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
他说他觉得那年夏天才第一次遇到你。尽管那年你们五个已经在一起十年了。那个周末的傍晚，他从街道这头转了个弯，正好碰见你拎着塑料袋从便利店走出来，又是正好吹来一股风，他说那个时候看到的分明是一个陌生少年，带着墨镜走在阳光下面，而浑身上下仿佛只有这一点故作成熟的地方。
除此之外引人注意的只有墨镜下的微笑，和横在空气里肌肉纹理隐隐约约消失在袖口的手臂，还有搭在弹簧门把手上的指尖。他说他还眯了眯眼，努力透过暑气去看。直到你走到他面前他才认出来是自己几乎朝夕相处的人。不对，他不是没认出来，而是没有意识到要去认。走在大街上总能遇到让自己眼前一亮的陌生人，他只觉得你是那些个陌生人中的一个。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你陌生。
他说后来他一直想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又觉得这种小事你肯定早就忘记了。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很快就忘记的，却一直像个石子卡在记忆缝隙里动弹不得，越到后来越痕迹清晰。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眼神躲着不敢看我，我笑着跟他说干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当事人。他低头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那么实际上呢？你忘记了吗？
果然忘记了啊。
有一次我问他，如果他再见到你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他想了很久很久，挠挠头，抿抿嘴唇，答案就在嘴边了却还是没说。等得我都不耐烦了，说这问题难道不简单么，你难道不应该赶紧告白吗？明明是多少年前都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了。结果他又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真是很奇怪，不是经常有这种事情吗，小说电影也有，主人公得到回到过去的能力，看到当初小心翼翼对待最终还是放了手的人，肯定是要上前抱紧啊，机会多难得啊。结果他说，那不一样，不一样，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最好的依然是现在的这条路。
他有好多次都想对你说出那句话了，真的，他亲口告诉过我。比如你们小时候，他在你的房间里对着摊开的练习册，扭头看着用铅笔挠后脑勺的你的侧脸，耸了耸鼻尖；比如在那个岛，那片海上，他伸手撑了一下你的肩膀，风有点大把你的T恤吹得像旁边的船帆；比如他站在你家门口看着你背书包也会学会把斜挎包挎在一边肩膀了，以前都是老老实实挎着的；比如演唱会中途他看着你握着话筒滔滔不绝，讲起话就像个大人了；比如他总觉得为你感到委屈，你得背负一个并不像你自己的另一个叫“道明寺司”的人设，转头又看到你坐在沙发上扬起下巴，眼神固执又骄傲，跟那个屏幕里的人如出一辙；比如你们各自离开的时候，他又看着你的背影宽慰自己，总会再见面的吧，一定会的吧，到那个时候再说。
结果每次都没能说出口。
他总是说即使能回到最初也不会有别的更好的结果了，你们总会按着这条路一遍接一遍地重复。我说你怎么能那么肯定。他说就是这样的，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他如此坚持这一个远远算不上喜剧收尾的结果，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甚至竟然慢慢觉得这样于你们最适合。在今天之前我没有见过你，只见过照片和那些充满回忆的东西。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独自一人了，你们早就分开，是作为同事完成一场长达几十年的共演之后的分开。他跟其他几个人还是经常见面，我也都见过，他和相叶可以一起去洗澡在浴池里胡闹，他和二宫也还会约着下棋，他甚至跟着二宫学打游戏，他还跟大野一起钓过鱼。
唯独没有再单独见过你。你趁他不在的时候去看望过他生病的妈妈，趁他出差采访的时候出席他父亲的生日宴会，简直像是替他取得一样。而他在你们周年庆的时候透过酒杯望过圆桌对面的你。我知道这些事只能在他微醺的时候，我们趴在阳台上一起抽烟，他看着上升的烟雾和星空歪头纳闷。
我也纳闷，我说为什么要你们像小时候一样坦诚就这么难呢？结果他自己想通了，还顺便开解我。
“该说的话太早说完了。长大之后总会变成这样的。”
那即使见到他没什么想说的话，你还会想去见他吗？
“……会的”
他当时犹豫了很久。
他把自己仔仔细细雕琢过才呈现给世界，磨下的棱角却还握在手心舍不得丢。没人懂这些，但我知道你懂。他的棱角自己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帮他留着，回忆长着刺，却的的确确是你们最珍贵的东西了。我没见过你，但我就是知道。
最后我说完了，也到了傍晚，我们走到了河堤上又走回来，到了路口停下。夏天的树在阳光里亮得耀眼。我看着他，他又是半天没有说话。在这一点上这两个人真是绝配，我跟他们聊天总是要学着适应他们突如其来的沉默。我总觉得他们虽然在人前是最会说的两个，但如果真在一起了，独处的时间一定也是什么话也不说。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松本润终于抬起头，他声音被放低了有些颤，“我记得。关于他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我记得练习册，记得海风，记得毕业时候的樱花，记得演唱会上鞠躬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记得访谈里他跟别人抱怨没人知道真正的我，我记得那次我走到他面前他才像是刚刚被惊醒一样，还想了两秒才叫我的名字，叫的是松本。”
“我们像是什么话都说过了，又觉得从来都没跟对方好好聊过。我曾经觉得如果我们再见面，一定会侃侃而谈把这些年各自的忧愁喜乐都说一遍，但又觉得还是安安静静最舒服，什么都比不上两杯红酒两本书。”
“但我会好好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我还是想，”他急切地看着我，眼里是我想象中的他们年少时的无所畏惧，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做了之后才去忧愁，“想再见到他。”
“那你看看你背后。”我听完，最后这样笑着跟他说。
我看着松本润在夕阳里眯起眼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
——END
他说他觉得那年夏天才第一次遇到你。尽管那年你们五个已经在一起十年了。那个周末的傍晚，他从街道这头转了个弯，正好碰见你拎着塑料袋从便利店走出来，又是正好吹来一股风，他说那个时候看到的分明是一个陌生少年，带着墨镜走在阳光下面，而浑身上下仿佛只有这一点故作成熟的地方。
除此之外引人注意的只有墨镜下的微笑，和横在空气里肌肉纹理隐隐约约消失在袖口的手臂，还有搭在弹簧门把手上的指尖。他说他还眯了眯眼，努力透过暑气去看。直到你走到他面前他才认出来是自己几乎朝夕相处的人。不对，他不是没认出来，而是没有意识到要去认。走在大街上总能遇到让自己眼前一亮的陌生人，他只觉得你是那些个陌生人中的一个。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你陌生。
他说后来他一直想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又觉得这种小事你肯定早就忘记了。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很快就忘记的，却一直像个石子卡在记忆缝隙里动弹不得，越到后来越痕迹清晰。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眼神躲着不敢看我，我笑着跟他说干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当事人。他低头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那么实际上呢？你忘记了吗？
果然忘记了啊。
有一次我问他，如果他再见到你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他想了很久很久，挠挠头，抿抿嘴唇，答案就在嘴边了却还是没说。等得我都不耐烦了，说这问题难道不简单么，你难道不应该赶紧告白吗？明明是多少年前都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了。结果他又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真是很奇怪，不是经常有这种事情吗，小说电影也有，主人公得到回到过去的能力，看到当初小心翼翼对待最终还是放了手的人，肯定是要上前抱紧啊，机会多难得啊。结果他说，那不一样，不一样，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最好的依然是现在的这条路。
他有好多次都想对你说出那句话了，真的，他亲口告诉过我。比如你们小时候，他在你的房间里对着摊开的练习册，扭头看着用铅笔挠后脑勺的你的侧脸，耸了耸鼻尖；比如在那个岛，那片海上，他伸手撑了一下你的肩膀，风有点大把你的T恤吹得像旁边的船帆；比如他站在你家门口看着你背书包也会学会把斜挎包挎在一边肩膀了，以前都是老老实实挎着的；比如演唱会中途他看着你握着话筒滔滔不绝，讲起话就像个大人了；比如他总觉得为你感到委屈，你得背负一个并不像你自己的另一个叫“道明寺司”的人设，转头又看到你坐在沙发上扬起下巴，眼神固执又骄傲，跟那个屏幕里的人如出一辙；比如你们各自离开的时候，他又看着你的背影宽慰自己，总会再见面的吧，一定会的吧，到那个时候再说。
结果每次都没能说出口。
他总是说即使能回到最初也不会有别的更好的结果了，你们总会按着这条路一遍接一遍地重复。我说你怎么能那么肯定。他说就是这样的，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他如此坚持这一个远远算不上喜剧收尾的结果，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甚至竟然慢慢觉得这样于你们最适合。在今天之前我没有见过你，只见过照片和那些充满回忆的东西。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独自一人了，你们早就分开，是作为同事完成一场长达几十年的共演之后的分开。他跟其他几个人还是经常见面，我也都见过，他和相叶可以一起去洗澡在浴池里胡闹，他和二宫也还会约着下棋，他甚至跟着二宫学打游戏，他还跟大野一起钓过鱼。
唯独没有再单独见过你。你趁他不在的时候去看望过他生病的妈妈，趁他出差采访的时候出席他父亲的生日宴会，简直像是替他取得一样。而他在你们周年庆的时候透过酒杯望过圆桌对面的你。我知道这些事只能在他微醺的时候，我们趴在阳台上一起抽烟，他看着上升的烟雾和星空歪头纳闷。
我也纳闷，我说为什么要你们像小时候一样坦诚就这么难呢？结果他自己想通了，还顺便开解我。
“该说的话太早说完了。长大之后总会变成这样的。”
那即使见到他没什么想说的话，你还会想去见他吗？
“……会的”
他当时犹豫了很久。
他把自己仔仔细细雕琢过才呈现给世界，磨下的棱角却还握在手心舍不得丢。没人懂这些，但我知道你懂。他的棱角自己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帮他留着，回忆长着刺，却的的确确是你们最珍贵的东西了。我没见过你，但我就是知道。
最后我说完了，也到了傍晚，我们走到了河堤上又走回来，到了路口停下。夏天的树在阳光里亮得耀眼。我看着他，他又是半天没有说话。在这一点上这两个人真是绝配，我跟他们聊天总是要学着适应他们突如其来的沉默。我总觉得他们虽然在人前是最会说的两个，但如果真在一起了，独处的时间一定也是什么话也不说。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松本润终于抬起头，他声音被放低了有些颤，“我记得。关于他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我记得练习册，记得海风，记得毕业时候的樱花，记得演唱会上鞠躬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记得访谈里他跟别人抱怨没人知道真正的我，我记得那次我走到他面前他才像是刚刚被惊醒一样，还想了两秒才叫我的名字，叫的是松本。”
“我们像是什么话都说过了，又觉得从来都没跟对方好好聊过。我曾经觉得如果我们再见面，一定会侃侃而谈把这些年各自的忧愁喜乐都说一遍，但又觉得还是安安静静最舒服，什么都比不上两杯红酒两本书。”
“但我会好好把那句话说出来的。我还是想，”他急切地看着我，眼里是我想象中的他们年少时的无所畏惧，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做了之后才去忧愁，“想再见到他。”
“那你看看你背后。”我听完，最后这样笑着跟他说。
我看着松本润在夕阳里眯起眼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