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咸丰年间,跋涉了千山万水的道士张孔山在二王庙前停了下来,他俯身摸了摸沉重而疲惫的双脚,然后抬头看了看漫天血红的夕阳,忍不住长叹一声,他走得实在太苦,太累了。应该歇歇脚了,他已经将半生的心血倾注在对中国古典音乐的挖掘和整理上了,一曲《流水》耗费了他三十多年光阴而至今仍然茫无头绪。 临睡前,张孔山将身上惟一的行囊:一卷琴谱和一把古琴轻轻地放在了床头。这是他一生的精神之所在,他善待它们,珍爱它们,因为他知道,自从钟子期和俞伯牙逝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完整的《流水》曲谱,而手中的这一把古琴曾被汉赋大家司马相如亲手抚过一曲《凤求凰》,千古流芳。他不能不热爱它们,他甚至已经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古琴上的每一根弦。
异常劳困的张孔山是在一阵流水声中醒来的,在那一瞬间,张孔山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他的脑中一片空明,在他心中淤积、堵塞、凝滞了几十年的音乐像流水一样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轻盈的奔走,蜿蜒而下。他迫不及待地披衣起床,点燃油灯,抽出枕下的《流水》曲谱,他一边嘴里哼着曲子,一边兴奋地用手指敲打着桌沿。此时,院中皓月当空,丹桂飘香,几声夏蝉的鸣叫平添了几分幽意。而傍着玉垒山前行的岷江水波澜壮阔,浩荡奔流,阵阵涛声伴着张孔山的无眠。从一片迷茫中豁然开朗的张孔山口衔曲谱,怀抱古琴,踉踉跄跄地奔到江边,将那具伴随他一生的古琴放在一张石几上,拢发整冠,紧衣束带,盘膝坐于几前,双目微闭,连他那干枯了多年的脸庞,也在一瞬间朗润起来,丰盈起来,只见他十指一抚。“铮——”,一声悠扬的琴声和着岷江的流水声蔓延开来,月光粼粼的江面上,琴声一波一波的荡漾开去,张孔山那纷飞的思绪也随着一曲《流水》缓缓地流淌。音乐缓缓流动,初始如潺湲滴沥,继尔如幽泉出山,风发水涌,已有汪洋浩瀚不可测度之势,到了滚拂起段,极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息心静听,宛若独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几疑此身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而尾声则是轻舟已过,一势已呈汪洋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