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圣诞
将我重新秘密安顿到另一个地方，并未花费太多时间，讽刺的是，目前我所居住的庄园，正是那年我偷偷潜入过的“史密斯”先生的庄园，而我新的身份也是所谓的，“史密斯”夫人。
这座庄园似乎是因我当年的潜入已被亚瑟弃用，我刚到时，有些地方正在清扫。
亚瑟曾在我入住一周后来探视过，而我也将灰礼帽与手下用德语交流一事告诉了他，但我并不觉得这事的幕后人与刚统一不久的德/意/志有关，不过后续如何，作为史密斯夫人的我，不必在意。
就这样，我正式开启了笼中鸟的生活，除了庄园内，我不可外出，甚至在庄园内走动也必须戴上遮盖面容的纱帽，园内仆人数量并不多，许是亚瑟明确要求过，他们禁止与我闲谈，接触过多更是不被允许，其实这样也好，我开始理解他所说的，注定会是离别，倒不如一开始就淡淡的。
庄园很大，除了社交，基本满足了我的一切需求……转眼又是一年圣诞，原本的身份已经随着凯丽的尸体一同被下葬，自然不会再收到任何人的圣诞礼物，这夜如同过去一年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普通，我早早换了睡衣打算入睡。
刚躺上床没多久，房门便被人敲响，“何事？”我坐在床上正犹豫着戴不戴面纱，门外传来女仆的声音，“请夫人到饭厅一趟。” 没有给我追问的机会，我注意到门缝的人影在我回应后立刻走开了，我早就习惯了与庄园仆人们奇怪的相处方式，不管是做事还是通知，总是完成后立刻走人，从不过多停留。
我思索片刻，放弃了戴面纱的念头，起身下床，披了条厚毛毯，举着蜡烛，出门走向饭厅。
近了，饭厅内暖意十足，不知何时还被人稍加装饰过，有着浓浓的节日氛围。还未踏入厅中，我便一眼就看到了主桌位坐着用餐的他。
近一年未见，亚瑟的面容一如从前，未曾改变。我痴痴望了他一眼，随即压制住那股久别重逢的喜悦，回想起路易凯丽生前的模样，我很快冷静下来，不自觉拉紧披在身上的毛毯。
注意到我驻足在厅门处，亚瑟放下刀叉，用餐巾随意抹了抹嘴，笑道，“来了？坐下用餐。” 看着他满脸笑容，我有些恍惚，但还是听从他的意思，坐到了餐桌另一头。
“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见他没有要说事的意思，我只好主动开口询问。没有立刻回答我，亚瑟端起酒杯，小饮一口后，缓缓笑道，“专程来陪你过圣诞，不开心么？”
得到这个答案，我心中并没有太多波澜，我深知祈求的越多，到头来伤的越严重，我看着长桌上精致丰富的圣诞餐，以及对面在烛火映照下微笑着的亚瑟，正色道，“先生不必在意我，一来我不信教，今天对我来说只是和平常一样的普通日子，二来，先生劳苦，实在不用走这一趟。”
我话音刚落，亚瑟便开口道，“从前你不是挺期待圣诞的么？我如果和你一起用餐你会很开心，这也是你自己说过的吧，现在却找出说辞来搪塞我。”
是啊，以前的圣诞节我周围有艾瑞克，凯丽他们，现在，我身边空无一人……我不禁垂眼，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捏住睡裙，“先生也说了，那是从前的我……”
亚瑟搁下酒杯，声音不如之前温柔，“还在伤感吗？我以为你会很快适应过来。”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不解的看向他，转念一想他十多年前告诉我至今未曾有过不舍的离世之人，心下平静许多，正色道，“抱歉，我不如您想的那般冷静。”
“你觉得我冷血？” 亚瑟突然发问，着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注意到他脸上的红晕，更是有点慌乱，亚瑟酒品不好这是出了名的。“不，我只是太过愚笨，没办法做到先生那样。”
他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道，“是啊，我知道你笨，所以才安排你到这儿……” 看他的状态似乎有些微醺，我略微起身，关切的唤道，“先生？”
只见他摆摆手，一手托腮，歪着脑袋冲我笑道，“你知道庄园的女仆长叫什么名字吗？” 面对他突然问出的奇怪问题，我相当不解，也实在不知答案，只能摇头以作回应。
“那就好。” 说着，亚瑟自顾自笑了起来，半眯着眼低声说道，“路边的花怎样枯竭都不会有人在意，可自己精心培育的植物突然死掉，任谁都会伤感，所以现在这样就挺好。”

听亚瑟这么一说，心中不免动容，他这样安排不是为防止我身份的暴露，而是为了让我不再因熟悉的人逝去感到悲伤……眼见他再次举杯饮酒，心下已了然，平时清醒的他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胸腔中久违的悸动感依旧没能给予我勇气，我已经不敢去赌自己是否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先生，您醉了，我找人带您去休息。” 说着我起身想去门口喊人，却意识到我并不知道庄园内仆人的名字，也不知他们一般暗守在何处。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亚瑟跟前。
看着亚瑟脸上绯红一片，我企图伸手去拉他，哪知他抬头嘴角一弯，一番话堵得我无法继续行动，“你喝醉过吗？知道什么是醉酒吗？怎么就觉得我醉了？”
我窘迫的收回手，没话去应对他，只能呆站在他身侧。亚瑟抬头将我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他满足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放下餐巾，自顾自道，“也罢，今日早些休息。”
说着，亚瑟将我扔在一边，自己直直的就往门口走，可刚没走几步，就踉跄起来，我来不及思考，身体自行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他。
对于我突然的接触，不仅是他，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原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他竟沉默着接受了。感受到来自肩膀的压力，我不得不用另一手从他背后绕过环住他的腰。
我们就这样在沉默中缓步走在长廊里，思索了片刻，自己并不清楚庄园内是否有提前被打理好的客房，只得搀扶着亚瑟回到我的房间。
走了好一会儿，总算到达门前，我艰难的开门，小心翼翼地将亚瑟扶上床，不知是扶着他走太累，还是过于心急想要摆脱这种状况，我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摔倒在床。
埋首在亚瑟的胸膛，我嗅到那股熟悉的馨香，同时伴有淡淡的酒精味……意识到情况不对，我只想着快速脱身，忙撑起身子从他的怀里脱离，还不等我挪动双脚，一双手将我再次禁固在他的怀抱……
一瞬间，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身体僵直，动也不敢动，然而对方却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我抑制住狂跳的心，大着胆子看向亚瑟。只见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舒缓，俨然一副睡梦中的模样。
脸上毫无防备，手上的力道却让我挣脱不得。我衣着单薄，身上只披了条毛毯，进房时也腾不出手关门，如此情景，若是被别人撞见，少不了得尴尬。没有办法，我只能保持清醒，等亚瑟彻底熟睡再行动。
听着他的心跳，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好在理智大于感情，我静静等待。约莫过了三十分钟，我再次探头观察亚瑟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睡颜，我叹了口气，打算悄悄抽身，刚一动，亚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还顺势将被子扬起盖住了自己，以及在他身下的我……
若不是他全程闭着眼，脸上还带着醉酒的红晕，我的理性就会被感性压制住了……如此亲密的接触，脸红心跳的生理反应让我认清了现实，哪怕是一年未见，哪怕是凯丽路易的离去，我依旧无法舍弃对亚瑟的情感……
明确被拒绝过，明确被警告过，可他只要稍微一靠近，藏在心底深处的热情之火便会死灰复燃。原以为久不见面便会看淡，原以为将凯丽的死怪罪在他身上自己便会恼他，可是啊，一切的思绪筹谋在他的怀抱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想到如此无力如此没出息的自己，鼻尖一酸，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流出……我……该怎么办才好。
36.交谈
当我再次睁眼，身边已经没有亚瑟的身影，我的心里既庆幸又有些失落。我坐起身来，注意到房门已经被关好，昨夜披在身上的毛毯此刻正躺在沙发上……难道说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清脆的扣门声将我的思绪拉回，门外响起女仆毫无情感的声音，“夫人，早餐已备好。” 重复两次后，门外传来她离去的脚步声。
这样的通知基本上每天同一时间都会发生，不管我起不起，去不去吃，她们总会按照时间备好一切，而我若有什么计划安排，只需在门外特制的木盒中放上写下要求的便条，第二天都会为我准备好。
恰好此刻已经清醒，我换了身居家便服，胡乱梳洗了一下，前往饭厅。
一路上我都在思虑昨晚的事，正当我纠结是不是梦境，我也刚好进入饭厅，与正在用餐的亚瑟对视一眼，心下已了然。
我硬着头皮走到他对面，拉出椅子，尽量保持从容的坐下用餐。亚瑟显然已经是接近尾声，他放下汤勺，漫不经心的擦擦嘴，用他向来自带慵懒感的声音问道，“怎么？没睡好？连招呼也不打。”
我不紧不慢的咀嚼嘴里的面包片，仔细吞咽干净后，抬眼望向他，“早安，先生。” 亚瑟不作回应，直直的盯着我，让人倍感不适。我只好埋头继续吃早餐。
“贺瑞斯送来了悼念信，昨天是我助理的忌日，艾瑞克也回国参加了哀悼……”
冷不防亚瑟说出这句话，我有些错愕，亦不知如何回应，这下该我沉默了。“你……有没有怨我？” 听得他叹息一声，语气中似有愧疚。

我放下手中的面包片，略微擦了擦手，语气淡淡道，“先生和我都清楚，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双赢的办法，我何来理由怨您。” 一反常态，亚瑟竟有些发愣，他垂着眼，无奈的笑笑，“是啊，不在意会存在伤心人的情况下，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自从那次事件后，亚瑟少有在我面前暴露出自己感性的一面，一直在我面前营造冷面无情的他，今日尤为反常。“我如果意气用事，出言怨怼，到时候您又得奚落说教，我可不想一直被骂愚蠢。”
亚瑟并没有顺着我给的台阶下，他只轻声说了句，“抱歉……” 回想起昨夜的事，我再次心乱如麻，我看不透他此刻寓意为何，好在他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今年也是多事的一年啊……” 亚瑟仰头靠着椅背，俨然一副完全松懈的模样，“我是不是该就这样保持现状？” 他接着说道，眼睛瞟向我。
我意识到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再次放下拿点心的手。“嗯，目前来说还没有需要您特地去做的事。” 我话音刚落，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试探性问道，“弗朗西斯家这一年混乱的不行，他……”
我垂眼想了想，亚瑟应该指的是德法大战后，法/国国内爆发巴黎公社革命，又是割地又是赔款，国内还闹内乱，确实是乱的可以。“先生不必担心，自拿破仑大帝后再怎么想恢复曾经的荣光强盛也是不可能的了，虽然弗朗西斯先生战绩败多胜少，法兰西人民的韧劲还是在的，这点冲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听到我的回答，亚瑟微微颔首，继而追问，“我听说他家内乱的势力不同以往？” 我举杯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微微笑道，“那个组织是由工人平民建立的，后世称为‘无产阶级’。”
“‘无产阶级’？” 亚瑟一脸严肃的重复着这个词，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忙补充道，“先生切不可在外使用这个专有词，日后会有伟人著书创造这个词，总之就是指代没有个人资产为他人工作的打工人。”
“有时候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很谨慎，这个词终会被使用，由你说出或是由他人说出又有什么区别呢？毕竟现在你是唯一知道这个词的人。” 亚瑟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我慌乱的样子有些好笑。
我依旧不改面上严肃的表情，很郑重的说道，“保持历史原有的模样……” 我话刚说一半，亚瑟便笑着摆摆手，抢过我的话道，“我知道，很重要。”
以前曾和亚瑟讨论过时间线的问题，有告诉他时间悖论之类的事，好在当初烦着他疯狂输出观点，现在的他也能接受，对于会改变历史的事也从不刨根问底，只在需要做抉择时找我分析局势。
他得知弗朗西斯并不会有太大问题，整个人都轻松许多，看着他惬意的笑容，我不禁多嘴道，“其实这股新势力也早就存在于不列颠国内，不过影响不大，若真要说有什么重大影响也是在百年后……”
话毕，我偷偷看了亚瑟一眼，虽然他的姿势依旧是放松状，可笑着的脸却逐渐僵硬起来，“什么影响?啊，抱歉，这是可以现在告诉我的吗？”
我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飘着小雪的天空，“无关政治，军事，我想应该可以说。” 亚瑟清清嗓子，起身朝我走来，也学着我的样子看向窗外，“那……我洗耳恭听。”
“这应该是先生没办法解决的事……工人增多的原因本质是贸易增多，工厂增多，燃煤量增多。很难以想象吧，那象征着繁盛的烟囱筒会在日后为这个国家带来阴霾。”
“你是说……烟囱排出的烟会造成危害？”亚瑟看着我，有些难以置信。我转过头，向他点点头，继续说道，“百年后，伦敦会降下大雾并持续百年，我想到时候先生的身体应该会有些不适。”
“只是大雾？” 亚瑟听完我的话，似乎是松了口气，的确还未真正发生，听起来也许并不严重，我冲他点点头，正色道，“其实也有解决方法，但是现在的先生一定不会用。”
“说说看。” 亚瑟只手摸着下巴，目光紧锁我的脸庞。我会意点头，不紧不慢道，“其实只要把排烟的设施建在非本土的殖民地上便可解决，但目前来说，工厂船只的数量与国家实力挂钩，帝国还未强大到可以将贸易中心转移出去的程度，所以我说先生一定不会用这办法。”
亚瑟眉头微皱，思虑片刻，旋即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解决，目前只要保持我大英帝国的强盛即可。”
看着他自信笃定的笑脸，我轻轻点头以做回应。“艾……夫人，现在的我依旧是世界最强吗？”
亚瑟突然的疑问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一脸严肃，我有些失神，没过多久便回迎来战事，美洲大陆的那位将会取代亚瑟的位置成为真正的世界霸主。
“目前来说，是的。” 他见我犹豫，用词又那么小心翼翼，颇有些玩味的意思，重复道，“目前……吗？”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亚瑟的忧虑，刚想开口补充，亚瑟却先我一步开口，“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说明我是最强的，对吧？”

看着他那勉强的笑，我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没有过多思考，忙解释道，“那不过是我当初为自保寻的借口，我又不是谁强就去依附谁……” 从亚瑟惊讶的表情中，我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了，再次补充道，“……再说了，我也没那个本事想让哪个国主对我青睐就让哪个国主对我青睐。”
听到我的这番话，亚瑟先是一愣，随即乐的发笑，他摇了摇头，向我伸出一只手，他半眯着眼，以最温柔的语气缓缓道，“你似乎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说着那只手就要抚上我的脸颊。
就在这时，厅门传来一阵敲门声，“先生，时间到了。” 女仆留下这一句，没有停留片刻，踩着皮鞋离开了。
亚瑟叹了口气，收回了那只离我脸颊不过毫厘的手。“我该走了，照顾好自己。”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眼花，我竟觉得亚瑟祖母绿的眸中似有不舍的情愫。
我木讷的点头，发现自己的目光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片刻……“你……希望我再来吗？” 像是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亚瑟突然开口问道。
我张着嘴，看着他，却没办法说出半个字，半晌，亚瑟抿嘴一笑，留下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猛然间想起一件事，在他开门之际，出声提醒，“先生，不可小觑欧洲那两兄弟。” 亚瑟听到我的声音，回头望了我一眼，重重点头后，开门离开了。

37.闲日
亚瑟离开庄园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缓和不少，虽回不去最开始时那般轻松，现在看来倒也和谐，我也真正开始接受起这样的生活。
转眼间到了5月，亚瑟从新一年开始总是隔三差五让人送来新鲜玩意儿给我解闷，真真体会到了古代后宫女人的生活，但我可能要更加可怜些，日常基本没有人和我说话，好在我从前就有宅的潜质，又是家里独女，一个人惯了，倒也不怕寂寞。只是我心里面很清楚，我越来越渴望他能来看我，虽然往来的书信中我并没有透露过这种要求……
我一个人扛着一把铁锹在园中游荡，一边物色起合适的空地，一边思虑着亚瑟差人来的时间点，已是月中，那边却没有任何消息，我不由得担忧起来，莫非是突然去了国外。一想近来的书信他并未提及要外出的事，就又放下心来。
正好来到一片未被园丁过多设计的空旷草地，我四下张望了一番，正是个合适的地方，我将铁锹插进中央的土中，自言自语道，“就是这儿了！”
为了找这么一个空地，我走了不少路，实现了第一步，我整个人也放松起来，脱去手套，将围裙兜中提前准备好的野餐布铺在草地上，舒展着身体仰天躺了上去。
我半眯着眼观察起湛蓝天幕下洁白柔软的云朵，它们任由清风改造，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形态，着实有趣。今日天气甚好，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享受着微风的轻拂，呼吸着青草的芳香，我很快闭上双眼，陷入了梦境中。
……
当我从梦境中苏醒，下意识舒展躯体，伸展的双臂似乎受到了阻碍，我触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啧……” 那个“东西”因我突然的触碰发出了不悦的声音。
我忙收回手臂，支起身子，看向身旁的发声源……只见亚瑟正学着我的样子仰躺在野餐布上，方才我手摸到的，应该是他的头发。
“先生？！……你怎么……”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我又惊又喜，好在今日我戴着遮脸的面纱，不至于将表情暴露出来。
亚瑟搔搔头坐起身来，也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上下打量我一番，数落道，“我才想问你跑到这么个偏僻角落弄的一身泥是在做什么，是要挖陷阱还是给谁挖坟？”
想是他已经注意到一旁直直插在土里的铁锹了，虽然说出的话很毒舌，但是他一问起缘由，我怎么也恼不起来。我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将背挺直，以轻快的语气道，“先生记得上个月我退回你送来的小猫吗？”
亚瑟露出不解的神色，却还是回道，“啊，记得啊，你还回了句‘猫的寿命比人更短。’……难道说……你想通了，要养猫所以提前为它挖好坑？”
听到亚瑟的回答，我不禁感到汗颜，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当然不是啦！真是的，先生总是在该正经的地方不正经！” 我忍不住大声吐槽起他，就如初见时那段时光一般……连亚瑟也惊讶于我的表现，他愣了片刻，随即笑出声来，“我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的说笑了呢？”
“是啊……” 听到亚瑟的感慨，我内心亦止不住叹息，我向来是个适应力很强的人，从不会在一个伤心地长住，“我最开始就告诉过您吧，我不擅长伪装，现在我心里的第一位是要开心，所以只要先生不讨厌，我还是会选择做自己，能和先生说话聊天，我很开心……”
其他的事我已经无暇顾及，也没必要在亚瑟身上追求一个结果，哪怕他的示好只是为了稳住我的心，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只要和他友好的相处，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未来可言，那么快乐的渡过每一天便是我的目标。
亚瑟看着我的脸，我是不清楚他能不能透过遮住半脸的面纱看到我的笑容，但他显然对于我的坦白有些措不及防，为了防止他过度思虑，我忙补充道，“我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从前的我有规划自己的未来，现在的我显然并不能像普通人一般生活，所以退而求其次，我只想开心充实的过好每一天，能和先生聊天我很开心，毕竟整个庄园没有人和我说话，但是……如果先生感到困扰的话，我会再找些别的娱乐方式……”
我话音刚落，亚瑟一脸复杂的垂下眼，随后抬头给了我一个略微勉强的笑，“……不，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亚瑟猛一拍腿，“你还没说挖坑的目地呢！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
“明明是您更改的话题……嘛，算了。我的确是很喜欢猫，也想养猫，但是我能活很久的话，意味着一只猫将很快离我而去，我可能无法适应陪伴了很久的人或事突然消失不见，所以动物是不能养了。考虑到我的日子还很长，就想亲手种树试试，普通人最多能见证幼苗长到百年，而我可以见到一棵树长到几百年的过程，这难道不令人激动吗？！”
说着我不禁双手握拳，语调也越升越高，见我兴奋的样子，亚瑟显然是没有理解，他僵硬的笑道，“……你激动的点还真是挺奇怪啊，那么，你打算种什么树呢？”
“梧桐！梧桐树！” 我欢快且迅速的回答，看着亚瑟略微迷惑的表情，我意识到梧桐可能这一时期并未培育出亦或者不叫这个名字，忙补充道，“我是说，悬铃木！”

亚瑟听闻，依旧不解地嘟囔着，“为什么非得是悬铃木呢？”
说起不同品种悬铃木杂交而出的梧桐，我脑中不禁浮现出穿越前不久所看的一部小清新爱情片《怦然心动》剧中结尾男女主共同种下的就是一株梧桐树，当初看那部电影只觉得美好，现在回想起其中的情节，真真有些感叹，情不知所起，当意识到时，早已无法自拔。
脑中浮现出电影中美好的画面，嘴角不自觉上扬，鬼使神差般转头冲亚瑟说道，“我想和先生一起种树。”
面对我的笑脸，亚瑟露出鄙夷的神色，他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该不会想学那个美国人吧，突然宣扬什么保护自然，还搞了个什么植树节……” 听到亚瑟这番话，我颔首恍然大悟道，“原来植树节是在这年建立的啊……”
“哈？” 亚瑟显然对我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突然醒悟过来，动手推搡起亚瑟，“先生快去差人弄株悬铃木苗来，快快！我找不到她们人，若等我写留言，你明日该不在了！快去！”
亚瑟架不住我的请求，只好懒洋洋地起身，看着他慢吞吞的步伐，我脑中又闪过一个想法，起身追上了他。
“怎么？要跟我一起去？”亚瑟瞥了我一眼，嘴角含笑，我却快步超过了他，转身冲他挥挥手，嘴里喊道，“我去准备点工具，先生要不试试看咱俩谁先回来？输的人要负责挖坑！” 话毕，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身后传来亚瑟的叫喊，说了什么记不得了，我只记得现在的我心情十分愉悦。
……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我总算回到那片空地，庄园太大的结果就是废脚，真希望自行车赶紧发明出来……环视了一周，亚瑟还没有回来，我放下布背包，将手中的托盘也平稳地放到野餐布上，背包里是给亚瑟带的围裙，手套，托盘中盛着一壶花果茶。
我拿出两个瓷杯，替自己和亚瑟分别倒好了茶水，正当我准备举杯解渴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看样子，是我输了？树苗稍后就送到，估计要等一会儿了。” 亚瑟喘着气，从花篱后走出，我忙放下杯子上前迎道，“辛苦了！先生！我准备了花果茶，过来尝尝吧。” 说着我引他回到野餐布上落座。
亚瑟拿起瓷杯放至鼻底嗅了嗅，“玫瑰和苹果的味道？” 我轻轻点头，笑道，“还加了一点点野莓和肉桂末。” 亚瑟在我的注视下饮尽一杯，我忙端起茶壶为他续满。
“我听仆人们说，庄园前的露天小广场成了你的风干场？” 亚瑟端起茶杯，不动声色的瞟向我，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耸耸肩道，“那地方阳光正好，反正除了您也无人拜访，倒不如让我晾晒些花草，您看，这茶就是我自己晾晒制成的……喝了我的茶了，您还要对我说教吗？”
听了我的话，亚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眨了眨眼，思索片刻后，说道，“要制什么随你制，有什么新东西，下回送些给我就行。”
亚瑟话音刚落，我便不住的点头，面纱随之抖动摩挲着鼻头，引得鼻子一阵瘙痒，我心说不妙，好在反应够快，我在喷嚏打出之前及时背身遮脸，不至于在亚瑟面前失了礼数。
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背着身子重新调整面纱。“我说……在我面前就不必时时戴着这东西了。” 亚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按他所说，将面纱取下收进了口袋中。
没有面纱的阻隔，我的表情神色将被亚瑟尽收眼底……为了缓解无言的尴尬，我一边转回身子，一边傻笑。

38.悬铃
亚瑟喝完第二杯茶时，注意到一旁空地上直直插在土中的铁锹，他放下瓷杯，不急不慢的脱下外套，我顺手接过叠好放在野餐布上，看着他整理着毛衣衫，我起身将准备好的围裙递给他。
亚瑟看着我递来的围裙，他接过，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啊。” 我熟练的绕到他背后，自觉的为他系好围裙带，语气平淡道，“可能是以前的习惯吧，在先生身边做事不细心怎么行。”
话毕，我拿出手套，笑着道，“有劳先生啦。” 亚瑟睨了我一眼，浅笑着接过手套，仔细戴好，转了转手腕，嘴里嗔道，“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就这么对待客人？”
我坐回野餐布上，低头整理着裙摆，乐道，“这庄园是先生的，您不算客人，按道理来说，我才是客人。” 亚瑟慢吞吞的拿起铁锹，开始干活，他专注着手上的工作，嘴上也不忘回我，“哪有客人使唤主人在主人家动土的？”
“先生！加油！” 不等他说完，我冲他呐喊，亚瑟无奈地撇了我一眼，不再多话，只一心铲着土。
没过多久，一个大小正好的土坑出现在原本平坦的空地上，我端着茶杯欢快地朝亚瑟蹦去，“哦，我的先生，您真是太棒了，看看这坑挖的多完美啊，我由衷的赞美您。”
亚瑟取下一只手套，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他咽下茶水，瞪了我一眼，回了句，“恶心。” 看着他略微不爽的神情，我心情大好，觍着脸望向他，“先生还需要茶水吗？”
“我说你……”
“史密斯老爷，您要的悬铃木苗送到。” 冷不防从身后冒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这声音是个陌生的男音，我下意识面朝着亚瑟，埋低了头。
亚瑟看出了我的窘迫，高声道，“放那就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听得对方应了一声，我才算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亚瑟低头轻声道，“好了，他走了。” 亚瑟说完，我方如释重负一般，吁出一口气。
“你也谨慎过了头吧……” 看着我这副样子，亚瑟似有担忧，我转身去搬悬铃木苗，一边搬一边说，“谨慎些好，和我有关系的普通人都没什么好事，除了先生我谁也不信，这样可以杜绝很多麻烦不是么？”
“他叫杰克，我安排在你身边的暗卫，是信的过的人，虽然我吩咐过不让他轻易出现在你面前，若今后有特殊情况发生时，你可以相信他。” 亚瑟一壁接过我手里的树苗，一壁向我说明。
我跟在他身后，拍着手上的泥土，满不在乎道，“方才他叫您史密斯老爷？难道他不知道您的身份？” 亚瑟将树苗放进坑洞中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信得过的人怎么会一无所知，这庄园是我以史密斯这个姓买的，他这么称呼也没错。”
我跪在坑洞旁，用手扶直树苗，打趣道，“整个不列颠都是您的，还需要买吗？” 亚瑟拿起铁锹轻轻铲土，回应道，“置办私人财产还是很必要的，我是国主难道就能把女王赶走，住皇室的宅子吗？”
树苗的根逐渐被土掩盖，我听闻亚瑟说起皇室，一时来了兴致，“那先生曾住过皇室的屋子吗？” 亚瑟停下铲土的动作，双手撑在握把处沉思，“嗯，有几个时期是与皇室同住的。”
“规矩很多吧？我觉得先生这么爱说教人，尤其在规则上特别严格，应该和这个有关……” 我越说声音越小，说真的，亚瑟脾气上来的时候尤其刻板，当然活的久不喜欢变故也很正常。
“对皇室这么感兴趣，过几天会有场皇家宴会，想参加吗？” 说着，亚瑟冲我挑挑眉，重新铲起了土。
五月末，皇室宴会，我一下反应过来，补充道，“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生辰宴会吗？” 亚瑟冲我点点头，继续说道，“最近没有外出的计划，不出意外，我会去露个面，想去见识吗？”
兴奋褪去，我垂头细思，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笑着道，“您知道的，我不喜欢太过正式的场合，怪拘束的，我还是一个人自由些。” 许是为了对我稍加补偿，亚瑟铲完最后一抔土，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他说，“……以后有什么想要的，感兴趣的，尽管告诉我。”
我一面用手掌将树苗周边的土压实，一面欢快的应着。亚瑟见我毫不顾忌手上的泥土，也放下铁秋，半跪着加入了压土行列。虽然他戴着手套，但略微洁癖的他肯帮我做这些事，我已经很感激了。
看着认真专注的他，我自心底里感到开心，“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先生。” 亚瑟抬眼，发了一秒愣，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种好了我心心念念的树苗，我俩重新坐回了野餐布上。在亚瑟嫌弃的眼神中，我用身上的围裙擦拭着沾满泥的双手，对他的嫌弃熟视无睹，“先生什么时候走？”
听到我的问题，亚瑟的神情由嫌弃转变为错愕，他想也不想就呵斥道，“干完活就要赶人走吗？” 我忙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想留您吃晚饭，但怕您有事，所以问了一嘴……”
此时，刮起一阵清风，空气中的青草香更为浓烈，即便是这令人身心舒畅的风，也无法吹散亚瑟面上尴尬的表情，他张张嘴，半晌才转圜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那今天就打扰了……说是这么说，但这是我的庄园呢。”

我放下围裙一角，附和着点点头，“是呢，明明是先生的庄园啊。” 说着我仰躺在了野餐布上，半眯着眼睛享受起了微风拂面的服务。
见我礼数全无毫无顾忌，亚瑟刚一开口，我意识到又得挨一顿说教，忙赶在他教育之前告罪道，“抱歉先生，今日为了找这么个地方实在走了太多路，我真的好累啊，请先生不要怪罪，要怪就怪您的庄园太大了吧。”
我的话起了作用，亚瑟咂咂嘴什么也没说，只脱去围裙手套，并把叠好的外套当做枕头，面朝我侧躺起来。我们之间隔了个木制托盘，里面的花果茶已然所剩无几……
察觉到亚瑟的目光，为了面上不再升温，我不动声色的将眼睛完全紧闭起来。“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种悬铃木呢？你喜欢这种树？”
耳边传来亚瑟轻柔略带慵懒的声音，仿佛身处梦境，我的心飘飘然正飞在空中，无比舒适。“那个啊……是因为想起了一部美好的电影……” 由于太过享受当下，我再次脱口而出一个目前不存在的名词。
“‘电影’？那是什么？” 不出所料，亚瑟对这个名词产生了好奇，我依旧闭着眼，轻声道，“嗯……类似现在的戏剧吧，由专人编写故事，演员扮演的戏剧。”
听完我的解释，亚瑟补充道，“又是未来的产物？” 我也不管亚瑟是否看见，自顾自点起了头。“那么，是个怎样的故事？” 亚瑟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鬼使神差般睁开眼，侧着身子面向他，认真的讲述起来，“不算什么高深的故事，讲的不过是幼年相识到青少年时情窦初开的故事，初见时幼年的女主对男主一见钟情，但在长大的过程中二人经历了一些事，让女主认识到自己可能只是看到男主的片面，他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好，而男主也逐渐认识到与旁人口中不同的女主，她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遭，虽然是一些青春期懵懂的小事，但两个人都有成长，最后误会解除，两人一起在院子里种下了梧桐……我是说悬铃木……”
看着亚瑟深邃的眸子，我也不知哪来的专注力，竟能够平静的讲完这一大堆话。亚瑟认真听完后，眨眨眼，似乎意犹未尽，“这个戏剧的名字是……？”
“怦然心动，我之所以喜欢是觉得很真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说着，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你是在想他吗？……” 亚瑟试探性的问，让我不由得吃惊。冷静下来想想，当年被亚瑟明确拒绝后，我便毫无顾忌的转向了艾瑞克，说来我的确与艾瑞克独处的时间更多，与他亲密接触时也被亚瑟撞见几回，他这么问也情有可原。
然而我心里清楚，那个让我情起，并一往而深的对象并不是艾瑞克。“我配不上他……” 说出这句，仿佛用光了我所有力气，脑海中浮现出艾瑞克的面容，愧疚感瞬间占满我的心脏。
也许是我皱着的眉头让亚瑟看出一丝端倪，他心软道，“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我听了直摇头，无奈地笑道，“不必了，只有‘我’死了，他才能真正的重新开始，这样就好。”
说完，我缓缓睁眼，发现亚瑟正一脸悲悯的看着我，眼神中带有一丝愧疚。“抱歉，以前明明答应过你的……”
“那也是我不知道自身特殊状况时的约定了，先生不必介意。” 为了防止他继续伤感，我忙出言打断，也为了他不再胡乱提及这种事，我索性眼睛一闭将内心的想法倾泻一通。
“先生真的不必担忧，说句不敬的话，我其实……对先生的感情大过对艾瑞克，但是我很清楚，这份感情无论对谁都不会有结果，没有未来的事我从不计划，像现在这样偶尔能和您说说话就已经满足了。”
说完了这番话，我依旧不敢睁开眼睛，一时间，亚瑟并未出声，耳边只有风刮过的声音，脑中回想起当初亚瑟冷漠的脸来，我有些荒乱，忙补充道，“我喜欢先生，所以不想对您说谎，我只在心里喜欢，并不会做无谓的妄想，更不会去图谋什么，您不必在意，我不希望您因此而困扰……”
耳边传来亚瑟一声叹息，他无奈地轻声道，“嗯，我知道了……”没过多久，便又开口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亚瑟似乎有意开起别的话题，我也大着胆子睁眼，看着他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想了想说道，“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要去图谋的东西，我若有什么小心思，先生定能看穿。”
亚瑟轻笑一声，回身平躺，看着天空道，“是么？你也太高看我了，即便是活了这么久的我也有想不通的事……”
见状，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仰躺，闭上眼感受微风的轻拂，“事事都明白，也就失了探索未知的乐趣了……”
亚瑟轻笑一声后再不说话，似乎完全沉浸在此刻的宁静中。

39.【番外】宴会
亚瑟柯克兰放下手中的威士忌，望着从楼梯上缓步而下的华服富贵女人，一时间，房间内的男男女女都停下手中的事，注视着一脸笑意的富贵人。
阶梯侧穿着正装的交响乐团适时奏响音乐，女人走下，人群自动让出中央位置，亚瑟见状，迎上前向女人鞠躬行礼，“能否有这个荣幸邀您一舞？”
女人笑着点头，将手搭在亚瑟伸出的手上，随着二人舞步旋转开来，周围装扮精致的男士女士们，纷纷两两结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
亚瑟看着眼前妆容精致，笑容得体的女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年，十八岁的她登基成为女王，孩子气的她钟爱自己的小猎犬，哪儿哪儿都会抱着。较为封闭的童年，使得小女王性子直率，耐不住性子，也常常充斥着悲观的想法。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算开朗，极具个性的女人带领着不列颠一步步走向世界顶点。亚瑟见到她眼角嘴边蔓延出的细纹，内心也不由的感慨，从前的小女孩如今也已过半百，自己能与她领舞，也是因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早已逝世，平日里说着习惯了周围人的生老病死，可每当面对这些人时，心中仍有悸动。
“许久未舞，倒是有些生疏了。” 维多利亚放缓了舞步，仰头望着亚瑟，亚瑟轻声笑道，“您的舞技一如既往。” 维多利亚听完，笑着摇了摇头，她的手缓缓离开亚瑟的肩，“我有些累了，还是看年轻人们跳吧。”
说罢，维多利亚告了个礼，便走出舞池，与一众贵族说笑谈天。亚瑟目送维多利亚远去，又在周遭看到女王的幺女正在与一位绅士共舞，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心中再次感慨时光匆匆。
亚瑟转身走出舞池，接过侍者托盘上的威士忌，饮下一口，他眯着眼，看着绚丽灯光下成双成对跳舞的男男女女，几乎所有人他都能叫出名字，但实际上所有人与他并不相熟，平日里冷淡的亚瑟，内心却比谁都害怕失去。
同为国主，关系会因国家利益时好时坏，哪怕是自家兄弟也会有大动干戈的时候，人类虽有忠诚爱国的良好品质，但他们的寿命对国主来说不过短短一瞬，交好时多快乐，面临别离时就有多难过，亚瑟在这热闹非凡的宴会上，只觉无比空虚，他意识到自己终将是独身一人，现在是，将来也是……
一股凉意窜上心头，亚瑟只好举杯喝酒，靠着酒精下肚使身体发暖。听着欢快的舞曲，亚瑟拿着酒杯逃似的去到露台上。他依靠在石栏杆上，向远处眺望。
今夜月色朦胧，空中似有薄雾遮盖，半个星子也不见，单一个月亮孤独的挂在天上，此情此景，亚瑟更感悲凉，他不禁开始后悔为什么会来参加女王的宴会，脑中骤然响起她欢快的声音，哦，对，是她对皇室感兴趣……
为了下次见面能更详细的描述，亚瑟鬼使神差般接受了女王的邀约。一想起这位神奇的少女，亚瑟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至少现在，和她呆在一起时很开心，并且她不会像常人般很快死去。
亚瑟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态度由最开始的坦然到回避再到在意，如今连自己也说不清对她是何种感情……亚瑟摇摇头，试图把脑中繁杂的想法清除出去。
就在这时，露台上，亚瑟背后，一位不速之客悄悄靠近。“放着淑女美酒不管，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来人端着酒杯，不徐不慢朝亚瑟走去，亚瑟闻声，先是一怔，而后回头，惊异道，“弗朗？你怎么在这儿，今日女王生辰，我不记得有邀请外客。” 说着亚瑟眉头习惯性皱起，目光凌厉地盯着不请自来的法兰西国主。
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弗朗西斯忙摆摆手，解释道，“嘛嘛，别紧张，今日哥哥来不是代表国家，是作为个人来的……怎么说哥哥也好好准备了贺礼。”
亚瑟借着月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的弗朗西斯，尽管他衣着靓丽，头发也精心打理过，可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上仍藏不住倦意。亚瑟眉头一舒，咂了口威士忌，嘲讽道，“自己家那么乱，还有心思到处逛？”
弗朗西斯听了这话，并未如往常般反击，只无奈的耸耸肩，“正因为乱，才想去别处待会儿。”
看着眼前这位打过架也结过盟的冤家，亚瑟心里也不希望他因意外而消失，对于这种感情，亚瑟给自己的理由是，若是法兰西亡国，出现别的什么国家，重新与他人结交太过麻烦，所以最好还是法兰西一切无恙。
亚瑟忙着在心里找借口时，弗朗西斯垂着眼，低声问道，“亚瑟……你会帮哥哥我吗？那两个土豆简直太可恶了……” 面对弗朗西斯的请求，亚瑟眨了眨眼，不可一世的扬起头颅，以慵懒的声音说道，“帮，当然帮，只要钱到位，武器，军队要多少给多少……唔，忘了你还要付赔款呢，这样吧，你把苏/伊/士的股权给我，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把割的地要回来。”
亚瑟话音未落，弗朗西斯涨红了脸暴怒，冲他不满地嚷道，“你这没良心的死眉毛，这个时候了，还想要走我的苏伊士公司！你知道为了开通运河哥哥我花了多少年的心血吗？” 看到炸毛的弗朗西斯，亚瑟嘴角不自觉上扬，心想，丫头说的没错，这么有精神，这点冲击对弗朗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不过说说罢了，再者，明明是你先挑起的战争，被人揍了不说，合约都签了，我再掺合算什么？这几年你就安分些吧。” 亚瑟出言劝解，弗朗西斯总算稳定住情绪，他皱着眉头，怨念道，“你以为我想去惹那两兄弟吗？我家上司一直想重铸拿破仑大帝的荣光，整天向我请示……说起来，要是决定远征前能问问你那位助理小姐的意见就好了。”
听到弗朗西斯提起她，亚瑟笑意僵在了脸上，垂下双眼，不知在思虑什么。夜色浓重，弗朗西斯并未看清此时亚瑟的表情，他见亚瑟怔住久不发声，便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无心的……说来真是感慨，多好的姑娘，突然就不在了。”
话毕，弗朗西斯叹了口气，喝起了酒。亚瑟见状，心中绷紧的弦立刻松懈下来，弗朗似乎并不知她还活着。“前几年，她不是嫁给了你家军官吗？我还私心准备了贺礼，可听说最后婚没结成？”
亚瑟瞟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很在意她？” 弗朗西斯想也不想就答道，“何止在意，哥哥我还很中意她呢……聪敏得体，细心大胆，我是没想通你怎么舍得把她交给别人，若是哥哥我定把她捆在身边，时刻也不离。”
面对弗朗西斯直白的话，亚瑟只觉得荒缪，忙反驳道，“……你真会做这种事？她再怎么优秀不过也只是个人类……”
不等亚瑟说完，弗朗西斯打断道，“她优秀，我便喜欢，合情合理，人类生命有限，所以更应珍惜……因为可能在后面的几百年里你再遇不到这般人物了，在有限的生命里留下点美好回忆难道不浪漫吗？”
亚瑟被弗朗西斯的观点堵得一时语塞，他看了弗朗西斯一眼，察觉到对方眼神透着些许哀伤，亚瑟立刻回过味来，对弗朗西斯来说，百年后再遇不到的优秀人物，可能就是自己下令烧死的少女贞德。
心底的愧疚之情使得亚瑟不敢去看弗朗西斯的眼睛，他别过脸，目光落在脚边，不发一语。“嘛……我想你应该理解哥哥我的感受了，助理小姐离去还不算太久，时间越久，你便会越怀念她的。”
“你便这么笃定我会对她动情？我可不是你，自诩浪漫，处处留情。” 亚瑟不满弗朗西斯那副看透一切的模样，出言相怼。
“你会让不喜欢的人在你身边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本身能让你信赖这一点就很不可思议了，你还给她安排那么好的亲事，甚至葬礼还那么郑重其事，哪怕是未与她蒙面的国主都知道了你曾有这么一位助理小姐。”
弗朗西斯的一席话让亚瑟陷入沉思，目前来说，哪怕心里不承认，但她说的话，亚瑟百分百相信……
思绪越飞越远，亚瑟回忆起与她的点点滴滴，他不明白为何刚开始相处愉快，到后面自己突然开始害怕，害怕习惯养成后只剩自己一人，以为将她推给艾瑞克便会淡却这份不安，在她结婚那日自己竟失去了面对的勇气，躲在办公室粉饰太平，当她逃婚来找自己时内心涌现的竟是愉悦……如今，她彻底成为了自己的笼中鸟，不用担心死亡，没有他人插足，害怕与心慌便不复存在……
亚瑟眉头紧皱，他总算明白，自宣告她的“死亡”后，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因何而起，也总算明白，为何近期面对她时，总不禁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我是喜欢上那个丫头了吗？亚瑟在心里发出疑问，从未有过如此经历，他始终无法立刻给出明确答案。
弗朗西斯见亚瑟保持沉默，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安慰般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亚瑟收起思绪，看了弗朗西斯一眼，开口将话题引向别处，“你什么时候回你家？” 听闻亚瑟这么说，弗朗西斯变了脸色，嚷道，“死眉毛好没良心，你这是要赶哥哥我走吗？”
面对弗朗西斯的控诉，亚瑟不以为意，神色自若，平静道，“没错，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快些回去收拾那堆烂摊子吧，你的话，不，法兰西人民的话，一定没问题。”
亚瑟话音刚落，弗朗西斯便以一种看珍奇异兽的眼神注视着他，一壁摇头一壁喃喃道，“真是转性了啊，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不仅是弗朗西斯，连亚瑟都在诧异，自己竟能对他说出这种鼓励的话，尽管语气不善……受不了弗朗西斯的眼神，亚瑟立刻摆出一张臭脸，不满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快滚出我家！”
难得被亚瑟称赞的弗朗西斯，此刻不论再听到多难听的话，都无法消去心头的喜悦，面对亚瑟强行找补，他只傻笑着敷衍了事，“知道了知道了，今夜喝了酒，明日就回。”
是夜，月色朦胧，露台的二人沐浴在月光下，交谈至深夜。

更完了，朋友们半年后见吧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