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志贺·丕平，有着奇怪名字和比名字更加奇怪的发型的魔人，此刻正站在某座位于第五街区的建筑的屋顶上，目送夕阳西下。
右半边是冲天的黄色卷毛，左边却是朴素的黑长直。这分裂的发型并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一种固有属性，无论怎么梳头、洗头、染色，一觉醒来就又会变回来。
对此，他早已经放弃治疗。
怪异的头发本身并不会严重影响他的生活，但缠绕四肢久久不散的赤色烟气，才是让他必须躲避着人群的原因。
魔人由于强大魔力的影响，外形普遍比人类夸张一些，但这种程度人类也是完全可以通过化妆和配置装饰达到的。真正让魔人无所遁形的，正是这四肢上的魔力气息。
让原本不能被凡人的视力轻易捕捉的魔力凝聚、缠绕肢体，即使对部分恶魔来说，也是梦寐以求的事：这是魔力纯度和强度的象征。而对于魔人来说，这和不穿衣服在街上跑的杀伤力不相上下。
因为，包括伊恩在内的大多数魔人，并没有能力隐藏这种魔力，只得任由它把自己的身份昭告天下。
看着自己被烟气笼罩的右手，伊恩摇摇头。
计划相当顺利，甚至可以说顺利地有点不对头。
并没有人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甚至疑心是不是动作太大，但外界的反应迟钝地让人惊讶。
按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别自己吓自己。
伊恩看着楼下的小院里，一个年迈的神父正在修女的帮助下带着小孩子们嬉戏。
孩子们的笑声，如同手腕上的烟气一样，缠绕在耳际。
伊恩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喂，伊恩。”
伊恩回过头来，魔人苏利文正站在屋顶的另一端向他打招呼。
相比起把夸张从发梢写到脚尖的伊恩，苏利文的这身质朴的平民打扮完全看不出异常：即使是发达得超乎常规的健壮肌肉，也可以用经常干铁匠活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怎么样？”
“没有问题。”苏利文的声音与他的身形几乎完美契合：这种膀阔腰圆的汉子怎么可能声音如柳叶般尖利……不过要是那样，在战场上倒是又多了一样武器，虽说是敌我无差别攻击的。
伊恩打量着苏利文，听着苏利文叙述着工作。
“目前没有军队大规模调度的消息，圣殿军和阴影十字也没有明显的动作，暂时没有人发现咱们的意图。”
“很好，计划很顺利。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能帮上你我才觉得不可思议呢。”
苏利文咧嘴一笑，一股子傻气扑面而来。
“即使是阴影十字的家伙们也不会想到，刚刚升入十七席的你居然这么快就会背叛，还会拉上我这种下级魔人。”
“不用妄自菲薄，”伊恩打断了苏利文，“我们有相同的目标，不是么？而且，你拥有我最渴望的东西。”
说完，伊恩再次看着全身上下毫无特点的苏利文。
是的，毫无特点。他身上，没有一点魔人的特征，长相平凡，衣着平凡，因为魔力弱，也不会产生魔力气息，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平静地藏身于都市之中，只要躲开那些对魔力极其敏感的家伙就好。
“我也没想到弱小有一天也可以这么有用啊。”
“苏利文，你并不弱小。”
伊恩低下头，看着院子里嬉戏的孩子们。
“也幸亏有你，我才既能躲过大众的视野，又不妨碍我悉心准备。”
“说到准备，这次是这里？”
“嗯。”
伊恩点点头。
“你不担心我会背叛你么？我所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我信得过你，毕竟在那个满是怪物的黑屋子里，你是我唯一一个故人了。”
面对伊恩的示好，苏利文没有立刻接话。
“我们，还算是人么？”
“……”
苏利文呆立在原地，伊恩也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已经不再刺眼的残阳，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做完该做的事情再说。为了完成它，我会不择手段。不管我的所作所为要卷走多少人命。”
缓慢地，伊恩下了自己的决断。
“如果你心意已决，我支持你。”
“谢谢，兄弟。”
神秘园孤儿院的房顶上，两个魔人对了下拳头。
屋檐下的孩子们，依旧在嬉闹，丝毫并不知道楼顶上发生的一切。
神父见天色渐晚，叫上搭档的修女，张罗着送孩子们回房间。这几年，凯贝塔的夜晚，向来不太平，他活了50多岁最大的成功经验就是这个：不要在晚上乱跑。
走进房间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有点像……尸臭味。
糟糕，难道是……传说中的那只食尸鬼？
他没有回头，迅速关上了大门，落下三把大锁。

“好，搞定了！”
确定四下无人，裙底靠着一根神之光的灯柱，开始用已经做好标记的地图比对斯普灵给的被毁孤儿院的名单。
这次比对的关键点是：被毁的顺序。
如果是食尸鬼作案的话，那么有可能还会有这么一个顺序……
裙底按照名单上被毁的孤儿院的顺序开始划线，同时以每条线段为半径花园。
果然……
这些孤儿院之间真正的联系就是，下一次的目标一定离前一次那个的直线距离最短！
终于，明白了！
那么，下一个目标就是……
裙底飞快地查找着。
就是这里，神秘园孤儿院，第五街区临近第九街区的地方。距离这里，嗯，15分钟？
事不宜迟，先去那摸摸地形，守一小会夜，如果平安就回去睡觉了。
裙底快步向着目标地点走去。
还有，要不要联系一下斯普灵，跟他聊聊这个墨菲斯？
裙底思索着。
斯普灵不会提供假情报，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在撒谎。
第一，斯普灵给的资料上，所有孤儿院都是在这一年之内消失的，除了第一第二两家间隔时间超过了2个月，其他的最长不超过2周， 短的甚至只有两天，墨菲斯的数据有出入；第二，就算墨菲斯只是记错了数，或者抱着“和一个外人聊不用太精细”的想法，关于围剿食尸鬼这一点是个关键，如果围剿不利，按照常理，申请友军帮忙才是关键。其实圣殿军的人都找到头上来了不是……就连这样他们还要采取这种避讳的态度，而对手只是一只食尸鬼。
对于经常玩魔兽争霸3的哈利波特死忠裙底来说，实在无法想象一只食尸鬼能强大到何种地步。难道会比乱发光束炮的斯普灵更强么？若要是，这还是食尸鬼，这就是个堕天使啊……
理解不了……
裙底一直相信：一切听起来极其不合理的事情，只有极少数是道理本身的问题，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信息的不完备。
墨菲斯一定隐瞒了什么。
裙底的脚步逐渐加快，从两座房子之间的缝隙溜过，躲过了第五街区边缘巡夜的两个士兵。
还有，刚才一看见他，就觉得昏昏欲睡，走出酒吧就清醒了，这家伙肯定有什么问题。
一边思考，一边躲开巡夜人，一边加速赶路，时间过得相当快。面前是一座带围墙的五层楼，门前挂着一个牌子。
神秘园。
就是这里了。
裙底站稳脚跟，看着院子。
旧是旧了一点，但是看起来，蛮和平的。
墙壁干干净净，紧闭的大门完好无损，里面还能隐约听到老嬷嬷讲故事的声音，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
看来一切正常。
裙底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eeeeeee……”
周遭的阴影里传来了恐怖的低吼声。
这！
裙底立刻四下张望。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神之光的光亮也不足以把这片开阔地的每个角落都点亮。
在哪？那！还是那！
裙底快速地调整着朝向，但这低吼声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转移着。
这速度，不在三头犬之下。
突然——
指甲划过青石的尖利摩擦声——
“这边！”
裙底确定声援，攥紧拳头，腰背拉进，马步稳扎，猛然转身，不管来敌是啥，先吃我一——
拳。
确定来敌的样子，裙底登时没了气势，急忙闪身跳走，在地上滚了三圈，确定拉开距离才重新调整好架势。
这这这……
对方完全不放过突袭的机会，向着裙底的方向穷追猛打。
来敌动作很快，倒也不是看不清样子。
身材瘦小干瘪，撑死也就一米五左右，身上罩着几块发臭的破布，三脚着地，动作迅捷。
脑袋也是一样干瘪，头顶还有几根枯萎的毛发，随着那东西快速的移动猛力摆动着，仿佛随时可能被吹飞。
确实是食尸鬼没错。
裙底一边闪转腾挪一边想着。
我有点相信墨菲斯的话了……
食尸鬼的左爪贴着裙底的鼻尖，挥了个空，抓住机会，裙底又往后连退几步。
这……一个跟我整个人差不多大的左手是要闹哪样啊！？老大你到底单身了多少年！？
裙底的目光，集中在了食尸鬼的左臂上。
它的左臂高高抬起，左肘上连接的左前臂，足足有自己整个身体的两倍体积，由腐肉堆砌而成，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而连接在上面的手，或者说是爪，每根指头都比三头犬的犬牙大上两圈。
要是被这玩意挠一下肯定玩完啊。
凶猛的魔物发疯似的像裙底扑来，裙底不停地调整着呼吸，但还是能够从脖子感觉到自己狂飙的心跳。

第五章后记：其实这一章构思了非常之久，原本是两个不同的故事，但后来稀里糊涂就把他们揉在了一起，也算是锻炼一下自己的叙事水平。
和女朋友聊过故事梗概之后，她告诉我是不是有些太过于黑暗和压抑了。我的观点是：没有黑暗，哪有光明呢？如果恶人不够坏，好人存在的价值又在哪里呢（然而恶人好像还不够坏）？
这也是第一次尝试一章讲不完一个故事。下一章的提纲已经定好（其实是一整个故事的提纲），起床开始写。
睡觉～

前排围观熊文豪！！！

才看到第二章，滋磁

第六章 看，群龙的焰火

关上裙底的房门，罗兰德走回客厅。
已经是黎明了，天气还是这么热。
他穿过餐厅，顺手摸了摸长桌，便走进厨房去取火种。
罗兰德家的厨房足有半个客厅大小，四五个人在里面同时忙活也不显拥挤。厨房的装饰风格与略带奢华之感的客厅格格不入，倒是与餐厅的朴素格调相得益彰。除了带刃的厨具，其他的东西都悬挂在壁橱上，像巴尼这种身高吃亏的，不跳一跳还真是很难够得着。
说到巴尼，她正包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虽然个子不高，微胖的身材也让她和一切与轻盈相关的形容词沾不上边，不过罗兰德还是挺喜欢看她忙前忙后的，甚至有些时候会恶趣味地不让她闲下来。
平时都是吩咐巴尼去取火种，罗兰德只需要像罗德里格斯男爵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松软的沙发上，一边看着X情小说一边等着巴尼把火种送过来就行。
今天情况特殊一些，就自己跑一趟吧。
巴尼关上大烤炉的盖子（最新的法师工程杰作，只发热不产生火的法术烤炉，安全便捷便宜——推销员是这么说的，但是它烤出来的东西经常不熟。为了惩罚巴尼冲动消费的行为，罗兰德给了她残忍的惩罚：让她啃了三天被剃掉瘦肉、不放盐与其他任何香料的羊排），又去折腾另一边的小烤炉（罗兰德讨厌面包被烤糊，所以备了一个小型烤炉，专门用来烤面包）。案板上是切好的胡萝卜和花椰菜，另一边的煎锅已经熄火，锅里的鸡蛋饼在锅里余温的作用下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连罗兰德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看到这一幕的他，露出了十分满意的微笑。
她来到这个房子已经一年了。
最开始是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三杯茶从厨房端到客厅能洒得只剩一杯。现在家务已经是行家里手了，如果手头紧巴了送到奴隶市场去……我在想什么呢。
罗兰德自己敲了敲脑袋。
巴尼并不是真正的女仆，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是一个蹭吃蹭喝的闲客，居然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也是挺让人欣慰的。
要不，趁现在把她收下？矮是矮了点，脸蛋倒蛮可爱，这种肉乎乎的身材也不错……
罗兰德非常陶醉地想了几秒钟，然后冷静地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
这小家伙，可完全不像看起来那么好惹。
巴尼做饭做得越来越带劲，能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还有那微微张开的嘴唇……
“等我关上门再唱！”“砰！”
突然的巨响吓了巴尼一跳，她回头一瞧，明明开启的厨房门被什么人暴力地关上了。
她歪歪脑袋……
“是罗兰德吧？大清早就这么紧张，人家不就是想打个哈欠么……”

今晚的夜风还真弱啊，连头发梢都吹不起来。
罗兰德摆弄完头发，从怀中掏出怀表，借着神之光的光亮对了对时间。距离和墨菲斯约定的时间，还有15分钟。
他用力呼了口气，调整着状态。
身上的行头已经换回了熟悉的抗魔斗篷和皮甲，武器也清点完毕，虽然手上这些家伙确实也弄死过魔人，但对付伪神还是头一遭。
“罗兰德……”
身边传来裙底的声音。
“现在知道怕了？”
“你怕了还差不多，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罗兰德没有做声。
“祈愿所说的那个‘恶魔的选择’，你了解多少？”
“怎么？”
裙底抬起头，看着无月的天穹。
“祈愿说到那个的时候，你表情不大对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恶魔，是会吃人的。但对他们来说，人类和其他的肉并不一样。人类有情感，这些东西能够锤炼出复杂的灵魂，对于恶魔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美味。”
罗兰德坐在马路牙子上，伸出手指随意地写写画画。
“不过，也有一些恶魔，不需要通过吞食这个动作，一样能够获得灵魂。他们会寻找到那些沉浸在极端感情的人类，用一个条件换取他内心的松动，从而割走他一部分的灵魂。这种恶魔被叫做‘魔精’，这种行为便是‘恶魔的选择’。”
“那……”
“古洛姆的那个腕甲，想必就是他当时所得到的‘条件’。我能感受到那个腕甲有多不详，或许正是这种不详的力量，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果然是老司机，见多识广啊。”
“又说我听不懂的词了。”
罗兰德下意识地摇摇头。见多识广么？这种见闻，还是没有的好啊。
“说正事，裙底，冷静下来了么？”
“一直很冷静。”
听得到裙底按压手指关节的弹响。
就在此刻，远处芙萝拉的声音传来。
“两位，目标靠近了。”
“做好准备。”
“当然。”
两个人同时站起，最后一次交换眼神。
“依计划行事，裙底，记住。”
“放心。”

和昨晚一模一样。
墨菲斯的脚步踏在地板上。他的灵魂能感受到流淌在岩石表皮之下纷乱的能量——自然的法力、神明的力量，还有恶魔的邪能，这让他原本已经缠得像蝴蝶结一般的眉头挤成了毛线球。
为了能感受神力的存在，不得不用这肉体凡胎去接受这坚硬的触感。
恶心。
尽快了事就好。
墨菲斯站在了大街的中央。
唯一与昨天不同的是，尽管依旧无云，却能够听到某种震颤声从高空传来。纵使用着肉体凡胎，神的肉体也不是人类这种低贱的生物可以企及的。
墨菲斯虽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但他并没有驻足分辨——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前方的地面上，能看到昨天自己砸出的大洞，再往前，孤儿院的大门犹在，招牌却已经被摘下——教会的家伙，办起这种事还真是高效。
墨菲斯的眼神，凝聚在了大门之下，背对着自己的人影。
从发型和身材来看，无疑是罗兰德。
墨菲斯甚至没有注意到，当自己确认了这个信息时，浑身不自觉的发出了抖动，从心脏铺开，手指，眼角，嘴唇，一个不少。
居然有人真的傻到以为自己可以抵挡神的盛怒。
靠近的每一步，仿佛精准地踩在女神们奏响的凯旋乐章的古典上。
罗兰德纹丝不动，好似并不知道，他最后的期限正向他步步逼近。
神不屑于从背后击倒对手？
墨菲斯眉眼一挤——
人类哪来这么尊贵的资格，让神从正面击倒他！？
袍袖一挥，身边盘旋起微风，卷集着黑色的雾气。黑色的凶兽，逐渐成型。
那是未成形的梦魇——它们无法在人类这污浊的地方长时间维持形体，但对付几个人类，区区几分钟足矣。
阴影露出了真容：拉长的马脸，却有着健壮而宽厚的下颌，头顶有细碎的影子急速跳跃，如同骏马狂奔中的鬃毛。
但世间的马匹，又有几只能有这样的速度与破坏力——从身到心的破坏！
罗兰德依旧没有回头，呆立在那里，如同预知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一般。
“晚安。罗兰德先生。”
最终的宣告之后，是飘扬起衣袖的疾风，来自疾驰而去的梦魇阴影。
三丈距离不过转瞬，而这个人类的轮回，就此将重新开——
墨菲斯感觉到了一股乱风，尽管微弱，但他的本能帮他做出了判断：
向左架肘，向右闪身，召回梦魇，砸向在他眼里空无一物的街道！
“砰！”
爆响过后，墨菲斯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昏暗、迷离，距离、质地什么都无法确定，能感受得到的是飘飘忽忽的眩晕感，还有眼前不明物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
他伸出手来，确认着面前。
没错，是坚实的地面，而上面不断增加的、星星点点的印记是……
他顺着印记出现的方向伸出手，摸到了自己的鼻子。
眩晕感被疼痛驱散，视线，则锁定了手心里汇成一张狞笑面孔的红色。那团鲜红，似乎伸出了无数枝杈，撑住了左右晃动的视野，也将其沾满。红色疯狂的摇曳着，抖动着，发出刺耳的狂啸——
墨菲斯一定神。
是自己的狂啸，是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有属于自己的疼痛和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对不起……”
“没事，意料之中。”
裙底一脸茫然地看着仿佛在脸上写着“老子就知道你小子这拳成不了事”的罗兰德。
“你说什么？”
“我说没事啊！”
两个人都趴在地上，脸对着脸，张大了嘴巴，用极慢的语速交流着。
“好吧。然后呢？我们就继续趴在这坑里？”
裙底说完，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拦住了罗兰德差点落到他头上的拳头——对于如今的裙底，抓到罗兰德的拳头并不难，但猜出自己为什么会惹恼他还是有点难度的。
“你说这么多就是我这种看唇语的水平也搞不清楚你要说啥啊！那边那个疯子伪神搞这么大响动我怎么可能听得到你说什么！”
裙底大概能听见吧，看他的表情估计是。
罗兰德不打算为这种小事继续不爽，他扶正鼻梁上的眼镜，观察着伪神的狂怒。
好强的破坏力。
四条黑色阴影反复切换着攻击模式——不论是一击就能在地上留下一个大坑的冲撞，还是几乎拔出所到之处所有行道树的横扫，每一个看起来都如此致命。
（还好让祈愿在眼镜上做了些手脚。）
和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作战，情报的收集永远是重中之重。祈愿了解这些神术的作用方式，强化出有针对性的道具不成问题。当然，这小玩意能不能阻挡对手来自正面的直接催眠，祈愿并没有说明。
目前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罗兰德趴在这刚刚被墨菲斯砸出的坑里，暗自盘算。
困在祈愿的幻术牢笼，至少这伪神还没发现异常。刚才正是靠它的掩护才让裙底有了接近攻击的机会，而且成功激怒了墨菲斯。
一个以催眠术为豪的家伙在盛怒之下怎么可能想到别人用了和他一样的手法。
剩下的就是消耗他的神力——
墨菲斯停下了他的攻击，想必这没有目标的狂轰乱炸对伪神也是一种负担——
“裙底，计划二！”
说罢，罗兰德从坑中翻身而出，裙底双掌拍下脸颊，振奋精神，紧随罗兰德而出。
两人脚步轻快，靠着祈愿的幻术与墨菲斯自己制造的巨响掩护，急速接近着墨菲斯。
裙底收着脚步，保证自己不至于超过全速前进的罗兰德，心中则反复回忆着计划二的细节——
罗兰德抢先，俯身钻过危险的黑色触手，无声无息地绕到毫无防备的墨菲斯身后——
“啊！！！”
墨菲斯惨叫着捂着颈后，踉跄着转过身，两条黑影在空中乱扫，碗口粗的树干、厚实的灰浆墙面、本已满目疮痍的地板，被这凶狠的攻势再次砸得七零八落。
罗兰德则屏住呼吸，一路小跑，冲出墨菲斯的攻击范围。
（所谓计划二，就是在他攻势减缓的时候。我先冲到他后面给他一击。就算没能给予致命伤，你只要控制好距离，他就会把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你，这一拳，就算不能击倒他，也务必要让他付出一点代价。）
罗兰德这家伙，真是坏啊。
裙底攥紧拳头，抬到与肩同高的位置。
目标近在眼前，墨菲斯放开手，颈部虽然还有血迹，伤口早已遁形。
比起赞叹伪神可怕的恢复力，裙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它在脑中一分为二，一个顺着臂丛神经，勒紧了手臂与拳头；另一个，如同炮弹般聚集在咽喉，只等他一个信念，即可出膛。
“上条……”
墨菲斯听到了响动，急忙回头……
太晚了。
颤抖到几近炸裂的左勾拳已经贴到了他被愤怒和迷茫扭曲了的脸上——
“有情破颜拳！”

“什么！”
伊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飞速地检索着自己的大脑，寻找着眼前所看见的招数。
法术？咒术？幻术？
思考间，又是一声爆响，另一条龙被炸成几节，从空中坠落。
这次，伊恩看清了。
他抓着龙背的手，失去了力气。
“居然是她……”
看不到飞行轨迹，眼中只留下了“它”曾经存在的残影——一条幽暗的细线，笔直，轻薄，稍纵即逝。它精准地刺穿了龙头，和龙嘴中的爆炸物。
能够同时满足这种准度、速度和威力的攻击，伊恩只知道一个。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砸向攻击到来的方向——王子府。
在那塔尖，他能清楚地看到一个银色的人影。
银白的铠甲，银色的秀发，泛着银光的剑刃。
就是她……
伊恩的瞳孔不由自主地被恐惧撑开。
人类的巅峰，完璧，传说骑士……她有着数不胜数的美称。
恶魔降临这7年来，她一直被民间当做恶魔没有攻陷凯贝塔城的真正原因。
以肉体凡胎之躯，接受了残酷的训练与重重考验，达到了人类所能理解的强大的极限。
手中所持的，被称作炼狱的魔剑，传说能够操纵人心，让持有者完全沦落为不知停歇的杀戮机器，也被她完全驯服，成了恶魔的绞肉机扇叶。
最为可怕的是，她站在无数剑士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绝顶——手中掌握的，是被无数高手当做剑法的最终形态的绝技：次元斩击。
低水平的剑士根本无法近身，即使那些精修数十载，剑风剑气运用已入化境的高人，在她面前也如同风中残烛——连剑风剑气这些伤人于无形的东西，也会被她斩断。任你数十层的强化钢甲还是教宗加护的神术护具，在她面前与一件布衣没有任何区别——或许布衣靠着轻便还有躲一剑的机会。
所有见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帝国王都守卫军大将，赛莉亚斯，她的斩击，能够切开一切。
此刻，她穿着她那身不曾受伤的招牌银甲，伫立在赛菲尔王子府的楼顶，一只只地搜寻着双足飞龙的身影，然后，一剑一只。
第七声爆响之后，又是一团火雨砸向了凯贝塔的城区。
伊恩已经无心在意这碎片会不会伤到无辜的人，他仅剩的精力，都放在操纵着手头的龙展开阵型，调整位置，尽一切可能躲避那恐怖的次元斩击。

阿斯园。
终年不分冬春的景色。
里面万物皆白，虽有繁华新叶，却没有莺歌燕舞。
偶尔会有山谷里的风吹开花朵与叶片，让这山殿上的庭院有了些许动感。
如果有些身为人类的探险家听到了这样神秘的地方，想必会摩拳擦掌，试着寻找这幽深的密境。
幸好人类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他们的结局要么是放弃对它的追逐，让对这里的遐想永远成为心口的疤痕；要么抱着对它的热烈追求被烧死在路上，却直至死前都不能寻得哪怕一点它的影子。
因为这里并不属于人类可以到达的世界。
“空间狭缝。”
安洁丽雅今天的打扮是黑色为底色的洋装长裙。金发被红色的丝带绑出双马尾，丝带结自然是可爱风格的蝴蝶结。
“这里是不属于凡人，只有神才能进入的领域。”
今天的她，捧着洁白的骨瓷茶具，轻轻一晃，就能听见里面的糖块碰撞杯壁的声音。
“但是，墨菲斯，你玷污了这里。”
即使是她最喜欢的加了大量方糖与蜂蜜的浓郁红茶，都不能改善她此刻糟糕透顶的心情。
“我并不在意海因里希他们那肮脏计划的成败，但是，墨菲斯——”
她把茶具甩到桌上，旁边的赫尔墨斯手指一点，杯子里的茶水一滴未泻，但骨瓷砸在木质桌子上的清脆声音足以震慑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她面前的墨菲斯。
“我诚挚的……抱歉……”
身体的伤虽然已经修复大半，但损耗的巨额神力、肉身与精神所遭受的折磨无法如此轻易地一笔勾销。
墨菲斯蜷缩着身子，畏惧地用余光瞟着安洁丽雅——
那如同俯视蛆虫一般鄙夷的表情。
“居然被人类打倒。你让神明之名蒙羞了，墨菲斯。你的丑态，侮辱了我们全员！”
安洁丽雅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愤怒已经让她忽略了这样的事实：她还是坐在椅子上显得更高一些。
“想进入十七席？省省吧。不管海因里希会如何夸赞你这次的功劳，在我眼里，你都不配！”
“原……原谅我……”
“原谅？让你继续出丑么？”
安洁丽雅仿佛坏掉一样，抽动着嘴角哂笑着。
“你还算幸运。如果不是克洛纳斯那个废物忌惮那纸停战协议，加上赫尔墨斯，你现在估计连灵魂核都被砸碎了。”
她非常淑女地掂着裙摆，踩着油亮小皮鞋的脚踏出优雅的步子。
鞋子每与地面接触一次，墨菲斯就剧烈地挣扎一下。
他那一次狰狞过一次的痛苦表情，似乎在告诉周围的人，这抖动并不全是因为恐惧。
“记住你对你的同族所做的一切。”
安洁丽雅背对着他们喝茶的庭院，远眺着前方没有尽头的蜿蜒群山。
“是……”
墨菲斯的身体上冒出了屡屡青烟，他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滚。回去好好养伤，十七席的位置归你了。但是如果……”
安洁丽雅回过头，却看到了赫尔墨斯搓着手掌一脸堆笑地站在她身后。
“安洁丽雅大人真是赏罚分明，经过这一次，他一定能接受教训的，我保证，我保证。”
“哼！”
安洁丽雅转过身来，对着必须把腰完成虾米一样才能仰视她的赫尔墨斯。
“就这样？就想让我放过他？”
“岂敢岂敢。您尽管提，我一定照办。”
赫尔墨斯还没说完，安洁丽雅白净的小手已经伸到了他脸前。
“我现在很不爽，那个，给我。”
“好的好的。”
赫尔墨斯一眼就看出了这位难伺候的大小姐的要求，他毕恭毕敬地倒退了几步，回到那石柱环绕的庭院里，从桌子下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大手提箱。
打开箱子，他自顾自地忙活着，安洁丽雅也重新转身赏山看云。墨菲斯尽力压低哀嚎的声音，一旦声音大了就会有强大的痛楚袭来逼迫他闭嘴，但这只会让痛苦更加绵延。
“好了，大人，卑微的贡品，请您笑纳。”
赫尔墨斯殷勤地笑着，向走上前来的安洁丽雅递上了礼物：洁白的丝缕如云朵一般蓬松地缠绕在小木棒上，拥有奇特造型的玩意。
“哈哈！”
安洁丽雅的脸上瞬间阳光灿烂，她完全丢了刚才淑女的矜持，一把夺过赫尔墨斯手里比她的头还要大上好几圈的礼物，一口撕掉了一大块。
“好吃好吃！好啦，墨菲斯，滚回去疗养吧。就现在这废物样子也帮不上忙。”
“是！是！”
墨菲斯叩谢之后，沉入了洁净的地板中消失了。
“这样就，行了？”
赫尔墨斯的语气一如往常地轻佻。
“嗯啊。”
安洁丽雅继续大口嚼着这云朵一样的美味甜食，将嘴边一块比她的嘴巴大好几倍的团块以大快朵颐的姿态吃干净之后，她舔舔嘴角，终于说出话来。
“用这些被人类放弃的人作为材料制作魔人，只能保证一个基本兵力供应，完全谈不上质量。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帕拉斯有了新的发现：人类本身就具有足以成为魔人的潜质，尤其是强壮的人类。似乎她已经成功了，目前正投身于一个更大的计划里。这个叫什么？”
“棉花糖，安洁丽雅大人。您总是记不住它的名字。”
“少啰嗦，哼~”
安洁丽雅对着赫尔墨斯吐了吐舌头，继续享受着她的大棉花糖。
“人类虽然弱小，但如果太轻视他们也会被反咬一口。为了能够向世人宣布并且让他们接受我们在诸神黄昏之后再度归来这个事实，花点时间费些功夫，都是可以接受的。”
“是的。”
不能被她幼稚少女的外表骗了啊，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这个看似无忧无虑地啃食着棉花糖的小萝莉，总有一天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支配者。
不，怕是回到世界支配者的位置这个说法更为准确吧？
“至于克洛纳斯，我好像听说了点不得了的情况。他去挑战赛莉亚斯并且，活下来了。”
“猜得到。”对于克洛纳斯的消息，安洁丽雅似乎并不在意。
“那个寂寞的老女人已经分不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了，当然不会下手杀他。”
“我所关心的是，次元斩……”
“那种奇技淫巧，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安洁丽雅的口气越发不耐烦。
“那种东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糟糕——）
一声剧烈的雷鸣，身手矫健的赫尔墨斯即使先一步猜到并且做出了反应，还是被震倒在地。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个一脸不屑地吃着糖的俏丽少女，聆听着她口中下的判断。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只不过是弱者的遮羞布罢了。”

后记：
首先跟还在关注文章的各位道个歉……真的是被工作虐哭了……不好意思……
但是还是要再一次表决心，这篇小说我是不会太监掉的，虽然平时很多时候没有去写，但是脑洞一直处于编织状态，才会出现这种越写越多刹不住车的情况。
至于故事里出现的zhengzhi观点，纯属一家之言，而且是我站在人物的立场上写的，不代表我个人的倾向。
就是这样，赶紧开第七章，小右和巧克力的人设早就准备好了！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啦！

默默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