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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古典】源氏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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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作人:紫式部
为日本文学著作的巅峰著作,被誉为日本的红楼梦。在日本开启了“物哀”的时代。
成书于公元1001-1008年之间,以日本平安王朝全盛时期为背景,故事描写了四代天皇,历70余年。
“源氏”是小说前半部男主人公的姓,“物语”意为“讲述”,是日本古典文学中的一种体裁,类似于我国唐代的“传奇”。
“物哀”是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家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念,也可以说是他的世界观。这个概念简单地说,是“真情流露”,人心接触外部世界时,触景生情,感物生情,心为之所动,有所感触,这时候自然涌出的情感,或喜悦,或愤怒,或恐惧,或悲伤,或低徊婉转,或思恋憧憬。有这样情感的人,便是懂得“物哀”的人。
世上万事万物的千姿百态,我们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身体力行地体验,把这万事万物都放到心中来品味,内心里把这些事物的情致一一辨清,这就是懂得事物的情致,就是懂得物之哀。进一步说,所谓辨清,就是懂得事物的情致。辨清了,依着它的情致感触到的东西,就是物之哀。
比如说,看到樱花盛开赏心悦目,知道这樱花的赏心悦目,就是知道事物的情致。心中明了这樱花赏心悦目,不禁感到“这花真是赏心悦目啊”,这感觉就是物之哀。
物哀(物の哀れ),「あはれ」这个词,本来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遇到什么时,心有所感而发出的叹息声,用现在话讲,就是「啊~」、「哦~」之类。比如赏月观花,赏心悦目之余,不禁发出“啊~(ああ),真漂亮的花呀”、“哦~(はれ),好一轮明月”这样的感叹。二者加在一起,就是「あはれ」。“物の哀れ“,这个“哀れ”,あはれ(a wa re,日文中r的读音是l,e的读音是ei),本来没有汉字。但是哀情是人心中最深切的触动,后人便注上了“哀れ”。


1楼2015-05-26 10:08回复
    十二 须磨
    【本回写源氏二十六岁三月至二十六岁三月之事。须磨位在神户西面的南海岸。此时大约已有革职流放的消息,故被迫自动离去。】
    源氏公子渐觉世路艰辛,不如意之事越来越多;如果装作无动于衷,隐忍度日,深恐将来遭逢更惨的命运。他想自动离开京都,避居须磨。这地方在古昔曾有名人卜居,但听说现今早已荒凉,连渔人之家也很稀少。住在繁华热闹的地方,又不合乎避地的本意;到离开京都遥远的地方去,又难免怀念故里,牵挂在京的那些人。因此踌躇不决,心乱如麻。
    反复思量过去未来一切事情,但觉可悲之事不胜枚举。这京都地方已可厌弃,然而想起了今将离去,难于抛舍之事,实在甚多。其中尤其是紫姬,她那朝朝暮暮惜别伤离、愁眉不展的样子,越来越厉害,这比任何事情更使他痛心。以前每逢分别,即使明知必可重逢,即使暂时离居一二日,他也总是心挂两头,紫姬也不胜寂寞。何况此度分携,期限无定。正如古歌所云“离情别绪无穷尽,日夜翘盼再见时”②【此古歌见《古今和歌集》。】。如今一旦别去,则因世事无常,或许即成永诀,亦未可知。——如此一想,便觉肝肠断绝。因此有时考虑:“索性悄悄地带她同行,便又如何?”然而在那荒凉的海边,除了惊风骇浪之外无人来访,带着这纤纤弱质同行,实在很不相宜,反而会使我处处为难。——如此一想,便打消此念。紫姬却说:“即使是赴黄泉,我也要跟你同行。”她怨恨源氏公子的犹豫不决。
    那花散里虽然和源氏公子相会之日甚少,但因自己的清苦生涯全然托庇公子照拂,所以她的悲叹也是理之当然。此外与源氏公子偶有一面之缘的、或者曾有往来的女子,暗中伤心的人不可胜数。
    那位出家为尼的藤壶皇后,虽然深恐世人说长道短,于己身不利,因而万事谨慎小心,但也常常偷偷地寄信与源氏公子。源氏公子回想:“她往日若能如此相思,如此多情,我何等欢喜!”又怨恨地想:“我为她受尽煎熬,都是前生孽缘!”
    源氏公子定于三月二十后离京。对外人并不宣布行期,只带平素亲近的侍从七八人,非常秘密地出发了。出发以前,只写几封信向几个知心人告别,绝不声张,悄悄地送去。然而信都写得缠绵悱恻,语重心长,其中定有动人的好文章。可惜作者那时也心情混乱,无意仔细探访,未能记述为憾。
    出发前二三日,源氏公子非常秘密地访问左大臣邸。他乘坐一辆简陋的竹席车,形似侍女用的车子,偷偷地前往,样子十分可怜,别人睹此光景,恍若置身梦幻。他走进葵姬旧居的室中,但觉景象好不凄凉!小公子的乳母以及几个尚未散去的旧日侍女,与源氏公子久别重逢,尽皆欢喜,亲切地前来拜见。看了他那萎顿的姿态,连知识浅陋的青年侍女也都痛感人生之无常,个个泪盈于睫。小公子夕雾长得异常秀美,听见父亲来了,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源氏公子看了,说道:“许久不见,他还认得父亲,乖得很!”便抱起他,让他坐在膝上,样子不胜怜惜。左大臣也来了,与源氏公子面晤。
    他说:“闻吾婿近来寂寞无聊,笼闭家园,本拟前去访晤,闲话昔年琐事。惟老夫已以多病为由,辞去官职,不问政事。若由于一己之事,以龙钟老态频频出入,深恐外间蜚语谣传,谓我急于私而怠于公。虽然已是隐遁之身,于世事可无须顾虑,然而权势专横,深可忌惮,因此闭门不出。闻吾婿即将离京,老年目睹横逆之事,甚是伤心。世路艰险,言之可叹!即今天翻地覆,亦料不到有此逆事。身逢此世,真觉万事都无意趣了!”
    源氏公子答道:“无论如此或如彼,尽是前世果报。推究其源,不外咎由自取。身无官爵之人,虽小犯过失,亦当受朝廷处分。若不自惩,而与常人共处世中,在外国亦认为非法。而似我身居高位之人,听说尚有流放远恶军州之定例。服罪自当更重。若自谓问心无愧,而泰然自若,深恐后患甚多,或将身受更大之耻辱,亦未可知。我为防患未然之计,故尔先行离京耳。”他把离京赴须磨的情由详细禀告了左大臣。
    左大臣谈及种种往事、桐壶院之事,以及桐壶院对源氏公子的关怀,衣袖始终离不开泪眼,源氏公子亦不免陪着挥泪。小公子无心无思地走来走去,有时偎傍外祖父,有时亲近父亲。左大臣看了异常伤心,又说:“逝世之人,我时刻不忘,至今犹有余悲。但倘此人尚在世间,目睹此种逆事,不知何等伤心。今短命而死,免得做此恶梦,在我反觉心慰。惟此幼小孩童,长此依附老人膝下,不得亲近慈父,实为最可悲伤之事。古人即使真犯罪过,亦不致身受如此之重罚。吾婿蒙此不白之冤,想是前世孽障所致。此种冤狱,在外国朝廷亦不乏其例,然必有明确可指之罪状。但此次之事,教人百思不得其原由,实甚可恨!”话语甚长,不能尽述。
    那个三位中将也来了,他陪源氏公子饮酒,直到夜阑。是晚公子便留宿于此。旧日的侍女都来伺候,共谈往事。其中有一个叫做中纳言君的,向来暗中受公子宠爱,胜于别的侍女。这一天此人口上虽然不便说出,而心中窃自悲叹。源氏公子看到她的模样,也在心中偷偷地可怜她。夜色渐深,众人都睡静了,独留这中纳言君陪伴公子谈话。他今晚留宿于此,大约是为此人吧。
    将近黎明,天色尚暗,源氏公子便起身准备出门。其时残月当户,景色清幽,庭中樱花已过盛期,而枝头犹有残红,凄艳可爱。朝雾弥漫,远近模糊,融成一片,这风趣实比秋夜美丽得多。源氏公子靠在屋角的栏杆上,暂时欣赏这般美景。中纳言君大约是要亲来送别,开了边门,坐在门口。源氏公子对她说:“再会之期,想是很难得的了。以前料不到有此世变,因而把随时可以畅聚的年月等闲度过,回想起来实甚可惜!”中纳言君默默不答,只是吞声饮泣。
    老夫人派小公子的乳母宰相君向源氏公子传言:“老身本欲亲自与公子晤谈,只因悲愤之余,心乱如麻,拟待心情稍定,再图相见。岂料公子在天色未晓之时即将离去,殊觉出人意外。这可怜的孩子尚在酣眠,能否待他醒来相送?”源氏公子闻言,泪盈于睫,便吟诗道:
        “远浦渔夫盐灶上,
        烟云可似鸟边山?①”【远浦指须磨海边。鸟边山即鸟边野火葬场葵姬化作烟云之处。】
    这不象是答诗。他对宰相君说:“破晓的别离,并非都是如此伤心的吧。但今朝的伤心,想必能蒙理解。”宰相君答道:“别离两字,教人听了总是不乐。而今朝的别离,特别令人伤心。”说时声泪俱下,可知异常悲恸。源氏公子便央她向老夫人传言:“小婿亦有种种话语欲向岳母大人面禀,其奈悲愤填胸,难于启口,此情伏望谅鉴。酣眠之幼儿,倘令见面,反使我依恋不舍,难于遁世,因此只得硬着心肠,匆匆告辞了。”
    源氏公子出门之时,众侍女都来窥看。其时月落西山,光辉转明。源氏公子映着月光,愁眉不展,神情异常清艳。即使是虎狼,看见了也会泣下,何况这些侍女都是从小与他亲近的人。她们看到他那优美无比的容貌,心中都异常激动。确实如此。老夫人的答诗云:
        “烟云不到须磨浦,
        从此幽魂远别离!”
    哀思越来越多,源氏公子去后,满堂之人尽皆泣不成声。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私邸。但见自己殿内的众侍女似乎昨晚没有睡觉,群集在各处,都在悲叹时势的乖变,侍从室里人影全无,这都是平素亲近的人,他们为欲随从公子赴须磨,都回去与亲友道别了。与公子交情不深的人,惟恐来访问了将受右大臣谴责,因而增多烦恼。所以本来门前车马云集,几无隙地,如今冷冷清清,无人上门了。此时源氏公子方悟世态之炎凉与人情之浇薄,感慨系之。餐厅里的饭桌半是尘埃堆积,铺地的软席处处折叠起来了。源氏公子想:“我在家时尚且如此,将来我走了,更不知何等荒凉呢!”
    来到西殿,但见格子窗还不曾关,大概紫姬通宵凝望、不曾就寝。众青年侍女及女童都在各处廊下假寐,看见公子来了,大家起来迎接。她们都作值宿打扮,憧憧来往。源氏公子看了,又不免伤心,他想:“今后再经若干年月,这些人不耐寂寞,势必纷纷散去。”平日向不在意之事,现在都触目惊心。他对紫姬说:“昨夜只因有这些事,直到破晓才能回家。想你不会疑心我胡行乱为吧。至少在我还居住于京都的期间,是舍不得离开你的。但是现在即将远行,牵怀之事,良然甚多,岂能闭门不出?在这无常的世间,被人视为薄情而唾弃,也毕竟是痛心的。”紫姬只回答道:“除了此次之事以外,世间哪有更大的飞来横祸呢?”她那伤心苦思之状,异于他人,自是理之当然。因为父亲兵部卿亲王一向疏远,她从小依附源氏。何况父亲近来惧怕权势,对公子音问久疏,此次亦绝不前来慰问。旁人见此情形,定然讪笑,紫姬深以为耻。她想:当时不教父亲知道她的下落,倒反而干净。
    兵部卿亲王的正夫人——紫姬的继母——等人说:“这妮子突然交运,立刻倒霉,可见是命苦的。凡是关怀她的人,母亲、外祖母、丈夫,一个个都抛弃她了。”这些话泄露出来,传到了紫姬耳中。她听了非常痛心,从此也绝不与娘家通问了。然而此外全无依靠,身世好不孤单!
    源氏公子谆谆开导她说:“我离京之后,倘朝廷犹不赦罪,多年流放在外,那时虽居岩穴之中,我亦必迎接你去同居。惟现在与你同行,深恐外人指责。身为钦犯之人。日月光明也不得见,倘任情而动,罪孽更加深重。我今生虽未犯过,但前世必有恶业,故尔有此报应。何况流放犯携带家眷,古无前例。在这无法无天的世间,可能遭受更大的祸殃呢。”翌晨,到了日上三竿之时,公子方才起身。
    帅皇子及三位中将①【帅皇子是源氏之异母弟,三位中将即前之头中将,左大臣之子。】来访,源氏公子换穿衣服,准备接见。他说:“我是无官位的人了!”就穿了一件无纹的贵族便服,样子反而优雅。容貌清减了,也反而俊美。为欲整理鬓发,走近镜台,望见消瘦的面影,自己也觉得清秀可爱,便道:“我衰老得很了!难道真象镜中那样消瘦么,可怜!”紫姬眼泪汪汪地望着公子,样子十分难过。公子吟道:
        “此身远戍须磨浦,
        镜影随君永不离。”
    紫姬答道:
        “镜中倩影若长在,
        对此菱花即慰心。”
    她自言自语地吟唱,把身子躲在柱后,借以隐藏脸上的泪痕。源氏公子看见她的样子异常可爱,觉得平生所见无数美人,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帅皇子对源氏公子谈了许多伤心的话,到了日暮方才辞去。


    49楼2015-06-03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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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去年以来,弘徽殿太后被妖魔缠身,时时患病。宫中又出现种种不祥之兆,人心惶惶。朱雀帝的眼疾,曾因虔诚斋戒祈祷而一度好转,但此时又严重起来。圣心恼乱,便于七月二十过后再度降下圣旨,催促源氏从速返京。
      源氏公子知道将来终有返京之一日。然而人世无常,变化不测,结局如何,安能逆料?因此常常愁叹。正在此时,突然接到了催促归京的圣旨。他一方面欢庆喜慰,另一方面想起了今当告辞此浦,又不免惜别伤离。明石道人呢,明知源氏公子返京乃当然之事,然而闻此消息,立刻胸怀郁结,不胜悲伤。既而转念一想:“只要公子青云得意,我便可如愿以偿。”
      这期间源氏公子与明石姬夜夜欢聚。从六月起,明石姬怀了孕,身体常感不适。源氏公子到了即将与明石姬分别的时候,对她的爱情竟比以前更加深厚了。他想:“真奇怪呵!我是命里注定必须受苦的。”便觉心乱如麻。明石姬呢,不消说异常悲伤。这原是理之当然。源氏公子前年曾从京都身登意外可悲之旅途,当时但念将来终可返京,全赖如此,方得自慰。那么此次启程返京,应该欢欣鼓舞,可是一想起何年方得重游此地,便不胜感慨。
      随从诸人闻知即可返京,将与父母妻小团聚,各自欢欣。京中派来迎接的人也到了。人人喜形于色,只有主人明石道人涕泪满襟。匆匆到了仲秋八月,天地也带了哀愁之色。源氏公子怅望长空,方寸缭乱,想道:“我为什么自寻烦恼,以致自昔至今,常为无聊之事而折磨身心?”几个知心的随从者看到这般光景,相与叹道,“怎么办呢?老毛病又发作了。”又私下议论:“几个月以来,绝不让人注目,有时难得悄悄地前去,关系本是淡然的。岂料近来不顾一切,频频往来,这反教那女的受苦呢。”他们又谈到此事的起因,都说是少纳言良清昔年在北山首先提及这个女子。良清听了心中好生不快。
      启程之期就在明后天了。今天和往常不同,不到夜深,源氏公子便到明石姬家去了。往日都因夜深,不曾细看明石姬的容颜。今天仔细端相,觉得这女子品貌端妍,气度高雅,竟是一个意外优越的美人,就此抛舍,实在万分可惜!总得考虑办法,迎接她到京都。他便用这话来慰藉明石姬。在明石姬看来,这个男子相貌之优美,自然不消多说。年来由于长期斋戒修行,面庞稍稍瘦了些,然而相貌反而更加清秀,非言语所能形容,现在这个俏郎君愁容可掬,热泪频流,怀着无限柔情而对我伤离惜别,在我这女子看来,竟觉得仅乎享受这点情爱,已经十分幸福,此外岂敢更有奢望?然而想起了此人如此优越,而我身如此微贱,又觉得无限伤心。此时秋风送来的浪涛之声,异常凄惨。渔夫们烧盐的灶上青烟飘飘在空中,也带着哀愁之相。源氏公子吟道:
          “此度分携暂,他年必相逢。
          正如盐灶上,烟缕方向同。”
      明石姬答诗云:
           “惜别愁无限,心如灶火烧。
           今生悲命薄,怨恨亦徒劳。”
      吟罢嘤嘤啜泣。她此时言语很少,但应有的答话也尽情罄述。
      源氏公子常常倾慕明石姬的琴艺,一度也不曾听赏,引为恨事。此时便对她说:“分携在即,可否为我弹奏一曲,以为临别纪念?”便派人将京中带来的七弦琴取来,自己先轻轻地弹出一个趣味幽深的曲调。深夜肃静无声,琴音优美无比。明石道人听到了,不能自制,也携着筝走进女儿房中来了。明石姬听了琴筝,竟泪如雨下,无法抑止。感动之余,也取过琴来,轻轻地弹出一调,曲趣高雅之极。源氏公子以前听到藤壶皇后弹琴,认为今世独一无二。她的手法艳丽入时,牵惹人心,使听者闻音而想象弹者的美貌,真是高雅无比的妙技。现在这位明石姬的表演呢,风流蕴藉,典雅清幽,令人听了心生妒羡。她所弹的乐曲从来少有人知。长于斯道的源氏公子,也从来不曾听到过如此优美可爱而沁人心肺的曲调。弹到美妙动人之处,忽然停手。源氏公子尚未餍足,心中后悔:“数月以来,为什么始终不曾强请她弹奏呢?”于是一心一意地向她申述永不相忘的誓愿。又对她说:“谨将此琴奉赠,在我俩将来合奏以前,请视此为纪念物。”明石姬即席口占,不加修饰地吟道:
          “信口开河说,我姑记在心。
          从今琴韵里,和泪苦思君。”
      源氏公子抱怨地答道:
          “临别留遗念,宫弦不变音①。【宫弦是七弦琴中央的一弦。】
          愿卿心似此,永不忘前情。
      在这根弦线没有变音以前,我俩必定相逢。”他以此向明石姬保证。但明石姬顾不得将来,只管为目前的别离而伤心饮位,这原也是人情之常。
      动身那一天黎明时分,天还未大亮,就准备出发。京中派来迎接的人都来了,人声嘈杂,源氏公子心情迷惘,还是找个人少的机会,赋诗赠明石姬:
           “别卿离此浦,对景感伤多。
           知我东行后,余波复如何!”
      明石姬答诗云:
           “君行经岁月,茅舍亦荒芜。
           不惯离忧苦,纵身投逝波。”
      源氏公子见她直率道出心事,不禁悲从中来。虽然竭力忍耐,终于泪如泉涌。不悉详情的人猜想:“虽然是穷乡僻壤,二三年来住惯了,一旦匆匆离去,当然不免悲伤。”只有良清心中不快,想道:“一定是同那女的打得火热了。”随从者大家欢喜雀跃,但想起今天为限,即将离去这明石浦,又不免口口声声地伤离惜别。然而这些也毋庸细说了。
      明石道人今天的送别,实在体面之极!凡随从人等,直至最低位的仆役,都受赠珍贵的旅行服装。这等体面的赠品,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源氏公子的旅行服装自不必说,此外又抬了好几只衣箱来,一并奉赠。给他带回京都去的正式礼物,更加丰富多彩,并且用意十分周到。明石姬在公子今天备用的旅行服装上附一首诗:
          “旅衫亲手制,热泪未曾干。
          只恐襟太湿,郎君不要穿。”
      源氏公子读了这诗,便在嘈杂声中匆匆答道:
          “屈指重逢日,相思苦不禁。
          从今披此服,睹物怀斯人。”
      他想此乃一片诚意,便换上了这旅装,并将平则常穿的那件衣服送给了明石姬。这又使她增添了一种引起悲伤的纪念物。这衣服上浓香不散,安得不教人相思刻骨呢?
      明石道人对公子说:“我乃遁世之身,今日不能远送了!”愁眉苦脸的样子,十分可怜。那些年轻女子看了他的脸,都抿着嘴窃笑。道人吟诗道:
          “遁世长年栖海角,
          痴心犹不舍红尘。
      只因爱子情深,以致心思迷乱,竟不能亲送出境了!”又向公子请一个安,央求道:“请恕我谈及儿女之情:公子倘有思念小女之时,务请惠赐玉音!”公子听了这话十分伤心,两颊都哭红了,容姿美不可言。答道:“已结不解之缘,岂能忘怀?不久你自会明白我的心迹。只是这个住处,使我难于舍弃,如之奈何!”便吟诗道:
          “久居此浦悲秋别,
          一似前春去国时。”
      吟时频频举手拭泪。明石道人听了这诗,更加颓丧,几乎不省人事。自从源氏公子去后,他竟变得起居困难,行步蹒跚了。
      明石姬本人的悲伤之情,更加不可言喻。她不欲被人看出,努力镇静。她觉得自己身分的低微,是这悲伤的主因。公子的返京原是不得已之事,但此身竟被遗弃,此恨难以自慰。加之公子的面影常在眼前,永不能忘,因此除了哭泣之外,别无办法。母夫人也无话可安慰她,只是埋怨丈夫:“亏你想得出这种倒霉的办法!总而言之,是我疏忽大意,轻信了你这老顽固的话,以致铸成大错!”明石道人答道:“罢了,不要噜苏了!公子决不会抛弃她,其中自有缘故①【指明石姬已怀孕。】。目前虽然别去,定然会考虑办法。叫她放心,吃点补药吧。啼啼哭哭是不祥的呵!”说罢,将身子靠在屋角里了。乳母和母夫人等还在议论明石道人的顽固与失策,她们说:“几年来一直巴望她早些嫁个如意郎。今番总以为如愿以偿了,岂知才得开始,即便遭逢不幸“!”明石道人听了这些叹声,更加可怜这女儿,心情越发烦乱了。白天,他昏昏沉沉地睡一天,到了夜间,骨碌爬起来。说着:“念珠也不知哪里去了。”就合掌拜佛。徒弟们怪他懈怠,他就在月夜出门,想走到佛堂里去做功课。岂知途中一个失脚,掉进池塘里,又被那些棱角突兀的假山石撞伤了腰。卧病期间,稍稍忘怀了女儿之事。
      且说源氏公子辞别明石浦,道经难波浦时,举行祓禊。又派人到住吉明神神社,说明此次因旅途匆促,未能参拜,且待诸事停当以后,当即专诚前来还愿,酬谢一切神恩。此次之事,确系突如其来,以致十分仓促,不能亲自前往。途中也不游览,急急返都。
      到了二条院,在都迎候的人与从明石浦回来的随从者久别重逢,如在梦中,欢喜之极,相向而哭,声音极其嘈杂。紫姬久被遗弃,自伤命薄,今日重得团圆,其乐可想而知。她在这阔别期间,长得越发标致了。只因长期愁苦,本来密密丛丛的头发稍稍薄了些,反而更加美丽可爱了。源氏公子想道:“从今以后,我将永远伴着这个人儿。”觉得十分心满意足。然而明石浦上那个惜别伤离的人儿的面影,又痛苦地浮现在眼前。总之,为了恋情,源氏公子一生一世不得安宁。
      他把明石姬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紫姬。他谈到明石姬时神情十分激动,紫姬看了心中定然不快。但她装作若无其事,信口吟诵古歌:“我身被遗忘,区区不足惜,却怜弃我者,背誓受天殛。”①【此古歌见《拾遗集》。】借此聊以寄恨。源氏公子听了,觉得非常可爱,又非常可怜。“这样百看不厌的一个美人,我怎么竟然经年累月地与她离别了?”这么一想,自己也觉得诧异。因此更加痛恨这个残酷的世间了。


      57楼2015-06-04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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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源氏公子恢复了官爵,又升任了权大纳言①【大纳言人数,各时代有定额。额外增封者,曰“权大纳言”。】。凡以前因公子而贬斥的人,都恢复了原官位。其欣欣向荣之状,正如枯木逢春,实甚可喜。有一天,朱雀帝召见,源氏公子入觐,帝于玉座前赐坐。左右众宫女等,尤其是桐壶帝时代以来侍奉至今的老年宫女等,看见了源氏公子,都觉得他的相貌长得更加堂皇了。想起了他几年来怎么能久居在那荒凉的海边,大家不胜悲戚,不免号哭了一番,并叹赏公子的美貌。朱雀帝对于公子自觉有愧,此次隆重召见,服装特别讲究,他近来心情不佳,身体十分衰弱。但昨今两日以来,略觉好些,便与源氏公子纵谈各事,直至入夜。
          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月光皎洁,夜色清幽。朱雀帝历历回思住事,感慨无穷,不禁悄然而悲。对公子言道:“迩来久无管弦之兴,昔日常闻皇弟雅奏,多年未得再赏了。”源氏公子慨然赋诗道:
             “落魄仿徨窜海角,
             倏经蛭子跛瘫年。”②【此诗根据日本神话:伊奘诺、伊奘冉,是日本创造天地的夫妇二神。所生第一子名叫“蛭子”,长到三岁,两足瘫痪,不能起立。故“倏经蛭子跛瘫年”,即“倏经三年”之意。蛭子曾乘苇船泛海,故源氏以此自比。又,此夫妇二神在天上时本是兄妹,后来下凡,在一岛上绕柱相会,互相求爱,遂成为夫妇。下面的诗中提及此事。】
        朱雀帝听了这诗,又是怜悯,又是惭愧,便答吟道:
            “二神绕柱终相会,
            莫忆前春去国悲。”
        吟时神采焕发,风姿亦很优美。
        源氏公子复官以后,第一件急务是准备举办法华八讲佛事,以追荐桐壶上皇。他先去参谒皇太子冷泉院。皇太子年方十岁,长得异常健美,看见源氏公子回来,兴奋而又欢喜。源氏公子看了他也感到无限怜爱。皇太子才学非常优越,为人贤明正直,将来君临天下,的确可以无愧。源氏公子等到心情稍定之后,又去参见出家的藤壶皇后。久别重逢,感慨之深可想而知了。
        作者应该补叙一笔:明石浦上护送公子返京的人回浦之时,公子曾托带一封信给明石姬。这封信是瞒过了紫姬而偷偷地写的,缠绵悱恻。信中有云:“夜夜波涛声中,心绪如何排遣,
            遥知浦上无眠夜,
            叹息应如朝雾升。”
        还有那个太宰大弍的女儿五节小姐,偷偷地恋慕源氏公子,曾经寄信到明石浦来。现在公子离浦返京,她的恋情也灰心了,便派一个使者送一封信到二条院。吩咐他只须使个眼色,不必言明是谁的信。信中有诗云:
            “一自须磨通信后,
            罗襟常湿盼君看。”
        源氏公子看见笔迹异常优美,料知是五节的信,便答诗道:
            “自闻音信襟常湿,
            我欲向卿诉怨情。”
        他以前曾经热爱这五节小姐,现在收到她的信,觉得这个人越发可爱了。然而此时他已经规行矩步,恭谨处世,不再有浪漫的举动了。对于花散里等,也只致信问候,并不去访。她们只收到信,反而增添了怨恨。


        58楼2015-06-04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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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氏内大臣回到二条院,休息片刻。然后将嵯峨山中情状讲给紫姬听。他说:“我回家延迟了一天,心里很懊恼。只因那些好事者来找我,硬把我留住了。今天疲劳得很呢。”就进去睡觉了。
          紫姬心中照例很不高兴,源氏内大臣装作不知,开导她说:“你与她身分悬殊,同她比较是不行的。你应该想:尔为尔,我为我。不同她计较才是。”预定这天晚上入宫。此时他转向一旁,忙着写信,大概是给明石姬的。从旁望去,但见写得十分详细。又对使者耳语多时。众侍女看了都感不快。晚上本来想宿在宫中,但因紫姬心绪不佳,终于深夜回家了。明石姬的回信早已送到。源氏内大臣并不隐藏,就在紫姬面前拆阅。信中并无特别使她懊恼的文句,源氏内大臣便对紫姬说:“你把这信撕毁了吧!这种东西很讨厌,放在这里,和我的年纪很不相称。”说着,将身靠在矮几上了,心中却念念不忘地记挂明石姬,只管望着灯火出神,别无话说。
          那封信展开在桌子上,但紫姬装作并不想看的模样。源氏内大臣说:“你硬装不要看,却又偷看。你那眼色才教我不安呢。”说着莞尔而笑,脸上娇憨之色可掬。他靠近紫姬身旁,对她言道:“不瞒你说,她已经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孩,可见前世宿缘不浅。然而这母亲身分低微,我公然把这孩子当作女儿抚养,又恐惹人议论。因此我很烦恼。请你体谅我,代我想个办法,一切由你作主吧。你道如何是好?接她到这里来由你抚育,好不好?现在已是蛭子之年,这无辜的孩子,我不忍抛弃她。我想给她那小小的腰身上穿一条裙子,如果你不嫌亵渎,请你替她打结,好么?”紫姬答道:“你如此不了解我,竟出我意料之外。你倘如此,我也只得不管你的事了。你该知道,我最喜欢天真烂漫的孩子。这孩子当这年龄,该是何等可爱呵!”她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原来紫姬生性爱好小儿,她很想取得这女孩,抱在手里抚育她。源氏内大臣心中迟疑不决:究竟如何是好?真个迎接她来此么?
          大堰邸内,他不便常去。只有赴嵯峨佛堂念佛之时,乘便去访,每月欢会两次而已。比较起牛郎织女来,差胜一筹。明石姬虽然不敢再有奢望,但心中安得不伤离怨别?


          72楼2015-06-09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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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氏公子对紫姬说:“前年藤壶母后曾在庭院中造一个雪山。这原是世间寻常游戏,但出于母后之意,便成了风流韵事。我每逢四时佳兴,想起了母后夭逝,便觉得遗恨无穷,不胜悼惜。母后总是异常疏远我,因此,我不能接近她,详悉细情。然每次在宫中渴见,母后总视我为可以信赖之人。我也多多仰仗于她,凡事必向她请教。她对人虽不能言善辩,然而言必有中。即使寻常细事,亦必安排妥帖。如此英明之人,世间岂能再得!她秉性温柔沉着,其敦厚周谨与风韵娴雅之处,无人可与并比。只有你和她血缘最近,颇有几分相似。然而有点嫉妒的样子,略有些儿固执,做人太不圆通,真乃美中不足了,前斋院槿姬呢,又另是一种人物。彼此寂寞无聊之时,便互通音信,谈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我也得随时留心,不敢略有放肆。如此高雅之人,现今世上恐只剩她一人了。”紫姬说:“那末我倒要问你:那位尚侍胧月夜,做事周到,人品也很高雅,绝不象一个轻佻之人,怎么和你之间也有了风言风语的传闻?我真想不通了。”源氏公子答道:“你说得是。讲到容颜美丽,她是数一数二的人。至于那件事,我对她不起,想起了后悔莫及。大凡风流之人,年纪越大起来,懊悔之事越多。我自问比别人稳重得多,尚且如此。”说起胧月夜,源氏公子掉了几点眼泪。接着又谈到明石姬,源氏公子说:“这个乡下人,微不足数,被人看轻。不过出身虽然低微,却懂得道理。只是由于出身不如别人,反而气度过分高傲,也终是美中不足。我还没有会过身分十分低微的人。然而十分优越的女子,在这世间也真难得。东院里那个孤居独处的人,心情始终不变,真可赞佩。这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我当初赏识她那谦虚恭谨的美德,因而与她结识。自此以后,她一直是那样谦虚恭谨地安度岁月呢。到了现在,我越发赏识她的厚道,从此不会抛弃她。”两人共话过去现在种种事情,直到夜深。
            月色更加明澄了,万籁无声,幽静可爱。紫姬即景吟道:
                “塘水冰封凝石隙,
                碧天凉月自西沉。”
            她的头略微倾侧,向帘外闲眺,姿态美丽无比。她的发髻和颜貌酷肖源氏公子所恋慕的藤壶母后,妩媚动人。对槿姬的恋慕之情便收了几分回来。此时忽闻鸳鸯叫声。源氏公子即兴吟道:
                “雪夜话沧桑,惺惺惜逝光。
                鸳鸯栖不稳,噪噪恼人肠。”
            入室就寝之后,还是念念不忘藤壶母后。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间,恍惚看见藤壶母后出现眼前。她愁容满面,恨恨地言道:“你说决不泄露秘密,然而我们的恶名终于不能隐藏,教我在阴间又是羞耻,又是痛苦,我好恨啊!”源氏公子想回答,然而好象着了梦魇,说不出活,只是呻吟。紫姬怪道:“哎呀,你为什么?怎么样了?”源氏公子醒来,不见了藤壶母后,非常可惜。心绪缭乱,不知所措。努力隐忍,不觉两泪夺眶而出,后来竟濡湿了枕袖。紫姬弄得莫名其妙,百般慰问,源氏公子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后来吟道:
                “冬夜愁多眠不稳,
                梦迢人去渺难寻。”
            无法续梦,心甚悲伤。次日一早起身,不说原由,只管吩咐各处寺院诵经礼忏。他想:“梦见她恨我,说‘教我在阴间痛苦’,想来事实确是如此。她生前勤修佛法,其他一切罪孽都已消除,只有这一件事,使她在这世间染上了污浊,无法洗刷。”他想象藤壶母后来世受苦之状,心中更觉悲伤。便仔细考虑:有何办法可到这渺茫的幽冥界中去找到她而代她受罪呢?然而公然为藤壶母后举办法事,又恐引起世人议论。况且冷泉帝正在烦恼,闻知了得不怀疑?于是只得专心祷祝阿弥陀佛,祈求往生极乐世界,与藤壶母后同坐莲台。只是:
                “渴慕亡人寻逝迹,
                迷离冥途影无踪。”
            这恐怕又是迷恋俗缘的尘襟了。


            78楼2015-06-10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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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石姬所居的西北一区中,北部隔分,建造仓库。隔垣旁边种着苦竹和茂盛的苍松。一切布置都适宜于观赏雪景。秋尽冬初之时,篱菊傲霜,色彩斑烂夺目,柞林红艳,仿佛傲然独步。此外又移植种种不知名称的深山乔木,枝叶葱茏可爱。
              择于秋分节乔迁。原定大家一起迁入,但秋好皇后嫌其骚扰,略略延期。一向和光同尘的花散里,则于秋分之夜和紫姬一同迁入。紫姬所爱的春院,与此时季节不合,但也饶有雅趣。紫姬乔迁用的车辆,共十五台。前驱者大都是四位、五位的京官。也有六位殿上人,但都选用亲信者。这排场不算体面。为欲避免世人讥评,故一切从简,并无豪华盛大之举。花散里的排场并不亚于紫姬。大公子夕雾侍从奉陪,照料一切。人都以为理应如此。侍女等各有专用房室,仔细隔分,这新院的设备可谓周到之至了。过了五六日,秋好皇后从宫中回来,也乔迁入院。其仪式虽然简朴,亦颇盛大。这位皇后幸运之佳,自不待言。其仪态之优美与大方,亦迥异寻常,最为世人所尊敬。这六条院中各区隔离,但有曲廊相通,可以互相往来,因此诸女友常得叙晤,乐趣甚多。
              到了九月里,处处红叶呈艳,秋好皇后院内秋景之美,不可言喻。有一天秋风瑟瑟的夕暮,皇后用砚盒盖盛了各种红叶,派一个女童致送给紫姬。这女童年龄较长,身穿浓紫色衫子,上罩淡紫面蓝里的外衣,外披红黄色罗汗袗,模样异常姣好。她穿过回廊,走过拱桥,来到紫姬院内。这是一种风雅的仪式,普通都派年长的侍女致送。但秋好皇后为了这女童十分可爱,因此特地派她。这女童惯于伺候贵人,举止大方,仪态优雅,为他人所不可及。皇后赠紫姬诗云:
                  “闻君最爱是春天,盼待春光到小园。
                  请看我家秋院里,舞风红叶影蹁跹。”
              众青年侍女争来招待女童,这光景亦甚可爱。紫姬的答礼,是在那砚盒盖内铺些青苔,布置成岩石模样。又在一枝五叶松枝上附一首诗:
                  “舞风红叶影蹁跹,剩有空枝太可怜。
                  争似岩前松一树,青青春色向人间?”
              这岩前的松树,仔细看来,确是精妙的造物。秋好皇后看了诗,觉得紫姬如此善于即兴拈题,甚可赞佩。源氏对紫姬说:“皇后送你这红叶与诗,有点令人不快。等到春花盛开时,你可报复她了。现在贬斥红叶,对不起立田姬,你且忍受了吧。将来站在樱花荫下,你便可逞强了。”夫妇嬉笑闲谈的光景,真有无限生趣,教人不胜艳羡。这六条院确是最理想的住处,诸位夫人和睦相处,时时互通音问。
              住在大堰邸内的明石姬,自念身分微不足数,不欲与他人同时迁入。直到十月间,他人都已迁定之后,方始悄悄地迁居。迁居时的仪仗,以及其他种种排场,均不逊于其他诸人。源氏关心明石姬所生小女公子的将来,所以明石姬迁入六条院后所受种种待遇,与紫姬等无甚差别,非常优厚周到。


              84楼2015-06-17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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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篝火
                【本回继前回之后,写源氏三十六岁七月之事。】
                这时候世人把内大臣家新来的小姐当作话柄,凡有所闻,必纷纷宣扬。源氏听到此种消息,说道:“不管这样或那样,总而言之,把从来没人见过的一个深闺女子找出来,当作千金小姐看待,稍有缺点,便逢人诉苦,以致引起谣传,内大臣这种作风真不可解!此人过分察察为明,加之思虑疏忽,不曾调查清楚,贸然接了她来。一有不称心处,便闹得不成样子。其实世间万事都可从长计议,妥善处理。”他很可怜那近江君。玉鬘听了这话,想道:“我还算运气好,不曾去投靠父亲。虽说是生身之父,但一向不知道他的性情,蓦地去亲近他,或许也要受辱呢。”她深自庆幸。右近也就此事对她说了许多话。源氏对于玉鬘,虽然怀着那可恨的野心,然而并无任情而动的非礼行为,只是对她的怜爱越来越深。因此玉鬘也渐渐地亲近他,无所顾虑了。
                夏尽秋来,凉风忽起。源氏想起了古歌“吹起我夫衣……”②【古歌:“初秋凉风发,萧瑟甚可喜。吹起我夫衣,衣裾见夹里。”见《古今和歌集》。】之句,颇有萧条冷落之感,难于忍受,便频频地前往探望玉鬘,镇日住在那里,有时指导她弹琴。初五六日的月亮很早就已西沉。略微显得阴暗的天空、风吹荻花的声音,都渐渐地含有秋意了。
                源氏与玉鬘二人以琴作枕而并卧。他心中时时叹息又自问:“如此纯洁的并卧,世间哪有其例?”过分夜深,生怕惹人疑议,便起身准备回去。庭前有几处篝火已经熄灭,源氏就召唤随从的右近大夫,叫他点火。凉气四溢的湖边,亭亭如盖的卫矛树底下,疏疏朗朗地点着松明,离开窗前稍远,室内不受热气。那火光显得很凉爽,照在玉鬘身上,姿态异常艳丽。源氏摸摸她的头发,觉得滑润如玉,雅洁无比。温恭淑慎的姿态实在可爱,逗得他不肯回去了。假意说道:“应该不断地有人在这里点火才是。夏天没有月亮的晚上,庭中没有火光,教人觉得害怕,而且寂寞无聊。”便赋诗赠玉鬘:
                    “胸中情思如篝火,
                    焰重烟浓永来不消。
                你说何时可消呢?虽然不是‘夏夜蚊香爇’①【①古歌:“犹如夏夜蚊香爇,胸底情思不断燃。”见《古今和歌集》。】,情思潜在胸底不断燃烧,毕竟是很痛苦的呀!”玉鬘一想,这话不成样子了,便答诗道:
                    “君心若果如篝火,
                    烟入长空永不还。
                免得外人疑怪也。”源氏看见她面有不快之色,答道:“如此说来,我该走了。”便步出门外。忽闻东院花散里那边传来筝笛合奏之声,音节美妙悦耳。这是夕雾中将和一向时刻不离的几个游伴正在奏乐。源氏说:“吹笛的想必是柏木头中将,吹得真好极了!”他又不想回去了,便派人前去转告夕雾:“这里篝火的光很凉爽,把我留住了。”夕雾立即偕柏木头中将及弁少将三人联袂而来。源氏对他们说:“我听了笛中吹出的秋风乐,不胜哀愁之感呢。”就取过琴来,略弹一节,亲切可爱。夕雾在笛上吹出南吕调,音节十分优美。柏木心里想着玉鬘,歌声迟迟不能出口。源氏催他:“快唱!”柏木的弟弟弁少将便打起拍子来,低声吟唱,其音酷似金钟儿的鸣声。源氏和着琴声唱了两遍,便把琴让与柏木。柏木的爪音,华丽而优美,技法不亚于他的父亲内大臣。
                源氏对三人说:“帘内恐有知音人,今宵不宜多饮酒。我这过了盛年的人,醉后容易感伤哭泣,生怕那时会把隐忍在心中的话说出口来。”玉鬘听到这话很担心。她对柏木和弁少将有不可断绝的兄弟之缘,殊非他人可比。因此她在帘内悄悄地偷看并窃听这两人的举动。但对方做梦也不曾想到。尤其是柏木,他正在倾心恋慕她,今日逢此良机,胸中情思如火,不可遏制。但在人前硬装镇静模样,因此不能畅快地弹琴。


                101楼2015-11-27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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