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丝墨衣墨羽扇】
扬州四月,云轻烟弱,须臾之间明灭千帐灯火。纸醉金迷丝竹管弦,虽不及京城的喧嚣,却也在簇簇烟火间绽开三千繁华,分不清闲适与奢靡。柔柔的光线蜿蜒入竹林隐处的阁楼,透过雕花镂空的红木窗,在桌案上投下淡金色的流光碎影。墙上的山水画都蒙上淡淡的暖意,千毫泼墨间去了几分寒凉之气。
那真的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少年,仅及弱冠之年,一头墨丝精心疏离后被白玉簪固定住,深邃冰冷的眸竟是澄澈的湛紫色。若非少年深入骨髓的冷厉,那样一双紫眸定是无尽的魅意。本应是年少朝气的年纪,一袭墨衫却是让人不得不忽略少年的稚气,正视其致命的凉薄,又似暗色的凄厉。
墨羽扇,墨丝缠,墨衣入画,倾了天下。
若不是那白得病态的肤色和少年太过冷凝的性格,这倒是一个比传言还要讨人喜欢的孩子。伽罗如是想。
送走满脸谄媚之色的府尹,男人旋身有些慵懒地半躺于软榻之上,凤目微扬,目光触及少年略显稚嫩却棱角分明的面容时蓝眸中掠过一丝少有的惊艳却又带着小小的惋惜。这样一个沉稳内敛的少年只要稍加提点,日后必是少有的聪慧,可惜少年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色,明显是久病不愈才会有的。
双手交叉相叠托起下颚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淡色的薄唇上扬一个意味不清的弧度:“小心少爷既然厌倦了京城的喧闹,又何必到扬州这繁华之地?”小心拂手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袖袍缱绻间竟满是冷意:“我本欲只身去苏州,不过是途中道阻而被迫止于扬州罢了。”“江南倒是一个闲适的好去处。”伽罗高深莫测的扯了扯唇角,笑容里是小心看不懂的深意,“素问小心少爷生性喜静,如今看来倒是所言不虚,不然也不会借住我的竹阁。”少年的眸光沉了沉,并不答话,十指璇翻间挥开墨色的羽扇,纯粹的墨色,像是无意间打翻了砚台而沾染上的色泽。伽罗的身形微微一顿,眼底流光微转,冰蓝色的瞳中晕轮开浅浅的冷意,似笑非笑的开口:“墨羽扇,倒不如白骨扇。”少年微愣。伽罗轻托起方案上的茶杯,敲开紫砂杯盖送至淡色的唇边,伴随着茶叶特有的清香的白雾刺激得眼角都微微发涩:竹阁虽不比江南,却也足以让你好好养病。“听见”养病“二字时小心冷冷的扯了扯冰白色的唇,明灭不定的嘲讽之色迅速湮灭于湛紫色的瞳。
直至那方墨色的衣袍于转角处消失,掌心之中传出清脆的破裂声,紫玉茶杯却于须臾之间寸寸碎裂,尖锐的碎片划破算不上柔软的皮肤,妖艳的血流被掌心中的情色线条割裂开,化作雾状的茶水融入艳色的血珠滴滴坠落在破碎的瓷片上,在暗紫的色泽中蜿蜒出诡异到狰狞的痕迹。
茶者,静心也;竹者,怡情也。
茶散竹毁,则心不静情未怡。
方寸阁楼之下,却是万丈深渊。
旋身而起,一拂水蓝色的袖袍,被茶水浸湿的广袖间隐约可见被血液玷染成暗红的丝线,层层叠叠恍若水中赤练,近视致命的危险。敛去唇角云淡风轻的笑意,眉宇间唯剩让人无法忽视的逼仄的王者气焰。
一失足成千古恨,回头已是百年身。
低沉的笑声于唇齿间溢出,似嘲似讽,缱绻起沉睡数年的痛与恨。天渐黑,花灯坠,繁华落去锦绣千堆,长歌当哭,却是故垒西边对弈一场空败北。再回首,似是心弦乍断,唯余杀机凛然。
苍凉的声线中,是血染的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