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拍手笑沙鸥
这么个小山丘都爬得气喘吁吁的，到底年纪大了，景天想。要知道他曾经背了个人上蜀山——咳，好汉不提当年勇。他摸了摸胡子，看着一绺绺汗湿的白丝笑。头发也早就白了，还有点稀稀拉拉，少年时不懂得珍惜，老了想惜也来不及。
日子过得真是很快啊，似乎昨天他还是个懵懂的小痞子，青春张扬，从来不会难过。一转眼就老了，脸皱巴巴的，鸡皮鹤发。景天叹气，开始找酒壶，端午节喝雄黄酒是正道，只可怜了白娘子。
不过掏来掏去也没找着，景天才懊恼地想起自己被强制戒酒已经有大半年，一应物事早就扔得没影儿了。他搔搔头皮，坐下来看远处风景。
其实有人说过“景兄弟就算老了也最帅”这类话的。景天又叹气，双眉皱了起来。
那人还说过什么来着？他眯起眼。
“长卿愿意”、“真的很爱你”、“你今天最帅”……还有“我相信你”。
景天把这些句子和那三百天藏在心里，觉得它们比饴糖还甜。唉，现在他牙齿都掉了许多，倒是不怕吃糖蛀牙了。他一边如此胡乱想着，一边起身。肩头梳不上的几缕白发落下，景天看见后怔了怔，笑出声，
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
几十年的时光足以将一个人的朱颜化作槁木，青丝变为白发，也能让昔日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改头换面成了有名的学问家。景天拍拍巴掌，正好山坡脚下小池塘里恰有只白色大鸟飞起，他便笑得更大声。记忆里许多年不曾笑这么响亮，都快忘记了自己还能高兴成这样。
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二、拟倩何人
修道有什么好的？还真能修得长生不成？
徐长卿不知道。
旁人眼里徐长卿永远是不苟言笑的蜀山掌门，很少有人听说他也有酒醉痴狂的过往。年幼无知的小弟子甚至会以为掌门生来就是如此，从一根不乱的银色发丝到层叠整齐的紫色道袍。任谁都无法想象徐长卿发脾气或者流眼泪的样子，这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
所以没人知道，徐长卿的心里藏了一段往事。在那些日子里他并没有放下肩负的责任，但因为有另一人的存在，担子都轻了几分。徐长卿珍藏着作为“白豆腐”的时光好像小孩子珍藏着来之不易的一罐糖，不要说舔，光打开盖子看上一眼也会觉得高兴极了。他每天小心翼翼地检查这份记忆有没有少，只有此时他才会温柔恬和地微笑，然后合上盖子出房，变回蜀山掌门。
在天下人心中蜀山代表着道，而掌门徐长卿受所有修道者景仰。他们议论着他多少年来无病无恙，鹤发童颜似乎已得长生之法，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只有徐长卿自己会对着镜中衰残模样叹气，毕竟再怎么精神矍铄，他还是老了。
这时候他想起来有个人曾把肩膀给他倚靠，曾用酒逼他说出内心煎熬。如果没有那人，徐长卿也许连叹气都学不会，更遑论开怀大笑。可最后分离到来，他给了所能给的邀请，对方却没有回应。
从此徐长卿再没有下过蜀山
也许该去看看的，而不是一个人回忆。那是两个人共同的过往，只他一个记了这么些年岂不是亏了？徐长卿轻笑，原来自己身上，仍有景天的影子哪。
莫道长生学不得，学得后，待如何？

三、八难
徐长卿御风而下，不过眨眼间就到了永安当。正要敲门，他难得促狭心起，居然结个法印穿墙而过，径去了书房前。
一路走来，所见皆是古董珍玩。徐长卿心道景兄弟一如当年爱财，耳边忽而听见房内有稚子读书声。
“莫炼丹难。黄河可塞，金可成难。休辟谷难。吸风饮露，长忍饥难。
劝君莫远游难。何处有、西王母难。休采药难。人沉下土，我上天难。”
是辛稼轩的词，却不知景天为何要叫一个小娃娃念这个。
显然那孩子也是如此想的，“老头，让我学这个做什么？还是剑诀好背些。”
“叫你读你就读，哪来那么多废话！”景天往小徒儿头上凿了个栗暴，“怎么废话多得跟你师娘似的。”
原来还是娶亲了，不是雪见姑娘，终有其他人。徐长卿微笑，一把年纪的人，听来也是淡淡的，没有多少难过。他伸手敲门。
“吵什么！”景老板不耐烦地嚷。
声音也如当年一样中气十足呢。徐长卿莞尔道：“景兄弟，是长卿前来叨扰。”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个人对视着，时间的洪流汹涌而过。景天依旧是那个俊逸洒脱的少年郎，徐长卿依旧是那个不染凡尘的道门弟子，仿佛隔绝音信的数十年只是一场幻象，此刻他们仍在蜀道上，等待着这场宿命般的分离开始。
景天突然去拉徐长卿的衣袖，把他扯进了屋。
“这就是师娘？”景天的徒弟在书桌后探头探脑，冷不防被师父一把提溜起来放在身前，忙对紫衣人唱了个喏，“小子姓李，名三思，不知师娘驾临，还望恕罪则个。”
“小混账上哪儿学的！”景天又敲了他一下，转头向徐长卿笑，“还走么？”
徐长卿沉吟片刻，终于前行几步，给了景天一个拥抱，“不走了。”
此处便是家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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