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节选）
怀庐明
小学生作文里“秋高气爽”这样的场景，已是不能在南国奢望得见的。在长江以南广袤的土地上、田垄边，金色的稻杆在风中柔韧的倒伏，层层滚向古铜色的天际。而我们似乎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离北国太远，离田地又有点距离，在九江、在江州、在柴桑，在一个南方小城里，当盛夏的薰风渐趋和缓，下一阵凄侧的小雨，人们便嘟囔着秋天来了。
正是清晨，天还灰蒙蒙的，举头能望见一汪淡白的月，高高低低的楼房连成一片起伏棱立的影翳。行道树还绿得沉郁，枝叶间里盘曲着烟霭。路上的行人是很少的，只有清洁工在打扫，橙色的工作服却让街道鲜活了。骑单车喜欢按铃，清脆的铃声透过白雾，到湖那边很远的地方去，叩敲睡熟的人间。小坝石砖路上满铺着被雨打下的柳叶，是大地脱下的绒发，叶底早起的秋虫匿着呢喃。到班上后，有人同我说话，忽得问：“你喷了香水么？”我仔细嗅着，良久——是了，桂花的甜香。湖边多种桂树，只是这种小花总叫人觉着伶仃可怜，星星点点隐在枝叶里，现在还是瞧不到的。
到了八九点，金光就在檐角上绽开了。校园里种了许多高大的乔木，若是坐在窗边，单单平而望去，那一片蓊郁苍翠直叫人觉着处在大兴安岭的林海——远处湖面之上的天穹因无建筑的穿刺而格外旷远幽茫。宗璞在《紫藤萝瀑布》中描叙花朵之灿烂，说它们“嚷嚷着‘我们在开花’”。而到这里，日光斜着淌过树尖，实有一种禅意的厚重，无声的肃穆。课间操走过楼下的路口，石板上落满细密的松针，踏上去有一种轻盈而飞翔的诗意，就像走在青城山道观的庭院，一偏头就看见僧道拄帚扫地，竹丝和青石板擦出苍郁的寂静。
饭后喜欢早些到校在廊上小憩。正午的景光充沛的像密西西比河，照在脸上也没有任何刺痛的感觉。恍惚间好似回到儿时响晴的冬日，趴在阳台晒的棉被上，暖暖的，鼻尖萦绕着一股阳光的味道；忽又想起来时路上看到枝叶里的星子已攒涌出来，嫩黄的小花，很是喜人。
九江多是常青的树，可秋时湖边也驯从地落了一里血叶，十月红霜，同一团安静的火，带着静态的威压以及不可抗拒的张力，在人们的心里驳剥燃烧。天渐凉了，湖边下棋的老头儿也少了些。鄱阳湖那边应当有鸟类陆陆续续徙来罢，翅膀上捎来北国的萧杀和长冬的讯号。可巧的生灵们奔走衔枝，豫备在温湿的沼泽筑一个过冬的巢窠。我纵然没去看过鄱阳，但这些也是可以想见的。
我从没见过秋日江州明净的天空，钢筋水泥的丛林在人心上芜杂地生长，记忆中旧城砖缝里藏着的枯苔，现在应当是没有了。江州和所有中国的城市一样飞速的变化着，而我要是想起她，记忆却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样。时代造就了我们这样的少年，小小年纪就可以感喟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本文有所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