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正静静地躺在临时支起的床上,睡容安详。只是眼上覆着的白布令他感到格外刺眼。终于又见到她了啊!就在不久前,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与她诀别,现在终于又见到她了啊!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坐在床沿上,为她掖了掖被子,静静地看着她。
当时自己从马厩中牵出摘星时极端的痛苦至今还记得。摘星与逐月分离时不舍的嘶鸣硬生生地扯着他的心,将他的心扯得血肉模糊。他当时确实是犹豫了,可是自己这个样子早已经不能护她周全,反而还要成为她一辈子的累赘。他黑小虎就是成为废人也决不会牵扯到别人,更何况是她,是自己最最舍不得难过的她!念此,他不顾摘星的挣脱,不顾自己的不舍,狠狠地将辔头一拉,往茫茫的黑夜中奔去。
那时前些日子落下的雪尚未消融殆尽,马跑得越是偏远,越是能听到蹄子踏在雪地上的声音愈加清晰。他想,头一年的雪,到来年也化不干净啊。
而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的眼医好了而她的眼却伤了。他也说不出自己现下是该庆幸多些还是悲伤多些。看着她白净的面庞上覆着纱布,突然间不安便密密麻麻地攫取了心头,怎么会这么巧!她若是在群玉山上便伤了眼睛,那她还有什么法子找到自己?那她这眼睛······不会,绝对不会这样!他不愿去多想,更不敢想下去,然而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只见床上的少女动了动,黑小虎急忙抹去嘴角的血,俯身问道:“醒啦?感觉怎么样?”
眼上覆着纱布的女子从被子里缓缓伸出手来,摸索着伸向对方的脸庞,问道:“小虎,是你吗?”
黑小虎握住她的手,心中一阵酸楚:“是我是我,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而蓝兔并不答话,挣脱了他的手,仍是摸索着触碰到他的脸,他的眼,嘴角缓缓勾出笑意。
黑小虎心里狠狠一疼,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告诉我,你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眼,在群玉山上被剑气所伤,没什么大碍,你······”话还未说完,便被黑小虎打断:“你骗我!”
“我·····”蓝兔心知瞒不住他,便叹了口气。见她叹息,不安与惊恐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把眼给了我?”他心里是多么希望能听到一个“不是”,多么希望这只是自己不切实际的臆测!
可是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虎,我能看见光啊。”
最后一点希望终于被彻底击碎,他瞬间感觉自己连狠狠地斥责一句“谁让你这样做的”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将她搂得更紧了,心却狠狠地疼了起来。
是啊,她心里一直有光,即使是没有了双眼,眼前仍是一片光明的吧。她从不惧怕黑暗,甚至有将别人拉出黑暗的能力。可是,这就足以成为她可以舍弃自己双眼的理由了吗?
昏迷中他抗拒睁开双眼,他不相信心里有光便能看见光明,而现在,他亲耳听到她对自己说,没有了眼睛仍然能看到,心中不知是明白了她为什么这样做后的恍悟,还是为她如此举动而感到悲戚,终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过,她可以给他担忧给他关切甚至引导着他走向光明,可怎么会将眼睛给他!曾经身畔的温柔都像是偷来的幸福,不想自己心爱的姑娘在自己认为彻底沉沦在黑暗中时将最亮最炽热的光给了自己,像燃燃爝火,赤焰不熄。
他想起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看那双眼中火苗跳跃,当时就想,怕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眼睛了吧。
他哑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傻?”而她将头转向窗子,一双覆着白布的眼眶向窗外望去,便要起身,他却将她抱在了怀里,抱着她走向窗边。她没有拒绝,只是用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轻声说:“因为,你就是我的光啊。”说完,明媚地一笑,笑得没有半点阴霾与乌云。
他猛然怔住,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姑娘,而又是多年来都不曾流出过的泪水抑制不住地从脸颊划过,从她的眼睛中流出。
她像是感受到了一样,又笑了一下,说:“你看,天晴了吧。我的心里现在也像这天一样晴啊,你明白吗?”
窗外,树枝上的积雪已经消融殆尽,在风中轻摇,虽是春寒料峭,但也生机勃勃。阳光暖暖地冲破云层,放出柔和的光晕。雪霁天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