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平蛮回朝以来，北伐这件事，被提上日程很久了。
思虑已久，不得其法，只因司马懿坐镇雍凉，心知难以全胜。数月忧虑，然而幼常反掌之间除去司马懿，使之削职免官，这孩子倒很有些能耐。
自隆中一对，演绎天下近二十年，然而至今，想想身边的旧人，不剩几个，就连二十年前，那位请我出山的明主都不在了，不由出神，一声太息。
月英挑了帘子进来：“孔明，一更天了。”
“那你还不睡。”
月英将手里的热茶放在桌上，顺便收走了空碗：“我觉得，您还是自己先做到再来问我比较好。”
“……”
月英轻笑一声，回身自去：“为官的是应当牛做马，然而您连鸡犬的活儿都做了。”
连忙叫住她：“怎的这样说？”
“犬守夜，鸡司晨。”
“……”
被这么一打岔，思绪又复回来，啜了一口茶，再忆旧人，似乎只有子龙尚能让我放心。
于是搁了笔，披上衣服，自出了相府后门。乘月散步，虽是冬天，不似夏天薄衣悠闲，然而冬夜出来逗弄这月光，却也不失那一点趣味。
不过片刻，子龙的将军府便在眼前。这门户极其的简单，半点装饰也无，平日看着就不似官员的府邸，这时候若非门上的两个灯笼透出烛光，怕会让人以为无人在此居住。
想来子龙该睡了罢。
常年征战，随先帝辗转流浪，好容易在天府之国安了家，又攻汉中、讨东吴，平南蛮，无一刻消停，好容易在家这么几个月，是难得的清闲时光了。
博望坡我初用兵，二爷三爷闹腾得很，只有这个人毕恭毕敬：“末将赵子龙听候军师调遣。”一句话便让我安了心；七星坛下我遭周瑜追杀，若非子龙守信，三日前便在南屏山下钓鱼，怕是我要做了“瑜食”了……而后种种，他品性温润如玉，信誉言出必行，能耐万里挑一。
多少人提起我大汉，只津津乐道二爷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五关斩六将；三爷虎牢战吕布，桥断水倒流，巴郡释严颜。
却总是容易忽略这曾让曹孟德也为之心动的儒雅将军。
低下头笑着摇摇头，便让他多赋一点闲罢，统儿、广儿才十几岁，多陪陪孩子。
我又看了一眼那大门。
“走啦。”
方转过身去，后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回过头去，子龙从里面走出来，脸上还是那暖如阳春的笑容。
我诧异得很：“子龙不睡？”
“方熄了灯，正要就寝，听见外面有人闲得无聊，跑我门口来弹《梁父吟》。”子龙笑道。
“……耳朵真好。”
“北伐之事提了许久，孔明为何不出兵？”
“再过些时日吧，嗯，对了，明日罢朝，子龙可以睡个懒觉。”
他一脸的疑惑：“哦？什么事情竟然罢朝？”
我撇撇嘴：“歇假还问为什么……子龙，你这辈子倒是操心的命……我回了。”
“进去喝口茶吧。”
“算了，一会儿月英起来没看见我又要把我锁在外面了。”
子龙点点头，一脸的幸灾乐祸：“尊夫人真贤惠。”
“……”
背过身去，迎着月光走，我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我只知道他并没有走，在原地看着我，怕我有危险。
或许子龙只有和我，才这么随意一点吧，当然，我和他更随便。
一笑，拐了个弯，看不到我，他也好回去歇着。
蓦然又想起，那一年到他家，他不在，顺手拆了桌上的一包点心吃了个干净，他也不恼。
后来听人说，那是他五十岁生日的点心。
而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过过生日。
心里忽然的一痛，眼前忽然的模糊，
闭了眼再睁开时，微风吹过，脸凉凉的。
竟是流了两行泪。
……
回到相府，执笔千言，次日朝堂之上，我即奏《出师表》一篇。虽然谯周等一班大臣们极力反对，年轻的皇帝只稍作问询便依言准奏。于是我校场点将，排布军势预备出师，而子龙一直没有出现。
我嘴角微微上翘，我只能给他一个天伦之乐的余年了。
然而就如后来魏延踢倒大油灯一盏一样，我也有失算的时候。
正要散帐，子龙健步而来：“出师北伐，丞相何故瞒着云？”
我叹了口气：“子龙，你过来。”
子龙倒是听话得很，只是来到我面前还不忘问一句：“有锦囊给我吧？”
我忍俊不禁，用手去捉他的鬓角，却又叹了口气。
“子龙老了……”
子龙一凝神：“丞相不也是。”
“他们又听不见，叫我孔明就是。”
“别闹。”
“今日北伐，非同小可。子龙乃五虎上将之一，万一有失……”
子龙退后数步，抱拳一揖：“云随先帝披荆斩棘，万军丛中，未尝生惧。今日北伐，若丞相不肯携云同去，云便撞死阶下！”
众将都来解劝，子龙只是不动。
我按下情绪：“便以镇东将军赵云，提兵五千，副将十员，出斜谷以为疑兵。”
“谢丞相！”子龙接过令箭，笑得像个小孩子。
……
后来虽然收了姜维，得了这麒麟儿，雍凉大半已归我手，然而幼常失了街亭，大好形势顷刻云散烟消，我上表自贬三级。
还是多亏了子龙缓缓而退，得全一军，却也因败遭贬，然而他只关心大汉江山，却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官职。
二出祁山，子龙尚在病中，我好说歹说，才将他留在成都。
只是出征前夜，正在议事，忽然报说子龙病故。
泪眼中看见的听见的，并不只有一片模糊，还有他那孩子般的笑容，和犹在耳边的带着笑意的那句话。
“有云在，定保孔明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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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虑已久，不得其法，只因司马懿坐镇雍凉，心知难以全胜。数月忧虑，然而幼常反掌之间除去司马懿，使之削职免官，这孩子倒很有些能耐。
自隆中一对，演绎天下近二十年，然而至今，想想身边的旧人，不剩几个，就连二十年前，那位请我出山的明主都不在了，不由出神，一声太息。
月英挑了帘子进来：“孔明，一更天了。”
“那你还不睡。”
月英将手里的热茶放在桌上，顺便收走了空碗：“我觉得，您还是自己先做到再来问我比较好。”
“……”
月英轻笑一声，回身自去：“为官的是应当牛做马，然而您连鸡犬的活儿都做了。”
连忙叫住她：“怎的这样说？”
“犬守夜，鸡司晨。”
“……”
被这么一打岔，思绪又复回来，啜了一口茶，再忆旧人，似乎只有子龙尚能让我放心。
于是搁了笔，披上衣服，自出了相府后门。乘月散步，虽是冬天，不似夏天薄衣悠闲，然而冬夜出来逗弄这月光，却也不失那一点趣味。
不过片刻，子龙的将军府便在眼前。这门户极其的简单，半点装饰也无，平日看着就不似官员的府邸，这时候若非门上的两个灯笼透出烛光，怕会让人以为无人在此居住。
想来子龙该睡了罢。
常年征战，随先帝辗转流浪，好容易在天府之国安了家，又攻汉中、讨东吴，平南蛮，无一刻消停，好容易在家这么几个月，是难得的清闲时光了。
博望坡我初用兵，二爷三爷闹腾得很，只有这个人毕恭毕敬：“末将赵子龙听候军师调遣。”一句话便让我安了心；七星坛下我遭周瑜追杀，若非子龙守信，三日前便在南屏山下钓鱼，怕是我要做了“瑜食”了……而后种种，他品性温润如玉，信誉言出必行，能耐万里挑一。
多少人提起我大汉，只津津乐道二爷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五关斩六将；三爷虎牢战吕布，桥断水倒流，巴郡释严颜。
却总是容易忽略这曾让曹孟德也为之心动的儒雅将军。
低下头笑着摇摇头，便让他多赋一点闲罢，统儿、广儿才十几岁，多陪陪孩子。
我又看了一眼那大门。
“走啦。”
方转过身去，后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回过头去，子龙从里面走出来，脸上还是那暖如阳春的笑容。
我诧异得很：“子龙不睡？”
“方熄了灯，正要就寝，听见外面有人闲得无聊，跑我门口来弹《梁父吟》。”子龙笑道。
“……耳朵真好。”
“北伐之事提了许久，孔明为何不出兵？”
“再过些时日吧，嗯，对了，明日罢朝，子龙可以睡个懒觉。”
他一脸的疑惑：“哦？什么事情竟然罢朝？”
我撇撇嘴：“歇假还问为什么……子龙，你这辈子倒是操心的命……我回了。”
“进去喝口茶吧。”
“算了，一会儿月英起来没看见我又要把我锁在外面了。”
子龙点点头，一脸的幸灾乐祸：“尊夫人真贤惠。”
“……”
背过身去，迎着月光走，我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我只知道他并没有走，在原地看着我，怕我有危险。
或许子龙只有和我，才这么随意一点吧，当然，我和他更随便。
一笑，拐了个弯，看不到我，他也好回去歇着。
蓦然又想起，那一年到他家，他不在，顺手拆了桌上的一包点心吃了个干净，他也不恼。
后来听人说，那是他五十岁生日的点心。
而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过过生日。
心里忽然的一痛，眼前忽然的模糊，
闭了眼再睁开时，微风吹过，脸凉凉的。
竟是流了两行泪。
……
回到相府，执笔千言，次日朝堂之上，我即奏《出师表》一篇。虽然谯周等一班大臣们极力反对，年轻的皇帝只稍作问询便依言准奏。于是我校场点将，排布军势预备出师，而子龙一直没有出现。
我嘴角微微上翘，我只能给他一个天伦之乐的余年了。
然而就如后来魏延踢倒大油灯一盏一样，我也有失算的时候。
正要散帐，子龙健步而来：“出师北伐，丞相何故瞒着云？”
我叹了口气：“子龙，你过来。”
子龙倒是听话得很，只是来到我面前还不忘问一句：“有锦囊给我吧？”
我忍俊不禁，用手去捉他的鬓角，却又叹了口气。
“子龙老了……”
子龙一凝神：“丞相不也是。”
“他们又听不见，叫我孔明就是。”
“别闹。”
“今日北伐，非同小可。子龙乃五虎上将之一，万一有失……”
子龙退后数步，抱拳一揖：“云随先帝披荆斩棘，万军丛中，未尝生惧。今日北伐，若丞相不肯携云同去，云便撞死阶下！”
众将都来解劝，子龙只是不动。
我按下情绪：“便以镇东将军赵云，提兵五千，副将十员，出斜谷以为疑兵。”
“谢丞相！”子龙接过令箭，笑得像个小孩子。
……
后来虽然收了姜维，得了这麒麟儿，雍凉大半已归我手，然而幼常失了街亭，大好形势顷刻云散烟消，我上表自贬三级。
还是多亏了子龙缓缓而退，得全一军，却也因败遭贬，然而他只关心大汉江山，却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官职。
二出祁山，子龙尚在病中，我好说歹说，才将他留在成都。
只是出征前夜，正在议事，忽然报说子龙病故。
泪眼中看见的听见的，并不只有一片模糊，还有他那孩子般的笑容，和犹在耳边的带着笑意的那句话。
“有云在，定保孔明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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