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牢狱日记 ○○
就我而言,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经历则是因为逃税而被判监入狱。
当然,针对我的所有指控全部是捕影系风。实际情况是:1950年代末至1960年代初,我辗转国外、居无定所——如此一来,我的会计师无需定期填写意大利的所得税申报表。
我理所当然提出了上诉,但在1980年仍以败诉而刑罚入监30日。当时我面临一个进退维谷的抉择:要么直认不讳而入狱,否则将永远无法重返故乡。
彼时,虽然我人在巴黎定居,但对自己的意大利出生铭感不忘。我真切期望着踏上故土,不遗热情的拥抱家人与故友。
1982年5月,我的两个儿子,一个14岁、另一个9岁。当我打包好行李,他们走上前来道别。全始全终,我试图铭记他们当时的表情。
当飞机在罗马着陆,一辆警车将我载到卡塞塔(Caserta)的小型监狱,这所监狱由修女监管,我是第24号囚犯。
尽管我那一脉同气的胞妹每个夜晚都站在监狱窗外与我相携作伴,但我无法自已的顾影自怜。没有什么比被剥夺自由更引以为耻。
左图:牢狱中,索菲娅·罗兰曾致信给意大利共和国当时的总统佩尔蒂尼
牢狱生活度日如年,我尝试着读书、烹饪和记录日记来打发时光。
我仍然保存着那本红色笔记本。翻开内页,一种不同寻常的悲愤填膺充斥在字里行间。30年后重读日记,我依旧能感受到当时的恐惧无助因而不寒而栗,而这种切肤之痛无所不在、无法抹煞。
星期日
日复一日,11天慢慢爬过。完完全全的与世隔绝,悲伤与忧郁让我难以承受。所有的变化不测让我无法置信,没有比这更荒诞不经了。
失去自由就像坠入地狱。所有盘亘在脑际的念头是出狱后你能畅所欲为,做你想做之事。你变得愈加自我。
那些本来允诺援手、救难解危的道义之交到头来背弃了信用——诸如此例的事在意大利已经不足为奇。无辜之人却遭遇无须之祸,多么习以为常。
失去自由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就像是一块浮木,唯一的结局即是被人弃如敝屣……每个人都对我虎视眈眈,即使是最微小的手势,他们也会紧追不放、大加鞭笞。
星期二
惨不忍言的夜。又一个犯人因为自残送进了医院。我无法入眠,各种零零琐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星期三
思考、阅读、抒写、观察。我安慰自己,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情绪低落时,我尝试种种积极的态度来心回意转,避免陷入绝望。
星期四
我目不交睫,睡卧不宁。昨天晚上,我借着空想来安慰自己:这是我最后一次关窗;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钥匙插入锁扣而相伴随的金属铮铮声;这是我最后一次在牢床上入寝。而到了今天,我再次回到原点,不得不一再抓住荒唐的想象来聊以自慰。
我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好记住所有的微末细节。橙色的衣柜、两张铺着军用毛毯的床、容积狭小的脸盆。如果我仰头探望,可以捕捉一尺蓝天。
星期五
我想,锒铛入狱应该是任何抱屈迫从之人,都不堪忍受的深重责罚。
星期六
最后一眼回顾了这间使我忍辱偷生足足17天的炼狱。在向修女做完最后的道别……我疾速的转身奔走,将这个盈满了苦楚与创痛的世界留在了身后。
6月5日清晨6点20分,我离开监狱后,将在罗马母亲的家中完成余下的监外服刑。牢狱生活让我瘦瘠骨立、万念俱灰,但也因此愈加明了入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