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在一片白茫中清醒过来的。窗外的阳光好似直射在了我的眼睛上，我眯着眼，眼前的景物模糊不堪，好像镀上了一层蒙蒙的柔光。
　　我努力地睁着眼睛，一点一点，当我适应了这强硬的光线，我终于看清了我头上雪白的棚顶。
　　白得，就如同梦中的一般无二。
　　左耳处传来机械仪器特有的“嘀——嘀——”声，短促且富有规律。
　　微微转动眼珠，我看见注射杆上挂着医院特有的塑料注射袋。透明的液体反射着微光，一滴一滴滴落到圆柱形的缓冲柱，然后流向我的身体，注入到我的血管之中。
　　一想到液体的冰凉，身体的感知几乎一瞬间就涌现来了。
　　胸口很闷，很痛，像压了什么千斤重的重物。
　　脑袋也有些发浑。
我这是怎么了？
　　茫然地望着那雪白的棚顶，我依然想不起任何东西。
　　光影的散落中，有很多细碎的流光，消失殆尽。
　　时间的推移，使阳光恋恋不舍地放弃了那个刁钻的入射角度，解放了我的眼睛。
　　想张开嘴发出点声音，可嘴沉重地仿佛被粘在了一起，张都张不开。
　　伴随着那催人入眠的机械声，感觉自己就要再次陷入睡眠，不知是谁，推动门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望着那名托着医疗盘的护士。
　　她盯着我看向她的眼睛，手中的东西差点脱手而出。上面的瓶瓶罐罐在晃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后，她尖叫着跑了出去。
　　“张医生！！2384号病人他醒了！！！”
　　醒，了吗？
　　我再次看着棚顶的那片惨白，陡然地想发笑，却扯不开嘴角。
　　我忘记了我自己的名字。

　　那个护士也不知是带了几个人，一路“咚咚”地响着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个推门而入的应该就是那个张医生，他穿着白大褂，年纪三十五左右，手里还攥着不知是谁的脑部CT。他望着清醒的我，眼里有难掩的惊讶。
　　但是很显然他明白这种惊讶对一个病人来说并不舒服，他低头抹去那份闪光，迈着缓步走到我的床边，再次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开始摆弄我左边的仪器。
　　借此机会我又再次向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个病房只有我一个人。
　　门又动了，后推门那个很显然是个年轻人，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惊叹道:“天呐！你真是个奇迹！”
　　我面无表情，而他却没感受到我的不悦，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神一定眷顾了你！”
　　神？
　　我不屑地想，这世间本也没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也不会眷顾任何人。
　　受到他的提醒，我发现我以前一定是个无神论者。
　　他看我毫无反应，却仍想把他激动的心情传递给我，继续大声地说:“你的大脑皮层严重受损，完全无自主意识，在医学上已经断定你是个植物人了！虽然有其他植物人苏醒的先例，但是，你的状况....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啊！”
　　从他的话和我自己身体的感知推断，我应该是受了什么很严重的外伤。
　　调试完仪器的张医生抬手制止了还要说什么的年轻人，年轻人看了看他，嘎了嘎嘴，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小护士从旁边搬了一个凳子，放到了张医生的身后。
　　张医生坐在我旁边，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发生什么了吗？”
　　我没搭理他。
　　继续盯着棚顶，心想，我连我自己都忘了，更何况“当初发生的事”了。
　　张医生见我不说话想也没过多纠结，他扭头对着护士说:“李衍，去拿点水来。”
　　“啊？哦！”她也不知道刚刚在发什么呆，后知后觉地才应了一声。
　　张医生摇动病床的扶手，我靠着床，坐了起来。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更多东西。
　　病房的角落里有一束枯萎的花篮，看那模样已然是很长时间都没人照顾。那么我的家人也应该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过来了。
　　李衍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她轻轻放到我的唇边，冰凉的玻璃靠在我的嘴唇上，干涸的嘴唇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我抿了抿唇，喝下一口水。
　　冰凉的液体从喉咙一路下滑，滑过食道，最终停留在胃部。
　　感觉嗓子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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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4.19＃
今天小衍疯疯癫癫地跑来我的办公室告诉我2384号病人醒了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我还很难以置信。
　　那孩子的头部损失几乎已经到了千疮百孔的地步了，能保住一条命已算是实属不易，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能苏醒。
　　做过这么多年的手术，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混乱的头部。那场手术过程中，我在手套里握刀的手全部都是冷汗。
　　记得他送来的时候就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脸色很苍白，沾染着丝丝鲜红的血，气息弱的仿佛下一秒就离人世而去。
　　我看着他，觉得，他还很年轻。看过这么多生离死别，却突然有一刹那不想让这孩子就这么死去。
　　可是我想再怎么医术精湛的人，面对他的脑袋，也怕是无力回天吧。
　　好在，他还有一口气在。
　　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苏醒，但也总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
　　而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能看到他清醒的样子。
　　我推门而入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却又像什么都有。漂亮的就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他并不喜欢搭理人，而喜欢盯着天棚看。
　　接近七个月的昏睡时间，让他更清瘦了。
　　这么长时间里，他几乎没有人来探望，他的家人也只是会向这里打一大笔钱过来。这种现象我也倒是见多了，毕竟谁也不可能守着这么一个“注定”醒不过来的人，没放任他自生自灭，已经算是好的了。
　　今天和他接触，我想，他可能是一个冷漠的孩子吧。

发现我写文从来都是一次孤单的旅行。

　　“怎么，你大伯和伯母过来看你不开心吗？”张医生关上病房的门，在衣架上拿了一条薄毯，抖开，披到了我的肩上，“虽说进了四月天就要转暖了，可这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还春寒料峭的，病房里即使暖和你也要注意别着了凉，你的身体可不适合再折腾了。”
　　对于张医生这一大段话我已经习惯了，说实在的，看他长得一副不愿意近人的模样，这一唠叨起来可真是没完没了。
　　他摘下戴着的眼镜，用白大褂的下摆蹭了蹭，重新又戴了起来。
　　“这几天可能会有警察来找你了解情况，本来之前你刚醒他们就想来，但是一直被我压着，我想这两天你也该是休息好了，那边也催得紧，所以便答应了。不过说真的，当初的那场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一直不愿意开口，除了你刚醒的时候，这几天我也一直没问。”
　　他等了好一会儿，看我还是没吱声，再次叹了口气，“你不愿意说也罢，只是到时候警察来了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我走到他面前，发现他比我高那么一点，我微微仰头，伸手摘下了他刚戴上的眼镜，直直地看向那双栗色的眼眸当中。
　　咧嘴微笑，“我不记得了。”

　　他愣了一下，竟难得略显呆滞地回问了我一句:“什么？”
　　那样子似乎是我说了什么让他如此难以置信的事。
　　不知怎么，我竟觉得，有些可笑。
　#2015.04.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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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4.21#
这是他苏醒的第三天。
　　不同于其他病人总会要求见些什么人，他一直都静静地坐着，或静静地看看窗外，或静静地看看天棚，或静静地看着注射液没入他的血管之中。那种样子和姿态，仿佛即使让他就这么呆坐着一整天，也不会觉得腻歪。
　　可他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就像他那从不过问他的家人一样，他似乎把自己，都要遗弃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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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4.24#
　　今天警察局的人来找我要求和病人了解情况。可是我看他连话都很少说，肯定也不愿意和警察说话。
　　谁都不想回忆起自己伤痛的经历吧？更何况是在那种几近咄咄逼人的情形下。
　　可是那样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准，案子拖了这么久，听警察的意思，好像线索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似的。
　　总觉得，如果他的眼睛里，能装上一些色彩和光亮，一定会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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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05.30#
要是一个人连自己最信赖的记忆都背离而去，那他该怎么办？

谁都会欺骗你，甚至是你自己。
　　

第三章
　　我唇角微抿，笑着看到张医生在警察刚出去的瞬间就急切地冲进房间里。
　　冲进来的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他看着我的笑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也只是无奈一笑，将话藏回了肚子里。
　　他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警察离去的背影，走向我。
　　“怎么样？”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