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以前】
我们总以为自己已经站在善良的一端。
尽管代价是把别人推向万恶深渊。
※
「人口贩卖集团……终於落网……」新闻报导员枯燥的声线，雨频繁落地的滴嗒声，手机短讯不断的通知铃声。
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
明明是早上，天色却昏得像末日。
抓过手机，快速扫过短讯内容，宋闵浩又把手机扔回原处。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帘，宋闵浩提著垃圾走到玄关处，随意穿上拖鞋，顺手牵了把伞就出门。
短讯是由姜胜允发出的，内容大概是要自己快回去上班，诊所里很忙需要人手等的事。
把手中的东西扔到附近的垃圾车里，宋闵浩低头看著自己那被雨水溅湿的裤管。一阵窸窣声倏地传来，皱著眉抬头，宋闵浩定睛於车旁堆著的黑色塑胶袋上。
原本以为只是被遗弃的猫狗，但上前看到的却是一张满布伤痕的脸。手中的伞几乎要被吓得掉地，宋闵浩在定下心神后又再次上前确认－－
那的确是一个人。
而且，谢天谢地，是活的人。
※
良心泛滥的时候，头脑正好就要枯涸。
大概，把这样一个麻烦捡回来的原因也是这个。
少年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已经要入夜，却没有一点儿要醒来的意思。
拉开了窗帘，雨已经没有再下。宋闵浩回头看向少年，脸上伤口的位置被贴上卡通图案的ＯＫ绷。上前踹了下沙发，他试探性地喊：「喂。」
沙发上的人没有动，额前一缕略长的发缓缓滑下挡住了眼。蹲了下来与少年平视，宋闵浩又开口：「明明就已经醒来了，为什麼还要占著我的沙发。」
对方的眼睫毛轻颤一下。
「你不饿吗？」观察到这个细微举动的宋闵浩重新站了起来，走到冰箱前打开了门环视了里头一眼，然后拿出了一盒冷藏披萨放进微波炉里，在按下时间的同时又说：「只有披萨了，吃完就走吧。」
「你知道吗？我什至不知道我为何要带你回来。不过现在，我的确后悔了。」回头，看见少年正从沙发上坐起来，因为扯动到伤口而蹙起了眉，然后对上了宋闵浩的视线，后者扬起了嘴角。

※
披萨似乎成了世上难得的美食。
看著少年的表情宋闵浩是这样认为的。
坐在少年对面，宋闵浩把下巴搁在交握的双手上一边打量著对方。少年身穿的衣服很奇怪，纯白的一整套就像病人的衣服。乱糟的头发有点长，大概很久没有修剪过。身上各处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其中手部较多，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的伤口。锁骨下隐约露出了一个纹身，宋闵浩眯起了眼，那应该是一串数字。
移开视线，宋闵浩看了看桌上所剩无几的披萨。不由得从心里感叹：啊，食量这麼大的孩子大概不好养吧。
「喂，」宋闵浩唤了声，「交代一下你的背景好吗？」想来救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实在是很冒险的事啊，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反咬一口。
嘴里还塞著披萨的少年抬头对上宋闵浩的目光，眼里没有情感，嘴巴还在咀嚼，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说句话好吗？」宋闵浩抽搐著嘴角。
少年犹豫了一下，张开了嘴好久，却始终只憋出一个字：「……南。」
※
语言障碍。
宋闵浩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暗地下了定论。
不过这都不在他管辖范围内了。
「在这里等著吧，他们会带你回家的。」
把少年带到警察局，宋闵浩把话搁下就转身离开，踏出门口的时候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是姜胜允的短讯：它走了。
宋闵浩失神了一下。
那是一只很乖巧的金毛寻回犬，它的主人却把它带来要求「安乐死」，不是因为它有什麼疾病或是年老了，只是因为这只狗吓怕了她的小孩。
『不接。』
『真是善良啊，宋闵浩医生。』
「隔壁诊所接了。」萤幕上的字好像有点刺眼。
把手机揣回衣兜里，宋闵浩回头看了一眼那安静坐著的少年，视线扫过去看见在他对面的警员正用手撩开他的领口。少年被吓了一跳，连著椅子一起后退。看不清是什麼眼神，警员却没有再进一步行动。
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是从里头出来的警员：「这年头像你这麼善良的人真是难得啊。我们会帮他的，你放心吧。」
宋闵浩点头回以微笑，然后转过身，这次真的离开了。
选择兽医这个职业的初衷到现在已经被忘得七七八八，或许是为了丰厚的薪金，但应该不是为了要拯救小生命这般伟大的原因。
把桌上的披萨盒扔到垃圾桶里，宋闵浩随意打开了电视，播放的依然是乏味的新闻报导。
「……我国研发武器……将会交战……」
宋闵浩拿起摇控器转换著频道，最后定在一套卡通片上，可爱的配音听上去好像让屋内热闹了些

※
隔天宋闵浩是被拍门声吵醒的，打开门看见的却是穿著制服的警员。
「先生，你好。请问昨晚你送到警局的那个男孩有回来过吗？」
「……没有。」
「哦，这样，好的，谢谢你。」
把门关上，宋闵浩搔著头正要回房，拍门声却又再次响起，这次力度却轻了很多。烦躁地转身又把门打开，宋闵浩却噎住了要说的话。
脸上贴著卡通图案ＯＫ绷的少年正站在自己家门外，眉毛下垂著，盯著自己的眼神无辜。
少年身后还能看见正在走远的警员，宋闵浩正想喊，手臂却被用力抓上，少年张嘴缓慢地吐出两个音节：「救，我。」脑海里配合地浮现出少年被警员撩开衣领的画面。
叹口气，宋闵浩侧过身让少年进屋。
洗漱过后的少年乾净得，让宋闵浩大概了解那位警员为什麼会做出那种举动。的确，如果是同性恋的话，早应该心动了吧。
这麼吸引的人。
拿出医药箱，宋闵浩示意少年坐到沙发上，然后蹲下替少年的伤口消毒。
「你觉得我是好人吗？为什麼要我救你。」
少年没有作声，咬紧下唇皱著眉忍耐疼痛。
「如果我送你回到原本的地方，我会有好处吗？」宋闵浩扬起嘴角，「我可不想只有『啊你真善良』这样的评价。」
少年垂著眼帘依然没有回话。宋闵浩忽然站了起来俯身下去，把少年困在沙发兴自己之间，
「给我钱？你没有吧？……那不如，」把脸又向前哄近了些，「用身体……」
少年瞪大了眼抬手抵在宋闵浩胸前，惹来后者大笑：「害怕吧？所以别赖在这里哦。」
从医药箱里拿出ＯＫ绷，宋闵浩把畏缩著的人向自己拉前了些，然后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贴在少年的额角上。「去别的警局可以了吧？我就不信他们全都是ＧＡ……」
尾音消失於脸上一瓣柔软中。
手上的动作还在维持著，宋闵浩在少年离开了自己的脸后仍然惊愕。
「不，去。」少年努力地发音，「留，在，这。」
※
宋闵浩觉得自己是中了蛊，不然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顺就这个陌生的少年。
他把少年留了下来，当然并没有真的打算要少年用身体作以「回报」，毕竟他没有那种嗜好。
少年说自己叫「南」，宋闵浩调笑地叫他「南子」，前者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两只兔牙露在前面竟让他觉得可爱。

那一定是南子的家人，即使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渴见亲人的情绪，即使从头到尾都只提到钱，僵硬而公式化。宋闵浩希望自己是多虑了。
「死者名单公开……家属痛悲……」播报员的声音传到耳边，宋闵浩缓慢地将视线移到电视萤幕上。
死者名单……
缓过情绪他坐在电脑面前，抬手在搜查框里输入了几个字，犹豫了好几秒，按下了确认。
※
他知道南子不会在名单里面。
他只是求个心安。
鼠标徐徐往下滑，一直往下，往下，然后停住。
啊，心似乎被什麼揪得紧紧的。
难受。
『去别的警局可以了吧？我就不信他们全都是ＧＡ……』
『不，去。留，在，这。』
『如果你回去了，有空要跟我联络知道吗？』
『不，回。』
『拜托你，如果要走也告诉我一声，好吗？我实在受不了。』
『不，走。不，走……』
宋闵浩你这个笨蛋。
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你无数次，我不走，我不回去。
你最后却仍把我带到那儿让那些人把我带回去。
我在叫我在喊，即使无法发声却仍努力想让你听见。
救我，闵浩。
别让我回去，闵浩。
你听见了吗？
骗人……
蹙紧著眉，宋闵浩粗喘著气觉得呼吸困难，半晌后发泄般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然后疯狂大喊。
精疲力尽后又跌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南子……对不起……」
我宁愿我不是那麼善良的人。
自私又贪婪，却可以把你留住。
※
宋闵浩开了家咖啡店。
不足一年，却已经吸引了很多客人。原因大概有两个。
一是墙上可以让客人写上任何心情，而宋闵浩早已在墙上画上一个个垂著眉毛的可爱少年，不同的表情，脸上却都有一块ＯＫ绷。旁边还有些照片，都是自己想带南子去的地方。
二是宋闵浩的样貌。
「欧巴！可以跟你合照吗？」
「喂，明明是我先排队的！」
「一起照好啦。」笑了笑，宋闵浩在两个女学生旁举起了手机。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包括爱，包括恨。但「后悔」这个词，似乎每每想起往事就要再经历一次，痛心一次。
「哪有人会在咖啡店里点披萨跟炸酱面的？真是奇观。」
「哈？不是吧？哪桌？」
拍照完毕，宋闵浩回头听见两个服务生在讨论。顺著对方的手指方向看去，却是一张空桌。
「咦？刚刚还在啊。」
「大概是才意识到什麼不对所以尴尬而逃吧哈哈哈哈……」
那桌上还放著一杯清水。

宋闵浩走了过去，眼睛扫过墙上，一张残旧的卡通ＯＫ绷贴在上头像快要掉下，旁边歪歪斜斜的写了一句话：
我想你了。
※
心不住颤了一下。
宋闵浩把墙上的ＯＫ绷撕了下来，然后夺门而出。
视线在人海在搜寻著，宋闵浩一下就找出那个穿著白衣的熟悉身影。上前一把抓过对方的手把人扳转过来，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好像有什麼要溢出。
张著嘴，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南子，是你吗？
对方正一脸狐疑地看著自己。
「你……」宋闵浩停顿了一下，「能说话吗？」
皱著眉，对方回答：「你在问废话吗？」
松了手，宋闵浩愣神了一下，然后礼貌地后退一步跟对方保持一段距离。
不是南子。
即使长得一模一样，却不是南子。
垂下头，他又迅速扬起笑容重新抬头，「抱歉，我大概认错人了。」
对方没有回答，转过身就要离开。
宋闵浩轻唤了一声：「南子啊。」他看见对方的肩难以察觉地轻抖了一下，然后住了步。
宋闵浩没有再说话。
这次是对方先转过身。
「你店里真的没有披萨跟炸酱面吗？」
苦笑了一下，宋闵浩回答。
「有。」

——————全文已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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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结局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