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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棒看昆剧】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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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是在外语学院访学的,因为附庸风雅,悄悄溜到中文戏听课,不仅侵占了人家的教学资源,而且当讲宋诗的老师问大家看不看昆剧的时候,我也禁不住踊跃地要看。老师很宽厚,问我需要几张,有求必应,把票给我时还很客气地说:“谢谢捧场。”

拿到的票是20日晚的,据节目单上介绍,是上海昆剧团的折子戏,在兰心大戏院上演,四出,有牡丹亭的离魂,有西厢的长亭,演员也是角儿。后来哀悼日演出取消,再从老师那里领到23日晚的票,变成了浙江昆剧团的折子戏,至于有什么曲目,我们就无从知道了,只能晚上一出一出地看。



1楼2008-05-25 16:37回复
    兰心大戏院始建于1930年,我们的座位在二楼一排,感觉舞台就在鼻子底下,连演员的汗珠都清晰可见,设计这座戏院的建筑师当初一定很动了一番心思。 

    第一出是夜奔,这个林冲还不够稳健,唱功也不够好,“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似乎也不够孤独伤心。但是我还是很兴奋,因为已经多年没有进戏院看戏了。


    3楼2008-05-25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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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出是“山亭”,我们几个兴奋地交换目光,这不就是薛宝钗最喜欢的戏吗?

      鲁智深显然要比前一出的林冲要好,唱念做打颇有气势,看来我喜欢的还是花脸?

      可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那著名的“慢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后来才明白,那一段应该是在“山门”,“山亭”才到半山腰呢,唉。


      4楼2008-05-25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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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出,当报幕员报出《牡丹亭》的时候,同学欣喜万分,“有志者事竟成”啊!她就想看牡丹亭的。 

        可是且慢,怎么这一出是“寻梦”?不是游园?也不惊梦?那个“良辰美景奈何天”看来是没有了,但是不管如何,我们肯定能见到杜丽娘了。 

        “呀,昨日那书生将柳枝要我题咏,强我欢会之时。好不话长!” 

        “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生就个书生,恰恰生生抱咱去眠。那些好不动人春意也。” 

        杜丽娘很美,音色缱绻柔糯,体态风流婀娜,看得人真是不觉痴了,这才是我们想要看的昆剧。(后来才知道,这一出有“天下第一梦”的美誉,是这位角儿的代表作。)


        6楼2008-05-25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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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之前不知道节目单,因为之前几天的节目单什么戏都有,连潘金莲初会西门庆的“挑帘裁衣”都有,于是我们猜想这一场肯定有长生殿。

          我原本不太喜欢长生殿,熟男熟女的黄昏恋,只怕太肉麻。(不过上面杜丽娘的词也很让人面红耳赤,难怪大观园里面的姑娘们不能看。)不过见到戏剧学的教授,她虽然是英语系的,学的也是西方戏剧,但是很喜欢我们自己的戏剧,她极力推荐长生殿,认为唐明皇和杨贵妃两个吃醋斗嘴很有看点。

          于是当报幕员报出第四出是长生殿的时候,我们无不欢呼雀跃,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这出叫“弹词”,主角是李龟年,唐明皇呢?杨贵妃呢?呜……

          “弹词”是老生的戏,很挑战唱功的,试想,如果唱得不好,谁愿意看一个老头唱半小时呢?不过我私底下认为词写得不算太好,比如说有一段《三转》,李龟年向众看官形容杨贵妃的美丽:

          那娘娘生得来似仙姿佚貌,
          说不进幽闲窈窕。
          端的是花输双颊柳输腰,
          比昭君增妍丽,
          较西子倍丰标。
          似天仙飞来海峤,
          恍嫦娥偷离碧宵。
          更春情韵饶,
          春酣态娇,
          春眠梦悄,
          抵多少百样娉婷也难画描!

          最近才从书上学到,这叫“博喻”,就是用一连串不同的喻体来形容同一个人、事或物。博得好就是才华出众,博得不好就没法说了。这一段我觉得还是土一点,缺乏想象力。

          台上的看客倒也值得一提,最右边的女子看来不是良家女,她和旁边那个花脸一起来,两人言语暧昧,但显然才认识不久,听完李龟年的弹词,花脸还要请女子“喝烧刀子去”。


          7楼2008-05-25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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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2.248.*
            抄书了这么长的一段,只为了想说:南曲北曲的不同。估计,全国的昆剧唱腔是同样的,那样的话,林黛玉同学当年在大观园听到的赏心乐事谁家院,应该与我们现在听到的一样了


            10楼2008-05-27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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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2.248.*
              在贾府公开演出的《西厢记》必是《南西厢》,不可能是《北西厢
              》。而宝玉黛玉看的是《北西厢》
              在贾府,上至贾母、下至麝月,包括李纨、探春等人,了解《西厢记》主要就
              是通过贾府里的《西厢记》戏曲演出或说唱。宝玉、黛玉、宝钗不但看《西厢记》的戏曲
              演出,还读过《西厢记》的书,其他人是不读《西厢记》的书的。


              12楼2008-05-27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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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2.248.*
                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
                只是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
                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
                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
                ,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
                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
                “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
                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
                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
                中落泪。


                14楼2008-05-27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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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2.248.*
                  然后,想与你说:假如我们今日听到《西厢记》的话,那么就与林黛玉听到的一样。但与她那天与宝玉一起读到的《西厢记》又不同。
                  复杂了点,是吧?
                  苏堤尽头有一餐厅,红色的木制窗户,猜猜看,它取名为什么?对了,《西厢记》,西字暗合西湖的西,厢呢,那房间有厢房之意味,每每路过那里,都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妙。


                  15楼2008-05-27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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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2.248.*
                    在文本的艺术效果上差别也是巨大的,《南西厢》为了迎合社会上戏曲演出的需要,出于媚俗的目的,做了很多庸俗化的处理。如,张生去见红娘后,有一番自我介绍。《北西厢》是这样写的:

                    【末迎红娘拜揖科】“小娘子拜揖。”
                    【红云】先生万福。
                    【末云】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么?
                    【红云】我便是,何劳先生动问?
                    【末云】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
                    ,并不曾娶妻。
                    【红云】谁问你来?

                     《南西厢》改成了这样:

                    【生上】小娘儿拜揖。
                    【贴】方才见过了。
                    【生】敢问小娘儿,莫非莺莺小姐侍妾乎?
                    【贴】便是。何劳先生动问?
                    【生】小生有一句话说。
                    【贴】言出如箭,不可乱发。一入人耳,有力难拔。你有话就说,不可隐讳。
                    (锁南枝)【生唱】尚书子,白面郎。【贴】原来是宦家公子,失敬了。【生唱】姓张名
                    珙住洛阳。二十三岁正年芳,正月十七子时养。【贴白】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谁问你生辰
                    八字。【生白】小生并不曾娶妻。(唱)告小姐,作主张。

                     原本简洁完整的对白,改为唱白夹杂,已显得繁复琐碎,让张生先把门第相貌抬在前头自吹自擂,更是恶笔。红娘话太多,张生人太俗,一个颇有呆气但却诚笃至诚的张生,顿觉有如浮滑纨绔。“正年芳”、“子时养”之类,更不知是何言语。文本的艺术功力可见高下。

                     又如,张生初次见到莺莺后,有一段张生与法聪的对白,《北西厢》中是这样写的:

                    【末云】 世间有这等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
                    【聪云】 偌远地,他在那壁,你在这壁,系著长裙儿,你便怎知他脚儿小?
                    【末云】 法聪,来来来,你问我怎使知,你觑: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

                     《南西厢》中改写成:

                    【生】 世上怎么有如此之女,岂非天姿国色乎? 休说他那模样,只那一双小脚儿,值一百两黄金。
                    【净】 先生,他那双小脚值一百两黄金, 我这一双大的值一千两。
                    【生】 你好不知趣。
                    【净】 先生,那小姐穿着绕地长裙,怎见得他脚儿小。
                    【生】 你出家人那晓其中趣来。(引净看介生) 你看这苍苔上的不是。
                    【净】 还是读书人聪明,果然一双脚迹大些,一双儿小些,只有三寸三分。

                     两段对话,大意相近,但差别是非常明显的。《北西厢》用语含蓄简练、干净流畅,既道出了张生惊艳之下,对莺莺一见倾心,故而连脚印都观察得如此仔细,又从侧面进一步衬托出了莺莺脚似金莲、行如拂柳的轻盈体态。相形之下,《南西厢》的语言就比较粗糙、轻浮。张生赞叹莺莺脚小,本是他对莺莺爱慕之心的自然流露,但在法聪一再的装傻
                    充愣、插科打诨下,反显得张生心怀不轨、言行猥亵。因此,读者或观众在对此一笑之余,很难对他俩的爱情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了。

                     类似的文本还有不少,虽然大部分格调庸俗的对话和行为都由琴童、法聪这类无关紧要的角色来承担表演,但是莺莺与张生这段突破礼教的惊世骇俗的爱情,却被这些庸俗化情节淹没了。

                     所以,通过比较分析《北西厢》和《南西厢》的差别,就可以知道《南西厢》中张生与莺莺爱情故事的震撼力和整个故事对当时封建婚姻制度的批判力度,根本和《北西厢》不可同日而语,差别是相当大的。从封建统治者的角度看,王实甫《北西厢》确实是“移人性情”的“邪书”。

                     所以,你理解了这一点差别,你就能够进一步理解,为什么宝玉、黛玉在没有看《西厢记》书之前,也看过《西厢记》的戏曲演出,但是他们没有什么触动。但是当宝玉、黛玉读过王实甫的《北西厢记》后,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之感,觉得它“词藻警人,馀香满口”,赞叹之余,还在心中加以默默记诵,甚至熟悉到了在酒宴上脱口而出、自己仍浑然不觉的程度。


                    16楼2008-05-27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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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西厢》的这一段: 

                      【末迎红娘拜揖科】“小娘子拜揖。” 
                      【红云】先生万福。 
                      【末云】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么? 
                      【红云】我便是,何劳先生动问? 
                      【末云】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 
                      【红云】谁问你来?

                      我看过京剧《红娘》,倒是和这段差不多。

                      真是做足了一番功课啊,看来你很有念戏剧学的派头。


                      17楼2008-05-27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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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8.247.146.*
                        不好意思,我留意这些,是因为红学哟。我只是想弄明白,小林同学当年听到的与看到的,与我们今日听到的看到的,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18楼2008-05-2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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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昆曲的南、北二曲,可对应于宋元时期的南戏、北曲(北方杂剧,即元曲)。南戏发展到明代,演变为传奇,并十分盛行,而北曲衰落,因为太多局限,如只限一人唱词等。
                          至于全国各地的昆曲唱腔,当然各各不同。比如流行到浙江兰溪地区的昆曲,就和当地的一些戏曲元素相互影响,演变成草昆,富有特色。又昆曲也影响了很多地方戏,如进入金华地区,促进婺剧的发展。
                          南北西厢的问题,反映出的是明清戏曲史上的大问题。数字同学说的这些很有意思,谢谢分享。


                          19楼2008-05-28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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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梦把这个题目又推进了一层,原来渊源如此,这样想来就更明白了。其实探讨林姑娘听的戏和我们听的是否相同是很有建设性的一件事,就好像从《论语》《孟子》《尚书》中留意所提到的诗经中的句子一样,想想都觉得太不容易了,孔子他老人家读的诗经句子,我们也有机会读到,又忍不住想说“古今一般同”了。

                            我今天在研究荒诞派戏剧,Eugene Ionesco和Samuel Beckett, 后者是写《等待戈多》的那个,真是难看得要命。深情怀念好莱坞电影。


                            20楼2008-05-29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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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的数字同学,真诚地请你注册一个名字,要么我帮你注册一个?你想叫啥名?


                              21楼2008-05-29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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