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保洁的大妈“呼啦”把大厅左边的深紫色帘布一下扯到底。惨白的光线不客气地打在厅里廖廖数人的脸上。47号座上的瘦高个身子抖了抖，像是要醒过来了，但终究只是侧开了脸，浑然睡去。
这个八月末并不是那么正常，大晴的日子不多，天上的厚重云层卷卷舒舒，就是不见落雨。风里带着诡异的凉意，不明就里的梧桐已经褪去了枝干上的大半绿色，张罗着就要掉叶子。
很久远的从前，盐敏剑的二叔还没有从南京城里消失。盐敏剑还是那个高中没毕业的毛头小鬼。每到了这个时候，二叔就会消失一段日子，不多不少一个礼拜。二叔脱下制服马甲递给盐敏剑，在裤兜里摸索一支烟点上，“你叔命里缺水，等到了秋干气燥，时运更是不济。要改命就得趁着这九月之前，搏上一把。你跟二叔我最亲，给二叔顶几天班。”那时候盐敏剑年纪太小，不理解，想着入党未遂的二叔好歹能够得上半个共产主义者，哪来这么多迷信的玩意。后来，盐敏剑毕业了，出了学校，风霜苦头没少挨，才稍稍明白了一点二叔。“男人有时候需要一个去奋斗的借口。”
走过吧台的前面，盐敏剑在台沿边搭一只手靠上。二叔那年也是这样子倚着，另一只手给盐敏剑扯了扯身上马甲的皱褶子。“缺水是你叔的命，这最后一次再不成，你叔就认了这命。”这不是二叔第一次说“最后”，盐敏剑也没放心上，未曾想这件马甲就一直留在了自己这里，自己从临时工一直干到了现在。
大妈们利索地把键盘反转过来，键面朝下，腾出一只手下狠劲拍，待键缝里污七八糟的渣滓掉落干净，再用掸子一下掸到地上。暴戾的击打音效依依不绝，击碎了最后几名客人的温存梦境，客人们起尸一般扭动起瘫软的躯干，稀稀拉拉地往外走。“47号”拧着眉睁开眼，擦净了挂在嘴边粘连欲断的口水丝，双肘交叉着搭盖住油得蹭亮的脸，呼声又起。
这个瘦高个还要睡一会，这个点了还不走的人，醒过来也不会离开。天亮好一会了，交接班的同事也该快到了，一般在这会儿是没有新客人踩着黎明上门的。盐敏剑没出声地笑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一般”的胖子。
“我要坐46号，开个临时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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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盐敏剑已经很老了，发福了，躺在摇椅上像一个皱巴巴的肉球，微微眯着眼都懒得动掸，也记不清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回忆往昔，只有那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不可思议地刻在脑海里，没有蒙上一点旧岁月的尘灰，一如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