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着头瞥了他一眼，口中哈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孟叔，你说天怎么一下子就冷了呢。”
孟叔抬起头接过我手中的伞递给我一个暖炉，自己则夹着伞，双手搓着回道“秋天了呢，少爷。”

“可不是。”我悲凉地笑笑，想伸手接住一个雨滴，伸到半空尴尬地收回了手，这个动作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适宜，“文鸢最喜欢这种时节了。”
孟叔偷偷擦了擦眼泪“少爷，您可要节哀。”我却一下子笑了，笑得让人打个寒噤“他要是还在绝不会让我哭的。”
孟叔点点头，引着我往灵堂走去。

为什么要用第一人称呢？

诚然我并不是文墨，我只是一个会在下雨天伸手接雨滴的少女。
文鸢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在紫榆国流传着武有文墨，文有文鸢的说法。其实不管哪个朝代死了一个文臣没有什么大不了，顶多是惋惜一阵文坛没了中流砥柱。可是死了一个鼎鼎有名的武将确实要命的。
我紧了紧狐裘的领子，加快脚步。孟叔也只得继续颤颤巍巍举着伞跟着我。一路上无话，跟我打照面的下人们都红着眼睛福了福，再赶着去做自己的事。
我抿着嘴，忍着自己不停打转的泪水，好在下雨天流泪也算个好借口了。
家父家母离世很早，只留下我和文墨这对双生子，文墨小时候打架打的凶，少不了被先生骂。
每回都是我给他上药，“哥，你不打架就不会被打手板了。”文墨用他没有受伤的手摸摸我的头“我总不能让那帮臭小子说你是个瘸子吧。”然后撤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笑，抻得脸上的淤青疼。
我在十岁之前确实是个瘸子，他们都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为此娘在去世前总觉得对不住我。说我白白生了好相貌。
相貌这种东西真的是可有可无的，委实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文墨总是变着法地哄我开心，其实这些年他揍小王爷揍的最多，只因他最爱嘲笑我的跛腿。每回揍完小王爷总要拉着我去幸灾乐祸一番。
我在知道我要嫁给小王爷之前我并不讨厌他，相反还觉得他怪可怜的，如玉的小脸总要被揍的鼻青脸肿。
和小王爷说亲是半年前的事，估计是皇帝吃饱了撑的才想起我待嫁闺中，硬要把小王爷指给我。
文墨那天就差掀了皇宫了，老皇帝气的胡子直颤。文墨说过我不想嫁谁也不能逼我。
可如今这个事事为我的文墨不在了。
他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他死了别人也不清楚。
他是溺死的，三日前和小王爷游湖，没人知道他落了水，而我恰巧在他旁边。

我决计不能让人知道死的是文墨，当晚我就把如瀑的青丝剪了个彻底，刚刚好好绾个发髻盘在脑顶上。
我谎称死的人是文鸢，而我则是文墨。
灵堂上的烛火随着风摇摆不定，文墨安安静静地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材里。
孟叔用袖子掩着面抽噎不止，礼官告诉我时辰已到，该盖棺定论了。
我扶着他的棺木，摇摇晃晃地靠近他的脸。
文墨，我是知道你是枉死的，我如今就是要查出到底是谁害了你。
泪水终究是没有忍住，我想扑在文墨怀里好好哭上一回。只是文墨再也不可以摸着我的头，侧着脸朝我笑，还非得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我是被谁欺负了，要好好揍回来。
我想到这儿，一度哽咽，理了理他的青丝，缓缓把棺木盖严。
我没有给文墨写什么定论，他一生爱极了自由，绝不喜我用一篇文章草草总结他的一生。

他唯一一次六神无主是在我十岁那年高烧不退，他抱着我从寒涧渊走回京城。
托那次的福，我的腿脚竟也利落了起来。

寒涧渊是紫榆国和东灏国接壤的一片土地奇冷无比。
距京城有百余里远，道难行。文墨竟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回来。

文墨葬礼后的第三天，我几乎将府内的所有下人换了干净，只留下几个忠心护主的老人。
老皇帝期间召见了我一次，无非是叫我节哀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一一应承。
最后他说，可惜令妹和锦之无缘。
锦之当然是小王爷。

说来也巧，出门就碰见了锦之。
锦之看见我先是一怔，随即躲闪起我的目光。
“怎么？这么不愿看见我。”我嘲讽似的看向他，将头仰得高高的。
锦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你是不是变矮了？”
我着实没想过这个问题，气焰减退了一半“你没听过打击会让人变矮吗？”我厚颜无耻地要将这话圆过来。
锦之低头思索一阵，重重点头像是万分相信我的鬼话。

我长吁一口气，赞叹一番小王爷的智商，却也明白说得多错得多的道理。
转身欲走，只听锦之在我身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可让我去看看文鸢？”
我脚下一顿，我委实不知道锦之打得什么主意，我记得在我还是文鸢时他对我并没有怎么上心。
我还是客套地点点头“文鸢知道你来也会高兴吧。”
锦之脸上扯出感激的笑，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也是颇为赞叹自己说瞎话不脸红的本事，只是酸倒了多少牙只有我知道。

文墨的沉睡之处，是他一早就想好的，他是一代奇将，攻城野战的大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以说紫榆国如今之所以如此和平全靠文墨浴血打拼出来的。
他说保家卫国是一个男儿该尽的本分，若是战死也怨不得旁人，只求可以葬在京城郊外，这样离我不远。
我总觉得文墨若是有什么遗憾一定是觉得自己没能死在沙场上。

锦之恭恭敬敬地给文墨的墓鞠了三躬。
我居然在想若是我告诉他在这片土地里长眠的人并不是文鸢他该作何感想。

“其实我挺想死的是你不是文鸢的。”锦之把香插在香炉中。
我哑然，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他究竟是在咒谁死我还没搞清楚呢。
锦之站定，背向着我“文墨，你是知道我喜欢文鸢的。”
我的腿一软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好好消化他刚才的话。“唔……”我应付答道。
“可惜文鸢没有这种想法。”锦之耸耸肩，转头朝我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