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燏

惊蛰（一）
　　方文泽看到过仙人。
　　那还是在他幼时，他和娘亲刚刚搬到那个山沟沟里头。山沟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碧水湾，实际却是个穷山恶水之地。山沟沟里的孩子都是野惯了，在泥地里摸滚着长大。彼时的方文泽身子单薄纤细，说话又斯文秀气，很快，山沟沟里的那群泥娃子就给他起了个难听的绰号——瘦竹竿。
　　“又瘦又细，风一吹就倒，跟个竹竿似的。”
　　“哈哈，瘦竹竿。”
　　“瘦竹竿来啰！”
　　方文泽被一群泥孩子围着，又气又急，强装沉着地辩解道：“我不是瘦竹竿，我有名字。方文泽，方正的方，文泽，取自文芳流泽之意……”
　　一群孩子顿时哄笑起来。
　　个头最大的虎头说：“什么文啊芳的，这名字拗口又难记，不好！我看就叫你瘦竹竿吧，多搭啊！你们说是不是？”
　　孩子们拖长了口音纷纷应道：“是——”
　　又是一阵哄笑。
　　“你……你侮辱人！”
　　方文泽被气得急了，上前想和虎头理论理论，结果被虎头一掌推倒在地，沾了半身的灰。
　　方文泽差点就掉眼泪了，在他短暂的人生里，还未碰到过这么一群蛮不讲理的人！忍了一会儿，他又争气地把眼泪逼回了眼眶。要是真哭了出来，那就是在向这群野蛮人示弱，丢了面子，还让人看笑话。
　　方文泽偏头，低声愤愤说了一句：“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说什么呢？”虎头粗声问。
　　一旁的瘦黑个儿耳朵尖，忙说道：“虎头哥，他不服，说要向咱们报仇啊！”
　　“嘿，报仇，就他这小身板？”虎头磨磨牙，“这瘦竹竿，还真是欠教训！二栓，给我按住他！”
　　瘦黑个儿兴奋上前，按压住方文泽的肩头。方文泽动弹不得，心里头顿时慌了：“你……你敢？！”
　　“嘿，你看看你爷爷我敢不敢！把他给我按住啰！”虎头嚷道，挥起拳头。
　　方文泽急忙大喊：“你敢打未来的丞相？”
　　“什么丞相？”虎头问。
　　“就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官儿！”方文泽道。
　　“就你这样的，还想当世间最大的官儿？”虎头不信。
　　方文泽挺直了身子，怀着几分骄傲几分鄙夷，说道：“我跟你们可是不一样的。我是读书人，将来入仕为官，修身治国平天下，为治世能臣，上听天意，下抚黎民，注定流芳百世。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们懂吗？”
　　“嘿，不懂！”虎头一晃脑袋，“我只知道你说的那个好大的官儿是一名文弱书生。书生，有什么厉害的？手上没有几把子力气，爷爷我一撩就倒了！”
　　“对啊，咱才不要当什么丞相，要当就当大将军，骑着那高头大马，刷刷刷，到战场上杀几个来回，可威风了！”二栓附和道。
　　虎头欢畅地笑了：“哈哈，决定了，爷爷我将来就要当大将军，打得那些书生们哭爹喊娘去！”
　　二栓讨好地说道：“虎头哥出手，一个打十，啊不，一个打百个，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方文泽又气又笑，哼了一声：“匹夫之勇！”
　　“你小子又在嘀咕什么呢！”虎头不耐地问。
　　方文泽昂头看他，激动道：“我笑你们无知！安知战场上危机四伏，战局风云突变，领兵为将者怎可一味蛮勇意气用事？一个人再勇猛，也无力左右整个战局，唯有谋略方可制敌取胜！而谋略从何而来？自书卷而来！你们几个大字不识，荣辱不辨，加之有辱斯文，还妄言要成为大将军？简直可笑！”
　　虎头怒道：“你这瘦竹竿，别以为认得几个字儿就可以在这瞧不起人，爷爷我还瞧不上你呢！上啊，揍他丫的！”
说完，虎头便扬拳砸了过去！
　　方文泽没能躲过这一拳，打在脸上火辣辣的，他不由惨叫一声。
　　虎头开了个头儿，孩子们立马跟着拳脚齐上，方文泽顿时哀嚎连连。疼痛刺激了他，挨了几下狠揍后，方文泽爆发般奋力推开几人，朝着一个方向死命地奔跑。
　　“逃兵！”
　　“哈哈，抓逃兵！”
小孩子们追在身后叫嚷着。
对于此刻的方文泽而言，这简直是他在这世间听过的最刺耳的声音。
　　夕阳斜照，方文泽拖着满身的狼狈一颠一跛地走到篱笆前，犹豫了好久，却没有推门进去。蹲在木门边，默默抹眼泪，直到天边那抹光渐渐暗淡，夜色开始深沉，他才回神似的起身，擦擦脸，推开那道木门。
　　一道人影静静地坐在桌前，也不知等了多久，听到门开的声音，立马起身唤道：“文泽？”
　　方文泽应道：“娘——”声音不自觉的带上几分沙哑。
　　方母立刻察觉到了不妥，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啊？”便要摸索着去点油灯。
　　方文泽忙道：“娘亲，别……”
　　橙黄的火光亮起，照出了方文泽的满身伤痕，也照亮了方母半边苍夷的脸庞。本该狰狞的陈年旧伤，却在暖色的光照里晕染得柔和起来。
　　“怎么受伤了呀？”方母大惊，“快过来，让娘看看！”
　　方文泽被拉到床边，方母检查着伤口，不由急道：“哎哟哟，怎么弄的呀，这么多伤，青一片紫一片的，谁打你了啊？很疼吧？快快躺下，娘给你擦药……”
　　方文泽依言趴在了席子上，道：“娘……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不疼？这么重的伤，娘看着都疼！跟娘说说，是谁欺负你？”
　　“……是村里的那些小孩合伙，领头的叫虎头。他们喊我瘦竹竿，我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便打我。”
　　“这些孩子，娘明天就替你讨公道！”
　　“娘……”方文泽抓住方母的袖子，“我们离开这个山沟沟好不好？这里的人都是不讲理的，我想回家，我还想去书院读书。夫子夸过我，说我有天赋，将来一定能做大官，到时候我会让娘亲享福的！”
　　方母沉默片刻，笑着摸了摸方文泽的头：“傻孩子，倒是个有出息的。”
　　方文泽看着自己的娘亲，她的面色比往日多了些疲惫，却笑得十分欣慰。
　　方母也没说到底会不会搬离碧水湾，给方文泽抹完药后，便安抚他睡着了。

　　惊蛰（三）
　　碧水湾地处荒芜，周遭群山环绕，与世封闭。前前后后二十来户人家，均是农户兼猎户，平时有什么个意外的，都是找村里的一户老人家看看。老人家会接骨，懂些药草偏方，可他并非正经的医生，小病小伤没问题，真碰上什么，老人家也束手无策。
　　方文泽和虎头抬着方母，半途遇到了正赶来的二栓和虎头他爹。虎头他爹二话不说，背了方母就往回路上赶，送到了那位老人屋里。老人看了看，问明了情况，深叹一口气。
　　“连日操劳，暑气入侵，这事可大可小，只要人清醒，一切都好说，之后便可慢慢调养。但人若一直不清醒……那就危险了。”
　　方文泽面色惨白：“那……要怎么办？”
　　老人家道：“我先给她捣些清凉的药，有没有用，就看天意了。”
　　“……”
　　方文泽闷头冲出门去。
　　看见二栓，方文泽冲上前，揪住他：“之前你在路上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二栓被他揪着，看他面色凶恶，忙连连点头道：“真的，当然都是真的！”
　　方文泽一把放下二栓，头也不回地跑开。
　　虎头走向二栓：“跑这么急？诶，你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啊？”
　　“我想想啊。”二栓拉拉衣领，“对了，我看那小子傲得很，看不起我们这乡下人，于是我就向他吹嘘我们这山沟沟的厉害！”
　　虎头一拍脑袋：“嘿，没错，你还说这山里头有仙人，简直瞎扯！仙人会受得了这荒山？然后，你还说了什么来着？”
　　“我说，让他还别不相信，这山里头还有仙人种的仙药，吃了后会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真的？”
　　“我瞎编的……”二栓小心地问，“他不会真信了吧？”
　　虎头怒道：“侯二栓！看你干的好事！”
　　二栓抱头：“哎，别只吼我呀，虎头哥。当时我们一道走的，你不也没拆穿我吗？”
　　“坏了坏了，他八成是往山里跑了！”虎头心想，这次，他老爹那顿竹笋炒肉，他是注定逃不掉了！
　　方文泽拨开一簇灌木，俯身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最开始，他沿着前人上山的道路前进。愈往里走，道路愈见荒芜，到后来已没有路。
　　方文泽只知一味地向前向上走，其实早已迷失了方向，蓦然抬头，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明朗星空之下。
　　四下静寂，虫鸟皆息，原来早已入夜深。
　　方文泽又冷又疲惫，呼吸急促，但他却不愿停下。
　　他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怕自己倒下去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方文泽深吸两口气，再度迈步。
　　或许是上天眷顾，方文泽在跋涉间，忽然撇见一株奇特的植物。
　　那是一朵幽蓝色泽的花，花形内敛含蓄，通体散发微光，就好似漫天的星光凝结在上，不似人间物。
　　方文泽从未见过如此奇特而美丽的花，他心想，是了！一定就是这个！能救娘亲的仙药！
　　他惊喜地奔出两步，却又猛然顿住。
　　那幽蓝色的花竟开于一处断壁之上。
　　方文泽小心走到边缘，伸手，离目标仍有不小距离。断壁并不如何陡峭，他咬咬牙，冒险攀上岩壁。
　　断壁之下无底涧，幽暗可怖。方文泽不意瞥过，顿有种魂飞魄散的悚然之感，当下闭眼，死死攀在岩壁上，不敢有丝毫动弹。
　　一阵强烈的冷风自幽涧从下往上刮来，吹得人动摇不已，刺骨发寒，仿佛是来自无间地狱的催命孽风。
　　方文泽更加不敢妄动，拼尽余力，手指死死扣住岩壁，直到出血也不敢放松。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种一个错步就身死消亡的地方？
　　人真是好脆弱啊，生老病死，而他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无力。
　　时间分外漫长，终于谷风暂缓。
　　怎么办？
　　方文泽呼吸急促。
　　退一步，他就可以回到安全的地方，另想它法。
　　而往前几步，就可以够着那朵神奇的花。
　　方文泽右腿往前移了一步，纵然害怕，纵然危险，他也一定要摘得此花！
　　方文泽小心翼翼地移动，几步之距，这么短暂的距离，如今却如天堑般难以逾越。但他终究还是一点点地前进了，幽蓝色的光泽在他眼中一点点放大，他仿佛可以闻到一股醉人的芬芳。
　　近一点，再近一点……
　　方文泽眨眨眼，疲惫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有些晕眩，他努力支撑着，向他所认为的救命之花伸出手。
　　幽蓝色泽的花瓣在夜色中散发着致命的吸引。
　　一阵恍惚。
　　等方文泽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双手松开了岩壁。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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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求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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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有人叫潘子，他为信仰死在肮脏洞穴笑得凄狂；
梦里有人叫胖子，他为一个欺骗自己的姑娘永远留在小山庄；
梦里有人叫张起灵，他面对的东西沉重得荒唐；
梦里有人叫吴邪，他为张起灵而天真沦丧一身伤。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梦，坐在书前的人却还哭得那么凄凉。　　

暖

惊蛰（完）
　　方文泽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座泥瓦房中，躺在竹榻上。
　　他先是茫然，随即猛然一惊，起身推门而出，门外篱笆院内，一人负手而立。
　　“先生！”方文泽惊讶道。
　　中年布衣男子转身看他，微笑以对。
　　“先生缘何在此？”方文泽疑惑，然后他马上焦急问道，“娘亲呢？”
　　“莫急，你娘无事。”男子抬手说，“你若担心，便与我同去吧。”
　　路上男子向方文泽细述了因由。
　　男子姓余，家开书院，左邻右舍称他一声余先生。
　　村中人见方母情况不妙，连夜入城去请大夫。无奈夜半时分，家家医馆均门户紧闭，不意远门出诊。原以为无法可想，焦头烂额之际，却回程半途遇上一布衣旅人。旅人询问了缘由，称己颇善医术，愿随村人回途医治。待旅人见了昏迷的方母，方知原是故人相逢。
　　“先生还会医术？”方文泽问。
　　“略通，算是家学渊源。”余先生笑道，“你娘现已无事，只需再多修养些时日。倒是你，一早被人发现昏倒在村口草坪，多有擦伤，脚板淤血，却是发生了何事？”
　　“娘亲昏倒，我想上山采药。”方文泽答道。
　　余先生微皱眉，不由斥道：“真是……胡闹。”
　　“先生说得是，是学生鲁莽了。”方文泽应道。
　　二人到了方文泽如今的住处，虎头他娘正在篱笆内端着一个瓦盆，看见方文泽过来，招呼道：“娃子，你回来了，正好，你娘醒了，在屋里头歇着呢。”
　　方文泽忙奔进屋中。
　　方母半歇在榻上，面色略有苍白，正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看见方文泽进来，她道：“过来。”
　　方文泽一眼走到跟前，方母抬手，狠心一个巴掌：“你为何独自上山，徒惹事端？”
　　方文泽愣了，一边脸颊火辣辣的疼。
　　方母又一把搂住方文泽，声音颤抖：“你可知我有多担心？幸好有人找到了你，幸好你只是昏迷，幸好你没事。娘可就只剩下你了啊！娘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对不起……娘。”方文泽哽咽着声音，不用娘亲教训，只消回忆，便知昨日自己的行动是何等的冲动无谋。自己以为是救命的奇花，却是一朵致幻的毒花。若没有那位神仙般的人相救，就算没有坠崖而死，他也迟早会亡于幻境折磨之下。
　　然而，若不冲上山，他又该如何是好？他不想让娘亲离开他，不能坐视娘亲昏迷恶化，所以即便是道听途说的微妙希望，他也必须去找寻。
　　“娘，你……没事了吗？”方文泽带着小心的期待问。
　　“没事，没事了。娘当时……只是有些累了，下次不会了。”方母摸着方文泽的头，笑着轻声说，“傻孩子。”
　　她有一半的面孔是狰狞的，然而在她另外半边正常的面孔上，浮现的是无比温和慈爱的笑容，像是能包容世间所有。

好文章，顶

文字着实有些功底呐，不过节奏和人物塑造包括细节上还可以更自然
个人意见，无意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