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季修梵站在镜子前面，扯开领口的扣子，窒息感这才减轻了一点。
他回想刚刚那张女孩子的脸，那脸上有惊慌、有期待、又有哀恸。
她的指尖竟会那么凉。
然而，想着这一切，他竟然可以无动于衷。

“我可能要辞职了。”海茉慎重地说。
她昨夜想了又想，她没办法平静地在这个环境里工作下去，即使他已经当她是陌生人。
“为什么？”视频框里吉恩做了个极夸张的表情，“是资本主义老板太剥削人吗？”
“是往事太逼仄。”这句话她是用中文说出来的，饶是吉恩中文水平不赖，怕是也难理解。
果然，对方眼口鼻凑成一团，抗议地说：“亲爱的，你答应过我，不要做文艺女青年。”
这边，海茉眉头舒展地笑出声来。
有人敲门，海茉起身去开门。
沈安提着大袋吃食进来，也不用海茉招呼，直奔厨房，分门别类地把食物摆进冰箱。想来已经做惯了此类事。
海茉摸摸鼻子，想说些感谢的话，又觉得那些言辞根本对不起这份情谊，于是转身又回到电脑前面，和吉恩谈天说地。
直到沈安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吉恩再度夸张地瞪大眼睛：“茉，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沈安看着吉恩不顺眼，轻斥道：“陈海茉，你在和这个‘歪果仁’在谈恋爱？”
吉恩也不等海茉解释：“对的，茉是我的爱人。”
存心添乱。
海茉被他们两个搅和得头疼。
沈安却一下子关了电源，屏幕里的吉恩还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屏幕就瞬时黑了下去。
海茉正要和沈安急，沈安悠悠地说：“季修梵回来了。”
海茉仿佛没听见，只道：“亏你还是搞IT的，硬关机的危害你不知道吗？”
“你想不想见见他？”沈安无视海茉的躲闪。
海茉沉默一会儿，郑重地说：“已经见过了。但是，他现在不记得我，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安子，如果你夹在我们中间觉得不自在，我们可以减少往来。”
“KAO。”沈安吐了一个脏字，伸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海茉的头，“想和我减少往来，你翅膀硬了是吧？”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每次见他，他从来都不提你，我还以为是他心里有隐痛，原来是失忆了。这么大巴年纪还玩失忆，以为是在拍狗血电视剧呢啊？有病就得治，我找他去。”
说着，抓起外套就走了。
而海茉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良久都没有动一下，她的重点是安子说的前半句——他从来都不提起你。
这世上，谁会永远记得谁呢。

怎样的痴心绝对，都逃不过命运的心血来潮。
但是，如果沈安去找他会有什么后果呢？
海茉猛地醒悟过来，疾步奔出家门。沈安正在路边拦出租车，海茉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许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真的不让我去？”
“嗯。”
见海茉面色庄重，沈安“扑哧”一声笑了，揉揉海茉的头，说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去，他失忆了才好呢。海茉，如果季修梵那家伙只能让你想起伤痛过去，还不如两两相忘。”
“是啊，这样也挺好的。”她故作轻松。
沈安伸手搭在她的肩头，揽着她往楼上走，心里明明疼她，面上却毫不在乎地说：“没事，以后哥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哥公司里别的不多，就单身帅哥最多。”
她笑着，她比谁都笃定，他们的世界再不会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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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蓝姨写的吗楼主

刚刚重温了下云一，又被虐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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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想法刚萌生，自己倒出了一身冷汗，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自己竟可以对这份感情如此大度。
两个人果真是渐行渐远渐无声了吗？
他的冷，她比旁人都清楚。他刚转到一中那年，所有女生都说他冷，越冷越有倾倒人心的魅力。他的好，她自然也比旁人更了解。至今，她闭上眼，那些回忆里美的、暖的小细节依然可以如潮水般涌上来。
辞职书递交了两三天，尚未得到批复。
海茉整日战战兢兢，坐电梯都要草木皆兵，甚至特意带了便当，午饭也只在办公室里吃。
宗敏只当她心情不好，反而愈加热情地往项目部跑，嘴里说着季修梵的名字，眼睛瞄着总监办公室。
海茉想不听也难。

他探身看着，海茉怕他看不清，把笔记本向前推了推。他抬头看一眼海茉。海茉躲开他的视线。
“不错，环保方面的术语也翻译得很专业，你比琳达水平都要高了。”他说着，把海茉之前的那份辞职信从抽屉里拿出来，甩到海茉面前，“没必要辞职。”
“可是，我应聘的是法务，不是翻译。”海茉解释。
“我知道。”
他的耐心似乎有限，也不想多言，站起身，打开房间一侧的衣帽柜，拿出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一边穿一边说：“桌子上那些资料你看一下，这个新项目你来跟。”
海茉盯着那件毛呢大衣，觉得有些眼熟。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试用期可以提前结束，薪资翻倍，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又打了个嗝，然后尴尬地拍拍胸口。
薪资翻倍，一串数字条件反射地在她脑海里飘过。她安慰自己，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
只是，从来没想过，他们有一天会变成在办公桌两端讨论薪资多少的关系。
他望向她，她摇摇头。
走出门之前，他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那些材料是涉密的，你只能在这房间里看。”
说着走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她想，她这是被软禁了吗？
她拿起那厚厚的一摞材料，脑海里却忽地想起初雪的那天。
那天，她曾见过那件毛呢大衣。

8
午餐之前，季修梵一直都没回来。
海茉始终坐在那张桌子后面，咖啡凉了，琳达换了新的进来，只对她笑笑，转身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合作方是国家重点大型企业，名声响亮。不用季修梵提醒，她也看得出这个项目的分量。
有之前付总给她的教训，她再做起事来便格外仔细，何况原本就是在正经事上认真的人。因此，一上午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摒弃了所有的杂念。
日光一点点从指尖移过去。有小小的瓢虫落到她面前的纸页上。她心里诧异，这季节竟会有瓢虫。于是抬头，向身侧张望，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一排木制的花架，郁郁葱葱地竟养了好多兰花。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微微晃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并不算太大的办公室，二三十平左右，紧挨北面墙放着沙发和茶几，东面墙立着花架和书柜，西面是衣帽柜和文件柜，中规中矩的布局，因着那一大片绿意又多了些“人情味”。
他的办公桌是柚色实木的，一个水杯、一台电脑、一个相架、一盏台灯、一个台历，干净又整洁。
海茉的目光落在那个相架上。
心没来由地剧烈跳动起来，有些紧张。
她走过去，咬着嘴唇，像个故意要去做错事的小孩，然后，伸手拿起那个相架，把正面翻过来。
是周兰溪。

照片上的周兰溪比她第一次见到的还要年轻一些，长卷发披散在胸前，穿绛紫色的雪纺衬衫，黑色的百褶裙，站在一个房子前，怀抱着一大把粉色的龙胆花。她年轻时的眉目与现在的季修梵更相似一些，一眼看去就能认出是母子。
门外有脚步声，海茉急忙把相架放回桌上。
与此同时，季修梵推门进来，见她惊慌不定地站在那儿，不由蹙眉。
她拢了拢耳侧的头发，解释道：“到午休时间了，我去吃饭。”
他脱下大衣，只说：“我叫了外卖，马上送过来。”
看情形，竟是不放她离开。
她刚要开口。
“中午的时间会给你算加班费。”
仿佛认定了钱是万能的。
她忿忿地，一言不发，仍旧向外走。
“我只有中午这一点儿时间，和你谈一下细节，下午我还有事要出去。”
他在她身后说，像是解释，声音里又透着些疲惫。
她瞬间就心软了，也不回头，闷闷地说：“我去洗手间。”
一边走倒是一边计算着加班费会有多少，在钱的问题上，她并不清高。她和母亲的主治医咨询过，如果身体检查通过，秦舒娅有希望通过人工耳蜗来恢复听力。而进口的人工耳蜗价格不菲。
“陈海茉，你只是因为钱才留下来的，不是别的原因，你就是个为了钱甘愿折腰的俗人。”她一遍遍地和自己对话。
说着说着，就仿佛说服了自己。

9
季修梵拿起桌上被移动了位置的相架，用手轻轻摸了摸照片上母亲的脸颊，然后，把它放回原处，摆正。
他嘴角牵起，那抹笑，倏忽而逝，又带着一丝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比大多的同龄人都要老成。

11
你以为命运里的某个章节排错了版，其实，所有的际遇都自有道理。
你只管向前，别揪着往事，也别惧着未来。

第四章
1
临近冬至，天气忽地冷了起来。
秦舒娅有些感冒，海茉便格外紧张，生怕她发烧会牵起旧疾。晚饭后，她细心地给母亲刮了痧，又熬了大碗的生姜红糖水，哄着她喝了下去。这一套程序忙下来，自己倒先出了一身的汗。
“海茉。”秦舒娅喊她。
她近前，紧张地看着母亲，在白板上写：哪里不舒服吗？
秦舒娅摇摇头，仔细地打量她，伸手摸了摸她瘦了一圈的脸颊。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似乎终于可以接受陈骁城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不愿承认，也必须直面事实。
但记忆总是影影绰绰，记得最深的还是海茉上中学以前的事儿，自己主刀过的手术，陈骁城获奖的论文，海茉像小野马一样淘气的历史。
可是，中间又仿佛睡了一场沉沉的觉，醒来后，丈夫去世了，女儿已经变成了稳重成熟的大姑娘。
她不知道那段丢失的记忆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还会不会回来。潜意识里，她有些畏惧那段空白。仿佛，遗忘着，也未尝不好。
只是，心疼眼前的女儿，里里外外都要她一个人去操劳。
海茉顺势拉过秦舒娅的胳膊，抱在怀里，说：“妈，我很好。”
然后，她意识到秦舒娅并不能听见自己的话，有些惆怅，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妈，有你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说完，整个人撒娇地扑到秦舒娅怀里，小女孩一样嘻笑着去挠秦舒娅的痒痒。
秦舒娅被她逗得也笑起来。
真好，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无比羡慕别人，因为她们都能和妈妈撒娇，而她不能，她有一个无比严肃又无比忙碌的超人妈妈。
但时光亏欠你的，终究会偿还给你。
这一晚，她赖着要和秦舒娅睡一个房间，秦舒娅拗不过她。
凌晨三点，海茉在秦舒娅的梦呓里惊醒。
“骁城、骁城……”
黑黑的房间里，有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投进来。
她清楚地听见母亲在睡梦中喊父亲的名字。
一时间，彻底醒来，她盯着天花板，想着陈骁城的脸，竟再也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