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土方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坐在长椅上，一个拿着镰刀、穿黑色长袍的人正站在他面前。
这就是死神？那……自己已经走了吧。土方努力回想之前切腹时的情形，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死神开口了。
“你才三十五六吧，就这么急着想走？”
土方觉得这个死神很奇怪，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应该走吗？死神不是只用把人带走就行了吗？
“因为绝望吧。” 土方随便回答了几个字来敷衍死神。
死神也坐了下来，脱下了连着黑袍的帽子，露出了骷髅头。土方对这具骷髅头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感到安心。
“我啊，一直没搞懂，人类为何会想自 杀！”
“这有何奇怪的？与其在生命中承受痛苦和不安，不如在死亡里享受宁静与安睡。”
土方的语气非常平静。
“我见过那么多活着的绝望的人，他们中远远不如你的人比比皆是，可他们并没选择离开。”
土方一直没有回答死神的话，他认为人的不幸是不该被拿来比较的。
死神见土方迟迟未开口，便懒懒散散地打开了一盒草莓牛奶，悠闲地喝了起来，还把另一盒丢给土方，说这是那边的特产，比人间的好喝多了。
土方接过那盒牛奶，但没喝，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喝。
这时，有一个女人路过这里。死神说：“那个女人啊，挺惨的……”
死神说了很多，但土方都无视了，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去听别人的悲惨经历。
看到土方心不在焉，死神有些怒了，“喂，你这个青光眼有在听我说话吗？”
其实，死神只是认为，土方失去的只是他的大将。战乱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他还有其他东西，还可以去拥有其他东西，只是他目前太偏执了。
土方也怒了，他把之前的牛奶盒砸向死神。
“为何要比惨？不幸都是不幸，有可比性吗？”
死神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牛奶盒。
“你脾气不小嘛……不过，不幸的程度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吧。”
土方低头看了看腹部，没有血，没有伤口。果然，人死了，就不会再流血，不会再痛苦了。
死神又说道：“打个比方吧，没有鞋和没有脚，都是不幸，后者更为不幸是吧。”
“好吧，死神先生，那我请问你，别人没有脚和我没有鞋有什么关系？”
“这个……” 死神语塞了。
“两者没有关系！所以不能比！”
土方伸手抚摸了死神的镰刀，然后接着说。
“不管别人有没有脚，我依然还是没有鞋。如果不存在“因为他没有脚了，所以我就有鞋了”的关系的话，我为什么要庆幸其实还有人活得不如我？”
死神似乎觉得这些是他从未听过的“歪理”，于是，马上反驳土方。
“没鞋可以赤脚走路，没脚怎么走？没脚当然更加不幸……”
土方有些恼火了，死神好好干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死了，土方心里高兴，他决定和死神多聊聊。
“就算你要比吧，但对我来说，我没有鞋的绝望完全不比别人没有脚的绝望少，甚至比他多更多。透过别人的不幸看自己是否不幸，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恶心吗！”
死神摸了摸自己的骷髅头的侧脸，应该是在想些什么。只不过那张骷髅面孔上是不会有任何表情的。
“嘛，我就不懂了，你们人类不是一直被教育要知足吗？”
“可我不想自欺欺人，不幸就是不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死神没有再说话，可是土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想快些去见他的大将了。
“好吧，人类要知足，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你是死神，不需要知道人为何绝望以及人的绝望程度，你只管负责把人带走就好了。”
“哎，好吧。我要给你说件事。你跟我来。”
死神领着土方一直往前走，之前土方的周围只有一个长椅，越往前走，周围的事物越来越多，有墙壁，有门，有走廊。
死神边走边说：“一般来说，人们喜欢猜测自杀者的死因，然后他们会把自杀者未曾经历过的痛苦强加在他身上来解释他离去的原因，那不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吗？你能忍受这些？”
只是在土方看来，自己作为一个死人，那些东西已经完全没必要在乎了。
“无所谓了。况且我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吧。 只是一个人死了而已，天空还是一样的蓝，阳光还是一样的灿烂，地球照样在转。”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了一间大房子。
“额，我算是摸透你的想法了，你很安心，你是不是还想说，你的死，你死后，与任何人都再无关系？”
“难道不是吗？”
土方看了看自己的周围，旁边站着一位一直在流泪的老人，他被同样流着泪的家人扶着。死神说卧室里躺着的人是老人的妻子。
“我是来接她的，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寿终正寝，儿孙满堂，与相爱的人牵手走一辈子的人，很幸福吧。土方心想，这下这个死神应该没那么多话可说了吧。
“可是，你才多大岁数呢？她的死，是让生命得到升华。你的死呢？也许只能警醒别人珍爱生命？”
土方有那么一秒钟的时候是脸上冒起了青筋，很想把这个话多的死神的嘴缝上的。为什么一个死神还要来教育自己啊，但他依然继续着和死神的对话。
“那也挺好的，那样的话，我就是从属于我的夜晚中照亮了别人看不见的白天咯。嘛，都无所谓了，赶紧带上那个老太婆一起走吧。”
“这样吧，你再去她的邻居家看看。”
土方走进隔壁的房子，看到病床上躺着的昏迷的人时，他差点崩溃到坐在地上。
“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你啊，天天嚷着切腹，其实自己根本不太会切腹吧。这家的人正好去河边散步，发现了还有呼吸的你。”
死神说完后，戴上了帽子，再次脱掉帽子时，露出来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你居然就是之前那个万事屋老板！？”
土方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不不不，我一直是死神坂田银时。万事屋老板嘛，暂时只是个副业。”
话音落下，这个叫银时的死神点燃了一根烟递给土方。
“抽只烟吧，我记得你喜欢抽烟。”
土方接过烟，夹在手指之间，看着还有呼吸的自己说道：“所以说，我没死？还活着？”
“嗯。很遗憾，你还活着。”
土方一直盯着床上的人。
原来自己还没死。
之前这个叫坂田银时的死神只是在等那位老太太的时候和自己聊天打发时间而已。
“生与死之间的那座桥，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跨过的。我目前也与你无缘，带不走你。”
土方对这滑稽的灵魂出窍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呵呵，你这个不敬业的死神是来给人生的希望的吗？或者说，你不愧是死神，给人的尽是绝望？”
银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看着土方说完后面无表情地抽烟。
土方还想对银时说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他快要回到那具身体里了。
“如果说人生在这世上，就是来受苦的，那你还未受尽苦难吧。”
土方用口型和面部表情告诉银时，苦的定义又是什么？苦的程度，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吧，自己已经够苦了不是吗？但其实还不够？至少还要再回到那具躯壳里忍受之前切腹留下的疼痛。
真是可笑，原来折腾了半天，自己还活着。
土方扔掉手中的烟，站在床前，在和那具躯壳合为一体的时候，银时开口了。
“从没有人教你如何切腹吧，正统的武士教育你们从没享受过，你们也就只是乡下武士而已，却还是那么拼命。”
土方扭过头来看了银时最后一眼，然后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
银时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罢了，现在你也听不见我的话了。若你我有缘，下次见面，再带走你。”
如果这个人不执着于十字切，还有力气时，将刀刃放在脖子处一抹的话，自己这次就会带这个人走了吧，这个人就可以见到他的大将了。可是他没有，因为从没人教过他切腹时还可以那样做。银时是这样想的。
看着躺在床上的土方，银时忍不住叹气。
最高将领的死不就是为了不愿下面的人受牵连吗？对方要你们交出主谋者的首级就宽恕其他人。你的大将这么做是为什么，你还不知道？
不过，自己只是个死神而已，没必要管那么多。反正那家伙还活着，他还有机会思考这些问题。
作为死神，银时也常对人世间的善恶、正义与否无法做出判断，这些都不是绝对化的。那些人都是为武士之志，为曾经的士族利益而战，何错之有？而他们的敌方亦是为好不容易建立的新政权的利益而战，为国家的前进而战，而且双方还都是忠于同一个君主的。只不过因为胜败之分，胜者站在顶端，败者则成了逆贼，过着不如意的生活。
战后的人往往因为受过巨大的创伤，产生极端的想法，变得偏执。也许他们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呢？至少还活着，也算是一大幸事吧。
人类啊，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银时一边感叹一边走出了这间屋子。
于是，土方十四郎，还活着。
只是在那之后，过了半个多月。
一个杂货铺的老板翻开了自己的记事本。
前面部分是对武士时期的自己，对那些战争的回忆。
最后一页写着：
土方十四郎，我曾经的战友，因为切腹的伤口感染恶化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于三天前去世了。
End
2015.05.23
他发现自己坐在长椅上，一个拿着镰刀、穿黑色长袍的人正站在他面前。
这就是死神？那……自己已经走了吧。土方努力回想之前切腹时的情形，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死神开口了。
“你才三十五六吧，就这么急着想走？”
土方觉得这个死神很奇怪，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应该走吗？死神不是只用把人带走就行了吗？
“因为绝望吧。” 土方随便回答了几个字来敷衍死神。
死神也坐了下来，脱下了连着黑袍的帽子，露出了骷髅头。土方对这具骷髅头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感到安心。
“我啊，一直没搞懂，人类为何会想自 杀！”
“这有何奇怪的？与其在生命中承受痛苦和不安，不如在死亡里享受宁静与安睡。”
土方的语气非常平静。
“我见过那么多活着的绝望的人，他们中远远不如你的人比比皆是，可他们并没选择离开。”
土方一直没有回答死神的话，他认为人的不幸是不该被拿来比较的。
死神见土方迟迟未开口，便懒懒散散地打开了一盒草莓牛奶，悠闲地喝了起来，还把另一盒丢给土方，说这是那边的特产，比人间的好喝多了。
土方接过那盒牛奶，但没喝，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喝。
这时，有一个女人路过这里。死神说：“那个女人啊，挺惨的……”
死神说了很多，但土方都无视了，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去听别人的悲惨经历。
看到土方心不在焉，死神有些怒了，“喂，你这个青光眼有在听我说话吗？”
其实，死神只是认为，土方失去的只是他的大将。战乱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他还有其他东西，还可以去拥有其他东西，只是他目前太偏执了。
土方也怒了，他把之前的牛奶盒砸向死神。
“为何要比惨？不幸都是不幸，有可比性吗？”
死神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牛奶盒。
“你脾气不小嘛……不过，不幸的程度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吧。”
土方低头看了看腹部，没有血，没有伤口。果然，人死了，就不会再流血，不会再痛苦了。
死神又说道：“打个比方吧，没有鞋和没有脚，都是不幸，后者更为不幸是吧。”
“好吧，死神先生，那我请问你，别人没有脚和我没有鞋有什么关系？”
“这个……” 死神语塞了。
“两者没有关系！所以不能比！”
土方伸手抚摸了死神的镰刀，然后接着说。
“不管别人有没有脚，我依然还是没有鞋。如果不存在“因为他没有脚了，所以我就有鞋了”的关系的话，我为什么要庆幸其实还有人活得不如我？”
死神似乎觉得这些是他从未听过的“歪理”，于是，马上反驳土方。
“没鞋可以赤脚走路，没脚怎么走？没脚当然更加不幸……”
土方有些恼火了，死神好好干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死了，土方心里高兴，他决定和死神多聊聊。
“就算你要比吧，但对我来说，我没有鞋的绝望完全不比别人没有脚的绝望少，甚至比他多更多。透过别人的不幸看自己是否不幸，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恶心吗！”
死神摸了摸自己的骷髅头的侧脸，应该是在想些什么。只不过那张骷髅面孔上是不会有任何表情的。
“嘛，我就不懂了，你们人类不是一直被教育要知足吗？”
“可我不想自欺欺人，不幸就是不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死神没有再说话，可是土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想快些去见他的大将了。
“好吧，人类要知足，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你是死神，不需要知道人为何绝望以及人的绝望程度，你只管负责把人带走就好了。”
“哎，好吧。我要给你说件事。你跟我来。”
死神领着土方一直往前走，之前土方的周围只有一个长椅，越往前走，周围的事物越来越多，有墙壁，有门，有走廊。
死神边走边说：“一般来说，人们喜欢猜测自杀者的死因，然后他们会把自杀者未曾经历过的痛苦强加在他身上来解释他离去的原因，那不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吗？你能忍受这些？”
只是在土方看来，自己作为一个死人，那些东西已经完全没必要在乎了。
“无所谓了。况且我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吧。 只是一个人死了而已，天空还是一样的蓝，阳光还是一样的灿烂，地球照样在转。”
他们走着走着，来到了一间大房子。
“额，我算是摸透你的想法了，你很安心，你是不是还想说，你的死，你死后，与任何人都再无关系？”
“难道不是吗？”
土方看了看自己的周围，旁边站着一位一直在流泪的老人，他被同样流着泪的家人扶着。死神说卧室里躺着的人是老人的妻子。
“我是来接她的，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寿终正寝，儿孙满堂，与相爱的人牵手走一辈子的人，很幸福吧。土方心想，这下这个死神应该没那么多话可说了吧。
“可是，你才多大岁数呢？她的死，是让生命得到升华。你的死呢？也许只能警醒别人珍爱生命？”
土方有那么一秒钟的时候是脸上冒起了青筋，很想把这个话多的死神的嘴缝上的。为什么一个死神还要来教育自己啊，但他依然继续着和死神的对话。
“那也挺好的，那样的话，我就是从属于我的夜晚中照亮了别人看不见的白天咯。嘛，都无所谓了，赶紧带上那个老太婆一起走吧。”
“这样吧，你再去她的邻居家看看。”
土方走进隔壁的房子，看到病床上躺着的昏迷的人时，他差点崩溃到坐在地上。
“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你啊，天天嚷着切腹，其实自己根本不太会切腹吧。这家的人正好去河边散步，发现了还有呼吸的你。”
死神说完后，戴上了帽子，再次脱掉帽子时，露出来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你居然就是之前那个万事屋老板！？”
土方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不不不，我一直是死神坂田银时。万事屋老板嘛，暂时只是个副业。”
话音落下，这个叫银时的死神点燃了一根烟递给土方。
“抽只烟吧，我记得你喜欢抽烟。”
土方接过烟，夹在手指之间，看着还有呼吸的自己说道：“所以说，我没死？还活着？”
“嗯。很遗憾，你还活着。”
土方一直盯着床上的人。
原来自己还没死。
之前这个叫坂田银时的死神只是在等那位老太太的时候和自己聊天打发时间而已。
“生与死之间的那座桥，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跨过的。我目前也与你无缘，带不走你。”
土方对这滑稽的灵魂出窍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呵呵，你这个不敬业的死神是来给人生的希望的吗？或者说，你不愧是死神，给人的尽是绝望？”
银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看着土方说完后面无表情地抽烟。
土方还想对银时说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他快要回到那具身体里了。
“如果说人生在这世上，就是来受苦的，那你还未受尽苦难吧。”
土方用口型和面部表情告诉银时，苦的定义又是什么？苦的程度，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吧，自己已经够苦了不是吗？但其实还不够？至少还要再回到那具躯壳里忍受之前切腹留下的疼痛。
真是可笑，原来折腾了半天，自己还活着。
土方扔掉手中的烟，站在床前，在和那具躯壳合为一体的时候，银时开口了。
“从没有人教你如何切腹吧，正统的武士教育你们从没享受过，你们也就只是乡下武士而已，却还是那么拼命。”
土方扭过头来看了银时最后一眼，然后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
银时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罢了，现在你也听不见我的话了。若你我有缘，下次见面，再带走你。”
如果这个人不执着于十字切，还有力气时，将刀刃放在脖子处一抹的话，自己这次就会带这个人走了吧，这个人就可以见到他的大将了。可是他没有，因为从没人教过他切腹时还可以那样做。银时是这样想的。
看着躺在床上的土方，银时忍不住叹气。
最高将领的死不就是为了不愿下面的人受牵连吗？对方要你们交出主谋者的首级就宽恕其他人。你的大将这么做是为什么，你还不知道？
不过，自己只是个死神而已，没必要管那么多。反正那家伙还活着，他还有机会思考这些问题。
作为死神，银时也常对人世间的善恶、正义与否无法做出判断，这些都不是绝对化的。那些人都是为武士之志，为曾经的士族利益而战，何错之有？而他们的敌方亦是为好不容易建立的新政权的利益而战，为国家的前进而战，而且双方还都是忠于同一个君主的。只不过因为胜败之分，胜者站在顶端，败者则成了逆贼，过着不如意的生活。
战后的人往往因为受过巨大的创伤，产生极端的想法，变得偏执。也许他们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呢？至少还活着，也算是一大幸事吧。
人类啊，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银时一边感叹一边走出了这间屋子。
于是，土方十四郎，还活着。
只是在那之后，过了半个多月。
一个杂货铺的老板翻开了自己的记事本。
前面部分是对武士时期的自己，对那些战争的回忆。
最后一页写着：
土方十四郎，我曾经的战友，因为切腹的伤口感染恶化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于三天前去世了。
End
2015.05.23
旗木夏日
死了？就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