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的瞳仁颤动着，带着哭腔高举起双臂。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手从指尖开始化为细碎的光点，如同飞扬的风沙般随风而逝，“烛阴，烛阴感觉不到手——救，救救我——”
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慌乱地蹲下身将她扯进自己怀里试图宽慰这个不停颤抖的瘦小身躯。
毫无用处——她的发梢也开始分解，我怀抱的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腾空而起的光点在我四周盘旋，将我埋没，而我感觉到的只有和她一样的恐慌无助。
目光触及到须佐和天照躲闪的眼睛时，我就知道完蛋了。
“大哥哥——”
烛阴的哭喊变得断断续续，我闭上眼不敢看怀中少女分解的模样。她尖利的哭嚎如同利剑直直地捅穿了我的心脏，我死咬着下唇直到耳边再没半点声息，臂弯里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气。
血腥味在我的唇边弥散。
死寂。
我睁开眼——烛阴——前一秒还扯着我的袖子撒娇的无邪神明，就这么在我跟前化为了虚无。那少女躯体散出的光点灵巧地绕开我的手臂，飘上高空隐没在云海，最终跟着风散于高天原各个角落。
我起身，冷脸瞧着另两位神明——或许我真的不该摆出这种表情去责难他们，可愤怒与不甘已经冲垮了我的理智。
“原来如此……稻姬，也变成光了吧。”
须佐低下头藏起了表情，天照似乎有些不忍，上前一步挡在我与他之间。
“别去刺激他，这不是我们能够帮上忙的事——人们不再相信神明了，弱小的神已经开始纷纷消失。这个森罗万象……即便是森罗万象这样庞大而神圣的存在，也要被更为不可抗拒的力量撕碎了。”
即便已经料到了些许，此刻听到这样的判决也是心中一凉，我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这个世界即将终结，即便是贵为神明的我们也无法抵抗，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天照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用手掩住双目，“你走吧。我们都会死，至少你不该做这个世界的陪葬。”
我们站立于现世与森罗万象的边界。从长桥彼端吹来的风，缓慢地席卷了大地。
而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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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头三尺有神淋

（3）
离众神的世界崩毁还有十天。
神明终是与世界意识相通，随着世界寿命步入尾声他们的面孔也逐步的阴沉憔悴。
我还是没有离开森罗万象，即便通向现世的桥梁近在眼前，即便这个世界即将崩坏成什么都不剩的虚空。
盘腿坐在巨岩顶端托腮远望，不时看见地平线上冰川消融，大块的白色雪盖崩裂落入深不见底的河川旋即被湍急的水流重刷吞噬；耳边不断咯吱作响，有如大地的哀呼。
崩毁，崩毁。所有的事物，都在崩毁。
然而除了拂面的风我感觉不到任何，就如同隔岸观火，一切的一切都毫无真实感可言。
跨年的庆典仿佛发生在昨日，夜空下众神嬉笑打闹，以喜庆色为主的衣袍在苹果糖诱人的甜香中舞动；给自己灌了好酒的神明歪歪斜斜却兴致高昂地挥舞双臂，口中念念有词。
“旧年方去——新年复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祝愿蓬莱天竺高天原三处新年皆无祸津神之灾，风调雨顺多安乐——”
铜锣在耳边炸响，鼓乐声整齐而欢腾，街灯四周人影闪动；举起小杯，那清浅无色的液体一股脑涌进喉管，微红了面颊放弃一切淑女绅士之态随性地狂笑出声。
——应当揉碎这一切，让记忆也落入河川随着世界一并消融。
——不会再有什么祸津神之灾了。
——不会再有什么风调雨顺了。
——不会再有平安喜乐了。
——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神明了。
“愚蠢的凡人，你一动不动坐这里是找死吗？！”
我记不清天照什么时候攥住了我的手腕，也不记得滚石是什么时候直直地朝我的头顶砸落，狼狈蹒跚地奔跑间只觉大地战栗，模模糊糊瞥见眼前少女黑发纷扬。
一远离滑坡的山体我便被毫不留情地甩在地上，臀部撞击到坚实的土地疼的我龇牙咧嘴。天照双手环胸，蹙眉很是不满地瞪视我。
“笨蛋，留在森罗幻象帮不上忙就算了，还给我添麻烦！”她气鼓鼓地一甩袖子，“要不是我拉你，你已经被砸成肉饼了！长点心啊！”
“抱歉……”我小声嗫嚅着，出于礼貌试图抬头与人对视，然而末了却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在有些暗沉的天幕上四下游走，“……真的，非常抱歉。”
不知为什么，那边沉默了很久。
我心慌地悄悄把目光偏回一点以确认对方是否因为我的行径变得更为恼火；本以为会看见绷紧的面孔，然而真正撞见的，却是一双光线反射率高到异常的瞳。
“愚蠢的凡人。”她又低骂了一句，眯起眼莫名颤抖着音调，“……你在哭什么？迎来死亡的是我们，不再被现世需要的也是我们！我们才应该哭吧！你一个男性还泪流满面的，真是难看死了——还不赶紧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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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离众神的世界崩毁还有五天，所到之处已全都硝烟弥漫。冲天的黑雾与不灭的火焰中时不时闪过神明的的影子。
没有谁哭泣着，所闻仅有火舌舔舐树节迸发出的噼啪声，除此之外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天照攥着我的右腕目不斜视地穿过荒芜的土地，力道之大几乎捏碎我的手骨。
我不觉得疼，只觉得眼眶干涩同时呼吸急促又困难。
“天照……”
走在我前面的神明没有回过头来。
有什么正顺着她的手臂流淌而下，如同猩红的蛇，缠绕指尖最终滴落。
我知道那是血。她的血。
“天照……你，疼吗？”
面前的神明脚步一滞，默了几秒避开了我的问题：“没什么，会自愈的。”
——撒谎
这个词组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森罗万象崩坏的同时，世界失去了能量循环方式。此时的神明如同封闭的小小水缸，没有办法从任何地方汲取力量所以有限的灵力很快就会被榨干——至于自愈，这种事已经变得缓慢而痛苦。
我清楚的知道天照要带我去哪里，我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借口。
和其他地域不同，高天原的边界仿佛由那层薄雾守护着，毁灭的力量在水雾外兜着圈子尚未继续朝里进发。湿漉漉的空气中悲戚弥散，我揉了揉鼻子，持续眺望通向现世的长桥，脚底如同生了根，迟迟没有迈开步子。
天照松开了手。
“快走，你什么都做不到，别留在这里惹我心烦。等桥也破坏后，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依旧是一脸的不耐烦，从后面推搡了一把使得我险些跌倒。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神明们疲倦，并且伤痕累累，唯有我这个凡人在天照他们的护佑下几乎毫发未伤。
我或许真的该离开，继续耽搁下去也只会提前我心爱神明们的死期。
咬牙继续踌躇着，几乎是转念之间有什么从我脑袋深处浮起，惊地我不管不顾一把抓起天照的手。
“凡、凡人你做什——”
“和我一起去现世吧！”
我的眼睛在雾中闪闪发亮，激动得语调都不自觉地上扬，“现世的话——现世的话，大家都可以继续活下去——该死，之前怎么没想到——”
天照试图抽回手，然而在我的坚持下并没有得逞。“你疯了吗？这么荒谬的主意——”她皱眉继续在手上用力，仿佛我突然变成了什么魔物一样用陌生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能行——这肯定能行——”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激素作用下血液极速地奔走，心脏如击鼓一般狂跳着就这么站立着也能听见它的轰响；理智告诉我这确实是个疯狂的主意，可我，带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抛弃一切分析思考。

天照怔怔地看了我许久，眼瞳闪烁着，映出了某些我当时并未真正读明白的情绪——可惜，那时竟未能细想——她不再挣扎，任由我攥紧她的手。
“或许你是对的……”她轻声道，并没有明确地表明立场。
——有希望。
我的心蹦到了嗓子眼，没有再问而是试探性地领着她向前，意外的发觉她并没有抗拒，而是顺从地跟上了我的步伐。
我当下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屏息太久不知不觉中竟感觉有些脱力。心中包袱卸去了大半，不再犹豫跨步便上了长桥。
重力压上木板时桥面抗议似的尖叫了一声，于此同时我听到背后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大声抗议起来。
“疼……松手啊凡人，抓着神明的手成何体统！我会走路不用你领！”
这咆哮倒是中气十足。
我连忙松了手，然后才想起她的左臂还有伤。“抱，抱歉……”
“哼。”她揉了揉手腕，义然扭头一副和我势不两立的架势。
而我却没来由地开心起来——
天照也认同了我的假说有可行性，这样一来的话所有神明，尚且存在的所有神明，都用不着死去。
在愉悦心情的驱使下我几乎是小跑着前进，其中嘴也没闲着，将这片土地上的灾祸暂时抛在脑后努力开始寻找可以让气氛缓和的话题。
“对，对了天照，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街上会跑的机械的故事吗？到了那边可千万要小心别被撞了啊——对，还得提醒下其他神明——”
“……哼。”
“呃……还有那个，装束大概得换换不然出门就会被团团围住……”
“……”
“啊对了那边有很多好东西，比方说……那个……那个奶奶做的……和果子！不，和果子这边也有——啊啊那什么樱花水晶冻之类的，有闲钱的话请你吃一个，不过要请八百万神明的话我可是要彻彻底底的破产了哈哈……”
“……”
对方的沉默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行径简直蠢到了家。尴尬地挠挠后脑干笑两声，我扭头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第二次致歉——
然而天照并没有跟着我继续走，她在我松手的那一刻就停下了脚步，站在桥头远远望着我自说自话。
“天、天照？”
我心底腾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它压迫着我的内脏，使我的脑袋无力且眩晕。
“森罗万象的神是没法生活在现世的，说到底我们已经没有了实体，进了现世也只会变成无人可见的幻影……即便是你，也无法听见我们的声音。抱歉……你的方案不可行。”
她抬起了手，缓慢地在空中画了个一字。
待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晚了。桥身被无形的力量炸裂，纷飞的碎屑与烟尘卷着桥板落入河川，我与天照之间隔上了无法跨越的深渊。
“住手！别这样——别这样啊天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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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刚醒，睁开眼望见高远且晴朗的天。我带着一身草叶和昆虫的气息从大榕树底下坐起，揉揉眼睛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有些记不起眼底湿润的理由。
……我为什么在这里来着？
并不急于起身，撑着脑袋百般无赖地环顾四周。电线杆子占了视野很大一部分，上面的麻雀叽叽喳喳地争论不休，你推我挤乱作一团；单车急促地打着铃冲下坡道，车上的少年吹响了口哨，欢快的调子顺着有些古老的街墙飘荡。
古镇和记忆里没什么差别，依旧是安静地，拿岁月沉淀出来的眼睛注视着人们。
——如果能就此忘却所有事，或许还是某种救赎。
但是，世界意志永远都不是什么温柔的主。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哭，没有眼泪，没有发出声音。
我只是揪紧了胸前的衣物直到指关节泛白。
“该死。”我听见自己低骂，“该死……都怪你是个……没用的凡人。”

自up

点个赞~
_(:з」∠)_会写文章真好呢，能感觉到楼主内心的伤感。表面却很安静。我太愚笨不会评价，原谅我吧。

内心刻画的超级棒...

lz快更。

打算改下第五节……所以删掉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