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三更过后将近四更十分,养精蓄锐的大军便如同两个镔铁箭头,又快又狠地插进了宋军的营盘里。
萧连云看着乱成一团的宋军营地,看着帐倒火把翻喧喧嚷嚷匆忙应战的景象,心里抑止不住的得意。一挥马鞭径将大军肆无忌惮引入山坳围剿宋兵,并未注意到两旁山颠顶峰上若隐若现幽灵似的微芒。
他只道庞统手下的兵不同凡响当以五倍以上兵力呈压倒性优势时方可取胜,便调动起全军以杀灭宋军有生力量为要,却忽略了极重要的问题:宋军扎在山腰上的营帐,数帐子当是三万。然而追剿当中,其数尚不足一万……这也是白玉堂注意到却不曾询问的问题。不过白五爷不细究这个自是可以,他若不去细究,便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若人死后有灵,萧连云定会后悔自己此时一个小小疏忽。不过,当是时,他也被宋军逼真的演技迷惑了。
彼时宋军主帅并不在营中。指挥佯败戏本的是副帅宋小山,有“常败将军”之名的人物,最擅长逃跑及假败。庞统则领着二十四飞云骑,正行走在小青峰南麓薄薄的雪皮上。
无月之夜,星光乱眼,尚未解冻的雪原映射着微淡天光,有种恍如隔世的迷茫感。人马嘶喊声被山颠挡在后面,遥遥地传来,听上去单薄无比,倒是积雪被踩踏时发出的“咯吱”轻响要更加刺激耳膜。
眼见五里山齐整的轮廓在视野里越发清晰,白玉堂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庞统一抱拳。
那些跟随在后的飞云骑见状自动自发赶了上来,分立在他们两旁隔开周遭呜咽的山风,只肃立着,神色穆然。
白玉堂抬目撩一眼星光,再扫了扫旁侧那些人的脸色,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瞅瞅,瞅瞅。”白五爷抬手点指着右手边两人的鼻子,拿眼角斜挑庞统。“怎么易水送别似的。庞将军,看来你这些下属对你信心不足啊。”
“他们不是信不过本帅。”庞统负着手一步步踱到近前。“实在是白五爷奇人异想,敢于相信的人,实在也少之又少。”
“那,你可信五爷?”白玉堂眉梢一拧,眼角又是一撩。不待庞统回话,又垂首冷笑。“你不信也罢,爷自己的命,五爷信自己便足矣。”
庞统便笑,轻轻摇头。“我信你。”说着话,遂解了自己身上白裘皮氅给白玉堂披上,再一颗颗系好盘扣又扎紧腰带,并不允白玉堂拒绝。
白玉堂起初心里结了气不愿接这衣衫,然而庞统姿态霸道,想着大事在即没有必要为此致气,也便坦然受之。那衣服暖和,穿在身上,确实和自己原先单薄的夹棉锦衫不可同日而语。庞统便在他切近处笑着,面上一层艳丽非常的色彩,糅合着坚定与得意。
“衣服沉,可以留在山上。不过你一定要回来。白玉堂,我从没看走眼过,这回也不要让我失望。”
白玉堂撇嘴嗤笑。“你失望,与五爷何干。”说完,又伸手在庞统肩上拍了拍。“不过,无干是无干,你可不许轻看了五爷。爷就偏要活着回来,给你旁边这些个俗人看看。”
“好。”庞统眉目一敛,唇角微翘,半转过身转目便对旁边叱道:“难怪五爷说你们,这什么表情?都给我喜性点!这离着易水十万八千里呢!”
于是那二十四飞云骑统统呲开了牙,嘴角硬邦邦扯上去,笑得七分倒像哭。白玉堂见了,又一声轻嗤。“得了,就这些人,笑得比哭都难看。爷不搁你这儿扫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回见。”说着话,转过身随便挥了挥手便走开了。
雪上残下一行脚印,纤纤细细地直拖到五里山顶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