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都写不好一条安慰我妈的短信。

其实我三爷当年食道癌晚期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想化疗。他的日常不光要接受一次次的化疗，整个人消瘦的特别厉害，还要每天插尿管，非常痛苦。我们当时去看他的时候他和我们说他宁愿立刻死了也不要这样受罪。我们都知道他很难受很难受，可是也不能放任他的病情加重坐视不管，这样痛苦挣扎了一年多还是去世了。对他也许真的是一件好事。

[PERSON WITH FOLDED HANDS]

外公马上就要盖棺了 我想跟你说说话

妈妈和我说你会武功 很厉害的那种 在她小的时候 你还会让她顶碗 我说 哇 外公好厉害 我想让外公教我武术 她说 那你去跟外公说呀 其实我陪在你身边的时候 也很少和你说话 其实我特别想陪你说话啊 可是你只会说湖南话 我听不懂 我怕你觉得我们听不懂你说话你自己会觉得尴尬 我不想让你尴尬 你和我说话的时候 我总是乐呵呵笑
后来我爸告诉我 他也是这样的 他也很苦恼 后来我想 因为来到广西语言不通的关系 你很多时候也许是孤独的吧 外婆能听懂 可你们总是吵架 妈妈大姨小姨舅舅能听懂 可他们没时间陪你 你心里肯定有一堆话 可是你没法跟我们说 我每次想到这个 就特别想哭 我知道你有一堆心事 因为你会对妈妈发火 对舅舅发火 对外婆发火 可是你从来都不对我发火 你最生气的时候也会笑着和我说话 所有来看你的人给你带的吃的 你都会攒好久 攒到我们回去的时候给我们吃

因为小时候总呆在老家玩 我对家里的一切都特别熟悉 你修的栏杆 你刷的红漆 你在三楼养的鸡 外婆在门口种的一大片菜田 二楼舅舅结婚的时候住的新房 老的缝纫机 我们常在那里过家家 绕着整个房子的不同种类的植物 我现在还能数清楚 院子里的电线杆 我画了好多笔了 可是我前几次回家的时候 都淡了 也是过了好多年 后山我们也爬了无数次 房子连着山连着门口的地 就像一个大迷宫一样 我也是那时候 学会抓蚂蚱 打老鼠 还有种小葱
闯过太多祸 连邻居家那两只大黄狗都不喜欢我 可你总是原谅我们 谈不上原谅 你从没怪过我们 从县城回家的路 坐三轮车要六分钟 走路要四十分钟 我数过的 那个上去的大坡 就差台阶没数了
我们家是山上最高的 风水最好的 也是那一片房子里最大的 每次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家 山下的叔叔阿姨总会说 戴叔叔家里又热闹了啊 我就特别高兴 你还在山上装了一个灯 让我们上山下山的时候看得清楚一点 我永远都记得每次我们回去的时候你第一眼看到我们的表情 就是那种久违的表情 让我好不想长大

后来你一直被脚上的骨刺折磨 住了好多回院 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吧 刚上初中的时候 你走路就已经开始一瘸一拐了 每次都忍不住上去扶着你 你总说不用我们扶 我说那就不扶吧 我妈看到我不扶你就会骂我 其实我心里挺委屈的 也自责
后来你和外婆吵架吵得越来越凶 你脾气其实并不好 急了也爱动手 我们不在身边的时候 她有时候会被你打伤 你用各种臆断的理由来指责她 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 无奈之下外婆只能搬去和舅舅住 其实外婆也很可怜 她在舅舅那住一阵又去小姨那住一阵 后来又去大姨那住一阵 难得来一趟我家 想让她多留几天 奶奶又会不高兴 我妈因为这个事特别愧疚 我也是 我爸也是
外婆搬出去以后 你只能一个人住了 妈妈和舅舅住在灵川回去得少 大姨和小姨工作也特别忙 我知道你也不想一个人 你让外婆搬回去 可是你们周而复始地吵架 吵得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于是你只能一个人住了 我都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我不敢问 我问了也没有人会告诉我

你不记得我们了 可是那些不好的事情你总是还记得 你还记得外婆的长相 你看见她就打 比以前更加没节制 你的脚还是不方便 大家都想给你请个保姆 请了一个又一个 你都把别人赶走了 你的每个孩子都想把你接到身边照顾 可你不愿意啊 你总是想回家 你只有呆在自己家才安心 不然你总是闹 所以你还是只能一个人住
你自己煮饭 然后有一天我妈突然告诉我 你煮饭的时候把耳朵烧焦了 你分不清生的跟熟的东西了 你把碗筷放到锅里煮 你洗澡的时候自己跌倒了 直到小姨去看你的时候才扶你起来 这些意外总是不定期发生 我总是很担心 可是在学校又回不去 我觉得我妈的强心脏就是这样被你练出来的
我每次看见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走失的寻人启事 都会多看几眼 那段时间正好桂林有一对兄弟找他们的妈妈 后来还是没找到 我根本不能看那个新闻 我害怕 但幸好你不记得人 但你还记得路 你记得回家的路 你在资源总是不会走丢 但你开始暴戾 你总是半夜去敲大姨小姨家的门 说要找外婆
那段时间他们大人开始为你们的事吵架了 那是我第一次睡在房间里 听他们兄弟姐妹为你的事认真地吵了一架 最后是我妈妥协的 我妈说她愿意把你接到灵川 多累都要养你 当时我听我妈的声音 心都要碎了

可是血浓于水就是血浓于水啊 他们第二天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大姨还是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其实大姨也特别忙 要操心一堆事 可是她怎么放得下心 你为了找外婆把她家的门都踢坏了 她含着眼泪对你说 爸爸下次不要这样了 然后回家帮你打扫一遍卫生 什么都跟新的一样
高考完那天晚上 我妈带我回去看你 那是好久没见你了吧 你瘦得太厉害了 快十一点了 我们在门口叫你 你一下就醒了 知道有人来了 先提防一下 你好像认出了我妈 但认不出我 妈妈让你喝牛奶 你握在手里 然后很慈祥地问我喝不喝 我说这是给你喝的 你才开始喝 我妈让我握握你的手 你的手好瘦啊 粗糙 但是特别有力量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楼上 我好久没在家里睡了 大概三点多钟 听到你在楼下有动静 我妈出来看 看到你拿着一根棍子到处乱打 过了一个多小时 你又这样 那一整个晚上我们都没睡好 后来我才知道 原来你每个晚上都是这样 因为你总是会臆想有人来害你 你从来都睡不好觉 你做过多少个那样的噩梦 我都不敢数
第二天早上起来 你问我们要不要吃早点 你认不出我妈了 但你心里肯定觉得我们是你的亲人 我妈说吃啊 你给我们煮了面 一碗没加任何东西的清汤泡面 说这就是菜 你还煮了饭 让我们就着一起吃 那顿饭我妈没吃下去 倒是想含着眼泪吃完了 没有一点味道 可是那是外公煮的饭啊

你被各种病拖着 一举一动都需要人盯着 妈妈有时间总会带着你出去玩 遇到谁了他们都会来问候你一声 你会笑着回应他们 你会给喂饭和帮你穿衣服的人说谢谢 你说你们都是好人 你总是念念叨叨一个不存在的你的大侄女 你说你很想念她 有时候你的病发作得厉害 见人就打 还直接上砖头 你好久没见到外婆了 有一天你梦到她在倒在马路边 你突然哭着对我妈说 叫你妈妈回来 她真的好可怜
其实外婆也很想回家 可是她怕你 她住在大姨家的时候 每天早上起很早 走到山底下 如果看到你在家她就赶紧跑 你不在家她就会马上回家 晒晒被子 给你煮点饭 你快要回来的时候 她就走掉 有时候她会跟我说她是怎么发现你的 怎么逃跑的 像说一个笑话一样 我知道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也是

谢谢露露的外公给我们带来了露露妈和这么好的露露。嗯。阿里嘎多。

我好想你

我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来看这个帖子 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因为本来难过的事情哭还是因为想到你哭

农历一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