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中时期认识了一批古典音乐爱好者，向他们大力推荐莫扎特的作品，首先从个别冷门的大调作品开推，然后推小调作品。由于欣赏水平和经验有限，我主要听了录音版本比较多的小调器乐作品：著名的d小调安魂曲、g小调交响曲K183及K550、钢琴奏鸣曲K310及K457、幻想曲K397及K475、回旋曲K511、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K60及K304、钢琴三重奏片段K442、钢琴协奏曲K466及K491。在莫扎特的小调作品里，蕴含着难以摆脱的忧郁气息，这可能跟他的生活经历有一定关系。比如K304和K310，就是他旅居巴黎期间母亲去世时创作的，作品里夹杂着亲人离去的愁情，明显地与我们平时接触的莫扎特截然不同。虽然它俩我都演奏过，但这次我想分析的是没弹过的d小调钢琴协奏曲K466。
这部K466属于莫扎特维也纳时期的作品，那时莫扎特可以说是入不敷出，生活压力挺大，也算是体会到了社会险恶。当然这与他创作忧郁的作品并没有什么必然关系，我只是觉得，具有那样气息的莫扎特，在懂得生活艰辛之后，虽然仍是忧郁，但得到了一种抗争的气质。这在他晚期作品里得到体现，而K466中则初现端倪。

作品的开头，弦乐部齐奏d小调大三和弦，奠定基调，切分节奏让人紧张与不安。其后的模进给人神经紧绷的感觉，仿佛翻滚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模进的周期不断缩短，而后长笛声部出现的高音d像是号角，给主题来了次预告。旋律通过音阶下行八度回到d，除了钢琴的所有乐器齐奏，产生震慑感。主题显得极为悲壮，莫扎特在这里用了上行的大调小音阶，体现出了力量。这一段让我眼前浮现千军万马排山倒海并力向前的场景，感到惊愕与畏惧。这是另一个莫扎特，跟我们在弦乐小夜曲或是小步舞曲里感受的他完全不一样。在c、d两个音为特征的两个和弦的交替出现之间我似乎听到他的控诉，对现实的不满。作为作曲家的他很难找到另一种途径，便将情感寄托于作品中了。
其后，是八度-六度-半音的另一个动机，这个动机听起来沉稳而安详，与第一个主题形成对比。然而它还未发展起来，就被一段上行的旋律抹杀了，紧随而来的又是大三和弦上的主题，像是暗示他要反抗的势力太过强大、咄咄逼人。上行的旋律变成八度强调，再次出现，引出最高音d的七次连奏，并重复一遍，使得乐曲达到一个小高潮。这里每一个d音都没有其他音作和声，简单却富有动力，每一次奏出都让我震撼。在这个相对的高音上重复这么多次，并且不作修饰，我把它理解为强烈的愤懑不平，对不公的控诉。莫扎特可能并没有某个特定的发泄对象，但是我联想到了那些穷苦人民的呼声，这就是他们的象征。莫扎特不像贝多芬有身体上的残疾，供后人艺术化地描写；可他的生活也有一层悲剧色彩。在K466里它们都体现出来了。缓和明亮的主题像是代表他自己，而那些紧张的充满压迫感的部分，则代表着困难与障碍。

第二乐章从表面看平平淡淡，实际上暗流涌动。它只有一个小标题“浪漫曲”，甚至没有速度记号。主题乐句在小调与大调之间切换，莫扎特只用了简单的半音、音阶、分解和弦就作出了如此动人的旋律。一切都是那么安详、和谐，乐队加入，乐句发展，美妙的音符令人遐想——我猜这正是莫扎特的目的，把听众引入各人自己的梦幻回忆中，让他们联想起美好时光。
主题的几次重复与变奏之后，突如其来的g小调和弦形成了强烈对比，打破了一切的宁静，d小调的上升音型配合三连音节奏，营造激烈而紧张的气氛。最让人心灵震颤的除了那几个突强的和弦齐奏，就是管乐部的bE-DC-bB旋律下行音阶，每次听都有一种莫名的忧郁，究其原因可能是长笛的bE、双簧管的A和C与低音管#F构成了F的减三和弦，这样的变化和弦让原本在bB大调进行的旋律的色彩也发生了改变，因而产生了前述效果。接着一句钢琴部分在高音区与低音区的呼应使音乐更有层次感，五度-三度进行像是突然冒出的美好想法，第四个音并未继续五度而降低一级只形成四度，像一种对外界环境的试探，低音部分的八度音就立即作出回应，仿佛在打压这种想法。这一段表现了敌对力量的强势，各种对比像是在想象中进行了斗争的预演，转大调的部分暗示已经找到了对敌的办法，连续四段和弦+上行音型的组合则预告胜利来临，这里不像前面有下行的部分，因而说明困难已经不能阻止我们的前进了。短暂的经过句以后，音乐回到主题，动人的旋律再次响起，这里更多地加入了淡然的心态，几段重复之后有一个新的发展，在弦乐器的重复音衬托下，乐句走到了最高音F，并收于bB大调主音，然而这句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稳定，因为莫扎特又用了切分节奏，把本来在强拍上的旋律转移到弱拍上，当然由于钢琴家通常在这里做渐慢，这个切分不明显，但还是带入了不稳定因素。这预示着一个主角与敌对力量反抗决战的结局，也就是第三乐章的到来。

第三乐章的主题由钢琴独奏开始，第一个短暂停顿落在VII级七和弦，这个包含调式内所有不稳定音的和弦上，渲染了极度紧张的场景，符合对于“决战”的设定。这个和弦出现多次，气氛也越来越沉重。几次分解和弦之后，又是不断的同音重复，两次、三次、甚至七次，将这个开篇“亮相”带入高潮，接着乐队齐奏下行音阶，强有力地结束，一个抒情性的新主题出现。这气氛的改变还没持续多久，第一主题再次加入，它引出了第三主题，一个活泼欢快的乐段。在钢琴与乐队的交替中，以标准的莫扎特式伴奏的充满跳跃感的句子将回旋曲带入了第一部分的结尾。这里莫扎特写了三段分解和弦，第一段就完成了大调-小调的转化，三处和弦的小停顿依次更不和谐，音乐回到了第一主题。
主部的第二次出现并没有过多渲染，马上进入了第二主题，这次转入了a小调，经过第一主题又出现并转入g小调，形成了层次与色彩的变化。这次第三主题有了更多变化，从第一次的f小调换到了d小调，变得阴郁了些。第一主部的结尾再现，下行音阶不论是从听觉上还是从读谱的视觉上都很有艺术效果。紧随其后的a小调VII级分解七和弦将色彩带回了乐章开头的感觉，暗示着一种循环和轮回。d小调的V级分解七和弦的出现带有结束的意味。

我把华彩前的几个齐奏视为作曲家给听众思考的动机，在这个乐章里，第三主题已经展现了胜利的曙光，胜利以后的景象是怎样的呢？莫扎特创造性地在第三乐章又加入了供演奏华彩的句子，按往常的习惯，只有第一乐章写华彩。这个第三乐章也使用华彩，在我看来他的意图是做一个总结，对整部作品的总结。这段华彩需要的是戏剧性的表现，而不是单就某一个角度做陈述。在所听的版本里我更偏好莉莉克劳斯的版本。她的华彩中段部分是极弱的慢乐句，像是最后冲刺前的歇脚；部分采用了大调，对前面的紧张气氛起到缓冲作用。虽然没有其他短华彩的演绎听起来爽，但是却是符合我对作品故事性的理解的。而后，大跨度的乐句将情绪再一次带动起来，短促的和弦仍落在不稳定音级上，可这一次它们让人有了期待感。最后一个主题出来了，音乐完全转入大调，乐队突然的闯入像是要分享胜利的喜悦，这情感如此强烈，甚至让人觉得不是与前面的对比、显得过于突兀。然而，结合上文的理解，在这个部分，虚构指代的主角已经找到了抵敌妙招，胜利是水到渠成的结果。邪不压正，第一乐章和第二乐章带来的压力在这里得到释放，音乐仿佛在描写喜悦的人哼着小曲一路远去，富有画面感。钢琴部分两段完全相同的音阶看似无心，却契合欢乐者的心态——能把简单的曲调不由自主地反复咏唱。
至此，困难被克服了，一段故事宣告结束，乐曲也在大调上达到了终止。这样的叙事结构似乎被后人所借鉴，贝多芬很可能就是一个受益者。他曾经完整演奏过的莫扎特的协奏曲只有这一部，而且他还亲自创作了华彩乐段，想必对作品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第四乐章，不也像这部协奏曲一样，与前几个乐章形成了强烈情绪对比吗？在我看来，这部协奏曲的戏剧性和完成度可以与贝五比肩。

在莫扎特这部作品里，我认为突出的闪光点是旋律中的同音反复与半音音程的运用。第一乐章的开头和结尾都在不断强调D音，这是对紧张气氛的渲染；而第三乐章结尾的反复则是表达强烈的欢愉与喜悦之情。同一个手法具有不同的作用，同时又都强调了旋律，突出了主体，使作品的交响效果更丰满。在其它一些作品里，这两点以在协奏里出现为多，在表达强烈情绪方面略逊一筹。半音音程则是又一个特色，在旋律中插入一小段半音阶，音乐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配合着小调的调性特点，这部协奏曲的风格特质就被展现出来了，很是精彩。
与其它几部小调协奏曲和交响曲一样，这部K466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的乐句凸显了莫扎特的个性；阴郁的气质与戏剧性的对立，让我每次聆听时都联想起英雄的故事、英雄的形象。这两者的无缝结合是我在其他作曲家的作品里不曾感受到的。莫扎特，不愧为“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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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每次写完这种文章的感觉就是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反正就是堆字数

d小调确实有种阴郁却又有英雄气质的感觉

只弹过448。。。。而且还没完

喜欢奏鸣曲

弱弱的问一下 他怎么这么喜欢用阿尔贝提低音

此文相当不错，很有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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