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前不久刚生了二五二六，两只绿毛小猴——甚丑。也亏得翠元能对着那两张皱巴的脸，说什么天生丽质。噫——枉他一双眸识得天下诸多鬼怪，却连美丑都不辨。翠元难得当回慈父，日日守着二五二六，同我厮混的时间却少了。虽是无趣点，我这癸山君的日子也太平不惊，除了每日擦星星的苦活计外，都是顺心如意。）
（这日，刚伺候完天上的那些星星回了癸山。手上尚拿着往天上诓来的玉酿，便看见三娘拿着一张破旧的纸，怒目看我。）
还不快去！莫，莫误了大事。
（我心知欺瞒不过她，吐了吐舌，化了一身体面的衣裳慌忙往人间去了。）
（表面嘻哈，内心却打起了鼓。）

（纳妾的喜事，本不该有这般声势，只是那位宰相大人，生怕天下有人不知，愣是将红绸铺了满街，唢呐吹破了天。）
（身上是殷红喜服，垂了眼，安安静静坐在软轿里，攥紧了嬷嬷塞在手里的那方丝帕——好一个，含羞带怯的新娘子。）

（遥遥望见那红妆阵势，有一霎的恍惚。莫不是，姗姗来迟的大梦成真么——）
（抖了抖花袍子上的尘埃，在袖间变出妆奁般的木盒，端着一颗明珠。笑得几分得意——我癸山君的法术，几个时辰还是撑得的。）
（待花轿入府，喜宴开，良辰美景的时候，端出一副无赖醉眼，胡乱叩起了大门。）
来人，来人——
我来寻我的未婚妻，且来人——
（门开遂迎上三分笑眼与明珠，那仆人告禀了主子，自然是迎我的。）
（俊秀宰相凭那明珠，以为是簪缨权贵，一时也僵着笑，逢迎与我。一副醉态，只讨那新妇出来。）

（由人扶着，走过了堂行过了礼，送进了后厢房里，只留了几个丫头守着，一时静悄悄的。）
（我正闭了眼，又将行事在心里过一遍，却听得外间嘈杂，一会儿功夫，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送嫁的嬷嬷，急匆匆进来，说老爷让去前厅，听口气是不大好的事儿。如今却也由不得我，只顶着那红盖头，随人去了。）
（本该喧闹的厅里是安静的，只有窃窃私语，听了一路，也得了大概，可仍然是茫然的，这哪儿来的——未婚夫？）

（这宰相终归是拗不过我。想来这毛头孩子，同我三百年修行比起，差矣。）
（听得帘后轻微动静，随即侧头望去，黑眸如珠，尽也显几分痴相。伸出消瘦苍白的右手，揉了揉眼。）
（喃喃。）
瞧瞧，既然已破了规矩，扶了新娘子出来——
不妨，再我为先，摘下盖头。
（指间有风掠过，那新妇的盖头便轻飘飘的落地，就好像……我这三百年漫长又短暂的筹谋。——到时候了，等我将计划好的棋子一一落下，送你江山与荣华。）
（……哥哥。）
（那脸庞施了烟粉，是男孩的清秀，女儿的硬朗。轮廓终归显得稚嫩，待我磨出棱角。一双眼蒙了雾，茫茫看来。）
（倏地，又想起三百年前那双冷淡到苛刻的眼。）
（又咧嘴，放声大哭。）
咦……怎么不是！呜，你怎么会不是我的……
（呜咽着，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绕着他转了几圈，复又大哭）
呜呼！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怎么会不是本君的未婚妻呢……呜呜

（盖头落地，我终于可以看见周围的模样，也可以看见这个自称是未婚夫的男子。那双眼——墨黑色的，分明只是比旁人好看了些，却为何让人挪不开眼去，又为何，熟悉。）
（好像百年前的漫漫时光里，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他大哭，又低声呜咽。分明与我无干，我该冷眼旁观，却忽然心疼，是那种隐隐约约，陌生又莫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梦里，鬼使神差，拉过他的手，染着艳红胭脂的唇，轻轻印在他额上，轻声安抚。）
不哭——
（这一切何其熟稔，好似做过了千百遍，刻在了身体里似的。）

（他这一举动，实在令我……惊诧，或者说受宠若惊，倘他真是三百年前的鹤郡君。三百年前，我哭我闹，换得不过是更为强硬的惩罚。）
（轻微一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睁着一双眸，呜咽顿止。）
（几秒之内，心思回转了许多，破涕为笑）
对，你多亲亲我，多亲亲。告诉你哦，亲本君可以长命百岁的！
（一副苍白的脸色，怎么样也不像有福祉庇护之人。）
（那边宰相是不忿。）
（眼风掠过，随即又盯住他，眼眶里尚留着豆大的泪珠，几分牵强的温柔。）
现在，你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