闲书自言自语。但若要说中邪，却也不像。
冬日午后，天依旧偏冷。季远归披了狐裘携了壶药酒来到林子。碎石子小径上积雪未融，和着漫眼枯竹不时随了风抖落些零散雪水，虽不甚寒冷，却亦予人莫名凉气。
只是此刻季小公子却无丝毫为景所动的自觉。他闲下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握了枚铜镜，镜中所显无非是竹林尽头那高大院墙。那院墙也好些年了，墙根已有些受潮泛黄，漫上细密枯草更显荒芜。这本没甚可看，但此时那枯草之上却无端多了个人。一个离了铜镜便见不着的家伙。
现在那家伙正翘了二郎腿东倒西歪躺在枯草堆里，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勾了只制作精良的酒壶举得老高；壶口倾斜的角度虽险，中从流下的液体却一滴不落落入他口中。一时满林都是浓密酒香，因透着丝丝恰到好处的药香而更显香醇。再细看，他手中酒壶和季远归手上的并无二致，显然是出自同处。
叶君在这里喝的优哉游哉，那厢季家公子脸却黑了一半。再开口，已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意味：
“酒窖新酿的药酒又给你偷喝了？”
镜中人一怔，慢悠悠收起酒壶转过脸来，“……平日你不是还得再一刻钟才过来么？”
“……”这是默认了前几日偷酒的罪行了。季远归虽早料到如此，抓住他这般也绝非一次两次，但仍气不打一处来。虽说二人有约在先，但这家伙也实在太过嚣张；至今偷喝的酒都快超出自己平时供应近一倍了。再下去，季家酒窖非得给他喝空不可。
于是季小公子鼓了两腮掉头便走，冷不防撞上面前一物。虽看不见也毫无温度，却是真实存在。他熟门熟路将手中铜镜斜了个角度，果见叶君笑吟吟立在跟前。他明显是刚爬起来，一头黑发乱蓬蓬还沾着几片枯黄草叶，却笑得眉眼弯弯，更有几分平日不见的温和隐在风流狡黠之下，令人一时移不开眼。
叶君伸手捏捏小公子因气恼而鼓起的腮帮子，将手中近乎全空的酒壶交还：
“不是一直想出府走走么，权当叶某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