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死去的第二天，我遇到了李仲义——在唐门下一任门主唐无影的窗外。彼时他正撅着屁股，通过敞开的窗户将半个身子探入屋内，举着手用力摇晃，偏偏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一个猥琐的贼：“无影~无影我来啦~”
我假装没看到，淡定的从他身边飘过，在偌大的唐家堡逛完三圈回来再看，他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无影无影’喊个不停。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腿一脚踹在他高耸的臀尖，直接把他踢进屋里面，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你做鬼就不能有点出息？你死都死了，在外面喊有什么用，就应该进屋里光明正大的偷窥啊！”
李仲义回头看了看那面窗和半人高的墙，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半晌后眨了眨眼，对着坐在书案后批阅报告的青年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无影，我进来了。”
我看看他，再看看头也不抬的唐无影，深深觉得李仲义有病。
生理心理的，由内而外的，特别是脑子上的。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一直遇到这个有病的丐帮。有时候是在演武场，有时候是在饮露峡，有时候是在问道坡，不管在哪个地方，他的目光从来都是追随着唐无影的身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唐无影的窗外，摆出一副愚蠢而又欣喜地姿态，周而复始的呼喊那个人。
第七天的时候，我从树上飘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李仲义的一声‘无影’哽在喉咙里，硬生生去掉了半截，变成一个奇怪的腔调。他僵着姿势许久，才缓缓把举在半空的手放回下来，嘴角的弧度慢慢绷直，一语不发。
我以为我等不到他的答案了，刚准备走，却听到他的声音蓦然响起，一点也不像他在喊那人名字时的热情洋溢，反而很低沉，也很轻，蕴含着不可见底的绝望：“我知道。”
我停住脚步，扭过身去看他。他脊背挺的很直，看起来轻飘飘的，透过他的身子能看到后面摆放着的那盆快枯萎的花。他侧过头，还算英俊的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你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我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唐门弟子，不需要那种感情。”
他不太在意的笑了笑，又把目光放回到唐无影身上。屋里烛光昏黄，映照在他覆盖住一整张脸的青花鬼面上，晕染开些许温暖的颜色，偶尔翻动纸页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李仲义的那句话便是夹杂在这样细碎的声音里传到我耳内的。
他说：“那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努力的假装我还活着。”

【五】
我后来遇到过其他的鬼，他们大多数不过七天就被鬼差带回到地府去了，就剩下我一个孤魂野鬼在唐家堡游荡。
我经常跟着唐无影，他已经成了唐门的门主，他做的很好，唐门在他的带领下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辉煌，他和他的七秀姑娘已经有了两儿一女，都长得粉雕玉琢，学武学文都很有天分。
除了那一夜，我再也没看到过唐无影失控的样子。他的面具从来没有脱下来过，就算七秀姑娘再三要求甚至和他吵闹他都没有取下来。我想就算拿下面具也没什么用，他已经把面具牢牢戴在了心上，像一把锁，里面锁着一个叫李仲义的死人。
我再也没有遇到过李仲义，我很想把一些我曾经隐瞒的事说给他听，但是我找不到他了，所以我只能把这些事情都说一个又一个鬼听，希望他们以后在江湖里遇到李仲义，能够告诉他，唐无影是真的爱他，但是唐门容不下他，就只是因为他们相爱。
对于下一任门主来说，他的人生早已被规划好，该走什么样的路，该当什么样的人，都已经圈定在一个范围内。然而李仲义，却是他完美人生里的一个污点。
其实那天唐无影拿千机匣指着他的时候只是想让他离开，他的千机匣里连一发弩箭都没有。杀了李仲义的是浮光掠影躲在树后的我，隐身追命，他活不下来。
而且就算杀他的人不是我，那天李仲义也必须死。因为连我都不知道，那片竹林里到底埋伏了多少唐门子弟。
我一再强调，唐门弟子不需要爱，那是蛊虫都及不上的毒，中了毒，喜怒哀乐都由别人控制。杀手一旦有了弱点，离死就不远了。
但是我看着唐无影这些年的生活，却觉得活着当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痛快。
可他连死都不能。
后来的后来，有一个过了七天还不去地府的鬼问我在等谁，我像李仲义一样躺在唐家堡顶，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笑：“我在代替一具行尸走肉，等一个我亏欠了他一条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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