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他的头发有些蓬乱，衣服也很破旧，一看就是一个潦倒的人。
他面前的盘子已空，原本的七壶酒已倒了四壶，但他仍在喝，他喝酒的样子，若让别人看了，只怕以为是在喝水。他喝到一半，却又不停的咳嗽，咳到最后连腰也弯下来。这样的声音，谁听见了都要心碎的。但店主连动都没有动，只是盯着这个人，他的眼里有同情。
这个人仿佛知道店主一定不会阻止他喝酒，也不会过来帮助他，他仍在咳，但他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巷子对面的那幢大院，他盯得太用力，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火焰，一团痛苦的火焰。
阿吉拉着排车，排车上已摆满了酒。
风在无情的刮，阿吉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将衣服裹紧自己的身体，因为他太冷。
正因为他太冷，所以他停下脚步，他才能看到巷子里亮着的光。
能有这样的光，里面就一定有酒。
韩大奶奶虽然答应每天都给他酒喝，但他已很久没有坐在这样一个店里喝一壶酒了。
他本不该怀念过去，他本不能怀念过去。但有时，人的心思，哪里是自己能做主的？
他还来不及阻止自己，他已走了过去。
他走到店门口时，他已后悔。
孙驼子抹桌子的手已停住，因为他看到店外站着的人。
那个人同样吃惊，他的眼里充满痛苦，他的心此刻就像在忍受刀割。他拼尽全力，才让自己踏步离开。
但孙驼子已冲了出来。
他已站到阿吉的面前，他的眼眶有些发热，眼睛是湿润的。
孙驼子道：“这么久不见，不进来看看我吗？”
阿吉没有说话。
孙驼子叹息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吉在叹气。他心里像堵着一口气，他不敢去看孙驼子，道：“是人总会变。”
孙驼子道：“你不该变成这个样子。你……”
阿吉打断他的话：“但至少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真的过得好吗？只有他自己知道。
孙驼子道：“至少你该进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阿吉看着他，眼里有痛苦，也有感激。他挣扎很久，终于跟着孙驼子走进店里。

顶顶

暖暖暖

二
夜晚的风是寒冷的，吹进人的心里，也是寒冷的。
阿吉已坐在桌前，桌上已摆了酒。阿吉仰头猛灌了一口。酒喝进他的嘴里，是苦涩的味道。
孙驼子看着他，道：“我们有七年没见。”
阿吉点点头。
孙驼子道：“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阿吉没有回答。
孙驼子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吉终于放下酒壶，道：“不论发生什么，我已变成这个样子了。”
孙驼子看着他，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若不是遇到极大的变故，极其伤心的事，他不会变成这样。而且，不愿意让别人认出他。
孙驼子突然觉得，自己叫住他是错误的。
阿吉转头看着角落里的人。
孙驼子道：“他是个酒鬼。”
阿吉点头道：“我也是个酒鬼。既然都是酒鬼，不如一起坐下来喝酒。”
两个人坐到角落的桌子旁。
阿吉道：“你好。”
酒鬼抬起头，看着孙驼子，又看着阿吉，道：“你好。”
孙驼子道：“他是我的朋友。”
阿吉道：“我是阿吉。”
酒鬼道：“我是酒鬼。”
阿吉道：“我知道，我也是一个酒鬼。”
酒鬼笑了笑，继续喝自己的酒。他此刻喝得很慢，因为他又在咳嗽，他每一次都要咳嗽很长时间才能停止。
孙驼子伸手拍着他的背，道：“我劝过他，但他不听。”
阿吉道：“没有一个人能劝酒鬼戒酒的。”
他又往酒鬼的酒杯中倒满酒。
酒鬼抬眼看着阿吉，眼里有感激。
他已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温柔已让他感到陌生，但他愿意感激这个人。
阿吉看着酒鬼，他的心已沉了下来。这个人本是天之骄子，是什么样的事能让这样一个人甘愿潦倒？是巷子对面的那幢大院吗？
阿吉并不十分了解这个人的过去，这对他来说已是遥远的往昔。
他们仍在喝酒，却都沉默不语。
有些时候，朋友相交，本不需要语言的，他们自然而然的成为知己，因为他们本是相同的人。
过了很久，两个人的酒壶都已空了，阿吉缓缓起身。
孙驼子道：“你要走了？”
阿吉点点头，道：“我还有工作要做。”
他转身出门，拉着门口的排车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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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坐在李寻欢的对面，桌上有酒杯，酒杯里有酒。
阿吉将自己面前的酒喝下。
他道：“喝。”
李寻欢也将酒喝下。
喝酒本该是很高兴的事，但在这两人眼里，喝酒是疏解痛苦的一种方法。
即便是酒鬼，也不是天生爱喝酒的。
李寻欢道：“你不该喝的。”
阿吉道：“酒任何时候都应该喝。”
李寻欢道：“一个人若面临未知的战斗，他至少应该保持一份清醒。”
阿吉道：“我现在清醒的很。”
李寻欢叹道：“你还不知道剩下的铁头和铁虎的实力如何，若真如那姑娘所言，大老板在这里的实力并不小。但我们却都不知道他。”
阿吉道：“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虽然势力不小，却在江湖中没有多少名望，按照小丽的说法，他至少是一个商人，做着黑吃黑的生意。另一种是他的势力还是太小，还不足将他放在眼内。”
李寻欢不可置否，道：“我更愿意相信是第二种可能。”
阿吉道：“无论如何，没有人可以阻止别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本没有错。”
这的确没有错，错的是世道。
这个世上，总有一种人，以支配别人的人生为目的，他们期望所有人都听命于自己，这样的人，从来都不知道生命的可贵。
李寻欢斟满酒，笑道：“你我举杯共饮，一醉解千愁，请！”
阿吉也笑了，干下一杯酒。
李寻欢虽然在笑，但心里却是苦的。
没有人可以阻止别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李寻欢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林诗音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毁了林诗音一生的也是他。
但若人生可以重来，回到十一年前，他还会做相同的事。
因为龙啸云是他的兄弟。为了兄弟他可以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他可以将自己的家作为嫁妆，散尽千金，离开这里。
他不该回来，他应该一生都留在关外。
一切都是他的错。
从此他成为一个酒鬼，但酒喝得越多，人越清醒，心就越疼。
李寻欢眉间的皱纹更加深刻，他又开始咳嗽，他的脸越来越红，他的袖子已染上鲜血。
阿吉一面轻拍他的背，一面道：“你这样咳嗽，太过伤肺。”
李寻欢还要去拿酒杯，但酒杯已被阿吉挪开。
李寻欢苦笑道：“我虽比你虚长几岁，却没你过得明白。”
阿吉叹道：“人还是糊涂些好。”
一个人明白的越多，痛苦也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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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有一个裹着头巾卖糖炒栗子的老妇，不远处坐着乞丐，他瑟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阿吉走到老妇面前，问道：“卖什么？”
老妇道：“卖糖炒栗子，又香又大的糖炒栗子。”
阿吉问道：“多少钱一斤？”
老妇道：“二十五大钱一斤。”
阿吉道：“不贵。”
老妇问：“你想买多少？”
阿吉道：“一百斤。”
老妇道：“可我这里只有十几斤。”
阿吉道：“加上你的人，总够一百斤了。”
阿吉话刚说完，手已捏住老妇的脖子。
阿吉道：“一个女人，为何会有胡子？”
老妇叫道：“你、你这个疯子！疯子！”
阿吉道：“我就是疯子，但你比我还疯。”
阿吉手指用力，老妇的脸已变得通红。
阿吉道：“这个巷子常年少有人过，你在这里卖糖炒栗子，不嫌太奇怪了吗？”
远处的乞丐看了几眼，飞身逃走了。
阿吉道：“你的同伴已经走了，你若还不说实话，被人像野狗一样打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个人用力眨眨眼，阿吉刚一松手，他就倒在地上不停咳嗽。
阿吉道：“是谁派你来的？”
那个人道：“是……是竹叶青。”
阿吉道：“竹叶青是谁？”
那个人道：“是大老板的军师，大老板面前最红的两个人之一。”
阿吉问道：“另一个是谁？”
那个人道：“是铁虎，但是他还要十几天才能回来。”
阿吉道：“铁头呢？”
那个人道：“他有个三姨太，三姨太很好赌，他通常在她那里。”

八
夜，灯火辉煌。
阿吉刚走到三姨太的公馆，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这个女人走路的姿势十分妖娆，一看就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阿吉闪身躲进黑暗的阴影里。
但那个女人仍看见他。
她本该看不到他。阿吉想躲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到，但她偏偏看到了。
那个女人愣了一下，急忙忙走过来。
她刚一过来，就被阿吉捏住脖子。但她并没有挣扎，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阿吉，她的眼里全是泪水。
阿吉已送开手，冷冷看着她。
女人道：“是你……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阿吉道：“每个人都会变！”
女人道：“没错，我也变了，我已经成为铁头的三姨太！”
她的声音已颤抖，但她仍竭力控制自己，缓缓道：“我虽然是个婊子，但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但你一定不会记得我，我只不过是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阿吉突然变得温柔，他柔声道：“我记得你，你叫金兰花。”
金兰花已泪流满面，她一面抹去泪水，一面道：“只要你记得我，我死也甘愿！”
阿吉道：“但我却不想任何人记得我！”
金兰花道：“我知道，你的秘密，我就算死也不会说出去。”
阿吉道：“我是来杀铁头的。”
金兰花道：“他就在里面的屋子里。”
阿吉道：“我是来杀你男人的，你不阻止我？”
金兰花道：“他这样的人，总是要死在别人手里的。死在你手里，他并不冤枉。”
阿吉点点头。
金兰花道：“你放心过去，我绝不会承认见过你，这栋公馆，在你进到那间屋子前，都不会有人见过你。”
阿吉已走向那间屋子，他刚一进去，就听到有人说话。
“我劝你还是走的好。”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的头发有些蓬乱，衣服也很破旧，但他的一双眼，却如鹰一样锐利。
铁头道：“我为什么要走？”
中年人道：“你若是现在走，或许还可以多活几年。”
铁头大笑，道：“我听你在放屁！”
中年人道：“我本是奉劝阁下离开的，可惜阁下并不领情。”
从没有人敢在铁头的面前放肆，尤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连刀也拿不住的中年人。但周围的人都已看出这个人是来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