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本的艺术效果上差别也是巨大的,《南西厢》为了迎合社会上戏曲演出的需要,出于媚俗的目的,做了很多庸俗化的处理。如,张生去见红娘后,有一番自我介绍。《北西厢》是这样写的:
【末迎红娘拜揖科】“小娘子拜揖。”
【红云】先生万福。
【末云】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么?
【红云】我便是,何劳先生动问?
【末云】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
,并不曾娶妻。
【红云】谁问你来?
《南西厢》改成了这样:
【生上】小娘儿拜揖。
【贴】方才见过了。
【生】敢问小娘儿,莫非莺莺小姐侍妾乎?
【贴】便是。何劳先生动问?
【生】小生有一句话说。
【贴】言出如箭,不可乱发。一入人耳,有力难拔。你有话就说,不可隐讳。
(锁南枝)【生唱】尚书子,白面郎。【贴】原来是宦家公子,失敬了。【生唱】姓张名
珙住洛阳。二十三岁正年芳,正月十七子时养。【贴白】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谁问你生辰
八字。【生白】小生并不曾娶妻。(唱)告小姐,作主张。
原本简洁完整的对白,改为唱白夹杂,已显得繁复琐碎,让张生先把门第相貌抬在前头自吹自擂,更是恶笔。红娘话太多,张生人太俗,一个颇有呆气但却诚笃至诚的张生,顿觉有如浮滑纨绔。“正年芳”、“子时养”之类,更不知是何言语。文本的艺术功力可见高下。
又如,张生初次见到莺莺后,有一段张生与法聪的对白,《北西厢》中是这样写的:
【末云】 世间有这等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
【聪云】 偌远地,他在那壁,你在这壁,系著长裙儿,你便怎知他脚儿小?
【末云】 法聪,来来来,你问我怎使知,你觑: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
《南西厢》中改写成:
【生】 世上怎么有如此之女,岂非天姿国色乎? 休说他那模样,只那一双小脚儿,值一百两黄金。
【净】 先生,他那双小脚值一百两黄金, 我这一双大的值一千两。
【生】 你好不知趣。
【净】 先生,那小姐穿着绕地长裙,怎见得他脚儿小。
【生】 你出家人那晓其中趣来。(引净看介生) 你看这苍苔上的不是。
【净】 还是读书人聪明,果然一双脚迹大些,一双儿小些,只有三寸三分。
两段对话,大意相近,但差别是非常明显的。《北西厢》用语含蓄简练、干净流畅,既道出了张生惊艳之下,对莺莺一见倾心,故而连脚印都观察得如此仔细,又从侧面进一步衬托出了莺莺脚似金莲、行如拂柳的轻盈体态。相形之下,《南西厢》的语言就比较粗糙、轻浮。张生赞叹莺莺脚小,本是他对莺莺爱慕之心的自然流露,但在法聪一再的装傻
充愣、插科打诨下,反显得张生心怀不轨、言行猥亵。因此,读者或观众在对此一笑之余,很难对他俩的爱情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了。
类似的文本还有不少,虽然大部分格调庸俗的对话和行为都由琴童、法聪这类无关紧要的角色来承担表演,但是莺莺与张生这段突破礼教的惊世骇俗的爱情,却被这些庸俗化情节淹没了。
所以,通过比较分析《北西厢》和《南西厢》的差别,就可以知道《南西厢》中张生与莺莺爱情故事的震撼力和整个故事对当时封建婚姻制度的批判力度,根本和《北西厢》不可同日而语,差别是相当大的。从封建统治者的角度看,王实甫《北西厢》确实是“移人性情”的“邪书”。
所以,你理解了这一点差别,你就能够进一步理解,为什么宝玉、黛玉在没有看《西厢记》书之前,也看过《西厢记》的戏曲演出,但是他们没有什么触动。但是当宝玉、黛玉读过王实甫的《北西厢记》后,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之感,觉得它“词藻警人,馀香满口”,赞叹之余,还在心中加以默默记诵,甚至熟悉到了在酒宴上脱口而出、自己仍浑然不觉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