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跳楼的人，他对我招了招手。”
我第一次踏入那个洒满焦黄色人造光、被一块块切割成煎肉排般狭窄的办公区域的房间时，一个呼吸里散发着腐烂味儿的老家伙将胳膊搭在我肩上，地上躺着个穿大两码的呢子西装的年轻人，他刚刚昏迷过去了。有个皮肤皱巴巴的人拿装订过的、填满超出百分之百增长率数字的文件替他扇风，我靠在一张办公桌边上笑着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因为我们都意识到，我们拥有一模一样的脸。
我是西蒙-詹姆斯，他是詹姆斯-西蒙，如假包换。我看见他娘们似的优柔寡断的性格替他招惹了不少嘲弄或者默不作声的欺凌，他就顶着一张和我如出一撤的面孔，却活得憋屈得要命。他办公使用的复印机坏了，就以此为籍口每天去找那个和他类似、存在感很低的汉娜。他总是非常胆怯，打印机机械地将A4纸吞进机器的声音几乎就要盖过他细小的嗓音。每次进门的时候，他都会因为那张薄薄的损坏的出入证而被门卫盘问好一会儿，他低声的絮絮叨叨让人没有耐心，也没有兴趣去聆听。詹姆斯喜欢汉娜。他购置了汉娜公寓对面的一间屋子和一台高倍望远镜来窥视百叶窗后面的汉娜，她是个很神经质又有点儿诗意的女人，每天都会割破自己的手指外侧在纸上画点什么，画完之后又撕掉扔进垃圾桶。詹姆斯在深夜踩着静悄悄的月光翻找楼下的垃圾桶，他是个跟踪狂。
他很奇怪地把我当朋友。我惹了事之后扯着他从酒吧里逃进昏暗潮湿的街巷，地下水道里潜藏的老鼠在一片静谧里发出吱吱叫。我们回头望着酒吧里交错着的彩色光束，隔着双层玻璃门传出来摇滚乐声。我们坐在双层巴士上面，他横着坐，平摊着宽大裤管底下瘦弱的腿。我喝得有点醉，就半睁着浑浑噩噩地听他扯自己那些破事，他的声音几乎有催眠效果。我听见他说：“我感觉如果有人伸出手仿佛就能穿过我一样。我感觉我就像皮诺曹。”他的眼睛在窗玻璃外投射进来的光线里有点亮晶晶的，他快要哭出来了，我想。而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感觉，但他的确是一个半透明的灵魂、一滴在日光直射之下迅速蒸发的泪滴。工作人员说系统里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尽管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这个世界、这个系统却不承认他的存在，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FIN